朱爽咳嗽一声:“本朝严禁朝廷命官从商。”
朱云礼凑近风行云:“等我退休了好不好?”
朱爽:“……”
因为朱云礼左看右看舍不得挪开步子,严重影响了众人的行进速度。足走了半个时辰,风行云才把大家带到了城中山边
偏僻处的一个旅馆。进门前风行云道:“这个旅馆是宋国人开的,咱们可以放心住。”
那旅馆也是白石砌成的一座楼,三层高,左右极宽。整个楼干净得很,墙上没苔藓,石头缝里没树枝,一看就是刚建了
没几年的。风行云笑说:“亏了现在不是做生意的时候,忙的时候就算提前十天来定也不一定有地方住。”
结果人还是太多了。朱爽从善如流,请朱云礼和自己住一个房间。众人感动非常,只有方文轩斜眼道:“你们不知道么
……他们在船上——啊——”
朱爽踩着他的脚走过去。
“掌柜,有劳带路。”
第六十六章:骨肉恩仇
朱云礼在宽大的客房里来回跑了两圈,最后趴到窗边眺望脚下的城,微露惆怅。
“不知道三哥在哪里……”
朱爽在他身后关上门。朱云礼无时无刻都对朱云翼念念不忘,这让他有点吃不消。
但是更让他吃不消的,他自己也是如此。
就好像一颗心一次只能装一个人,牵挂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垮。
“别担心,我们既然已经追到了这里,就一定能把他带回去!”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这样安慰了。
所有人都很着急,只有风行云不着急。
她叼了根细细的树枝,斜躺在屋顶上,两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海上的天空。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她是上去透透气。如此过了两个时辰之后,朱云礼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朱云礼敲开了方文轩的
房门。
“方尚书——觉得怎么样?”
方文轩趴在床上挺尸,见他进去,忙爬起来行礼。
“下官见过王爷。多谢王爷挂怀,下官已经好多了。”
朱云礼道:“嗯,能走路了吧?”方文轩硬着头皮,“跑回中原去都没问题!”朱云礼打个响指:“那就好。跟我来。
”
楼外搭了个高高的梯子,直通屋顶。
朱云礼把方文轩扯到梯子下,然后指指屋顶。方文轩两脚一软,几乎跌倒。
那屋顶少说有两丈高,万一跌下来非折胳膊断腿不可。朱云礼看他面有难色,叫过来两个侍卫:“你们扶着,让方尚书
上去。”方文轩急得满头大汗:“我不是怕这个——万一——万一风姑娘是在练功什么的,我打扰到了她,会被一脚踹
下来的!”
朱云礼拍他肩膀:“那,你觉得谁上去看看比较合适?”
方文轩闭上了嘴巴。在他们这一大群人里面,风行云就对朱爽和朱云礼客气些。但是让他们亲身犯险,那是绝对不可以
的。
方文轩悲壮道:“我去。”
他有些怕高,几乎是抱着梯子一寸一寸挪上去的。扶梯子那侍卫看得不耐烦了,暗暗使了把劲摇了一把。方文轩吓得立
刻蹿了上去。
朱云礼打个呵欠:“梯子撤了。”那侍卫道:“可是方大人——”
朱云礼看着屋顶笑笑:“他自己有办法下来的。”
事实上,就算再给方文轩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爬下来了。所以他只能往前走。
大约是这岛上盛产石头的缘故,房子的屋顶也是用薄薄的石片盖成的,方文轩走在上面都觉得非常硌脚。所以他实在不
能明白为什么风行云能在那里一躺就是半天。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脚下不留神把一片石板踩移了位。风行云听到声音,也不回头,两眼盯着天空道:“上来了就帮我
看看吧。”
“看什么?”头顶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有什么好看的?
“鸟。全身黑色的,很大的,翅膀很长的鸟。如果看到有这样的鸟从海上飞过来,就告诉我。”
方文轩学着她的样子靠着倾斜的屋顶躺下,两眼开始在半空中搜寻。
远远近近的树丛上倒是经常有鸟雀飞起又落下,可惜都不是风行云要找的。方文轩忍不住提醒她:“风姑娘,在下以为
,现在似乎是找康王爷的事情紧迫些……”
朱云礼把他踹上来不就为了说这么句话。现在话已带到,风行云并没有把他一脚踹下去。他松了口气。
“我不就在找么。”风行云懒洋洋道。
“呵呵,是么……”方文轩抓狂,你两眼盯着天上,难道康王爷被绑到了天上去不成?
风行云微恼:“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找?下去城里,一户一户地敲门,问:喂,大宋国的康王爷是你抓的么——这样?”
方文轩噤声。
傍晚时分,有一个明显的黑点出现在红色的天空中。方文轩惊叫:“那个!”
风行云已经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快看它停在哪里!”
黑色的鸟张着长长的翅膀从高空滑翔降落。两人都看清了,它停在了远处一座高高的、红色的屋顶上。
风行云皱眉:“国师府?”
方文轩问:“你怎么知道的?”
“海上靠人坐船传递消息很慢,所以要训练信鸽之类的鸟来送信。但是我曾听吴无舞说,他们送信用的是鹰。”
“你也不早说。”
“早说了你就能早发现么。”
“……”
朱爽听了汇报,非常头疼。
这个传说中的国师在沙罗国的地位仅次于国主,而且国主还对他言听计从。要是真的是他带走了朱云翼,他们就没那么
容易救人了。
朱云礼道:“沙罗国的国师啊,我听说过。他姓荣名锦,自称是荣臻的儿子。我在刑部看过荣臻那案子的存档,他全家
都被杀了个干净,哪有遗漏的——所以我觉得这个国师是冒名顶替的。”
风行云点头:“王爷说的有道理。我也听说过,这个国师居家出门都戴着面纱,就连在心腹侍卫面前都不轻易露面。偏
偏国主写了许多诗赞他美貌,全国上下都好奇得很,不知道他是怎么个美貌法。”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方文轩脸色渐变。朱爽咳嗽一声:“方尚书别怕!回去朕也给你写诗赞你美貌!”
朱云礼一口水喷出来。
混乱过后,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到国师府探一探路。
方文轩第一个提议:“在国师府放火,趁乱混进去找人。”
风行云道:“要是石头能烧得着,这个法子也不错。”
朱云礼道:“我去递拜帖,光明正大地拜访国师,顺便问问他为什么要抓三哥来。”
朱爽:“他不是一直也很想抓你么。你找上门去,恐怕正中人家下怀。”
风行云一锤定音:“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先带几个姐妹去探探路,看康王爷是否在国师府内,等探清楚了再做打算。如
果那国师真的只是请康王爷回来做几天客,我们也可和他好好说一声带康王爷回去。倘若他是想囚禁康王爷或者用康王
爷来换什么条件,咱们就只好抢人了。”
没有人反对,于是提议通过。
朱云礼附议:“我和你去。”
朱爽反对:“敌情未明,不准你去!”说着向水师统领:“你挑几个武功高的人跟风姑娘去吧。”风行云道:“不成!
既然是探路,当然是人越少越好!”
朱云礼坚持道:“皇上,风姑娘自己去也不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既然那个人自称是我的故人,我就跟去垫后
吧。出了什么事,至少能保大家无虞。”见朱爽脸上仍是一脸的不愿意,又加一句:“我只是想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人
,我保证只看,绝不出手,绝不招惹他,可以么?”
朱爽不语。最后讨论的结果是,风行云和朱云礼加上水师统领三个人去探路。朱爽和方文轩惨遭淘汰,不得不留在旅馆
里等消息。他们无事可做,就跟掌柜的讨了副围棋来打发时间。两人的棋艺都相当的臭,居然也能杀得难解难分。
下棋下到一半,两人忽然都有点头晕。
方文轩以为是屋内太闷的缘故,起身开窗。走到窗前,便“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朱爽笑说:“你还在晕船么?真是…
…”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倒了。
外面守卫的水师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群全副武装的沙罗卫兵把整个旅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探路的三人穿着夜行衣在沙罗的窄巷中潜行。为防万一,他们的夜行衣下面还穿了沙罗人的衣服。沙罗地方湿暖,草木
繁盛,大街两旁长着密密麻麻的植物。他们从草木丛中潜行到国师府附近,竟然一路畅通无阻。
朱云礼从一丛灌木中探出头来看那国师府。沙罗的王宫建在小山包的最高处,占地并不大,胜在几座城堡建得雄奇瑰伟
,俯瞰全城,颇有睥睨天下的气势。国师府就在王宫的边上,临街的石门只比王宫的正门矮一些,但是石门上雕出的花
草树木鸟兽鱼虫却跟真的一般,繁复无比,是以比王宫。朱云礼向身后的水师统领道:“咱们打个赌,那国师没准是国
主的禁脔。”
水师统领从未跟上层人士讨论过这种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风行云道:“国主今年才二十,国师少说比他大了十
几岁——嗯,也不是没可能。”
水师统领满脸大汗看他们认真细致地讨论国师和国主的关系问题。
讨论的结果还是:进去看看。
沙罗的建筑和中原大不一样。中原是每家每户一个院子,院墙圈着厅堂房舍,有钱人家里还少不了要造些亭台楼阁,总
之是既要够大又要够漂亮。当然缺点也是有的,那就是院墙一长,破绽也多,大户人家非得多养家丁和狗看家护院不可
。但是在武功高手们看来,中原的院墙相当于这么一句标语:进来吧,里面有金银财宝!
然而霍林城地方狭窄,即使是高门大族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只能把楼台没命地往高里建。现在朱云礼看着国师府高而光
溜溜的门和石壁,无比怀念中原那些能一跃而过的院墙。
风行云安慰道:“这地方进去是难了点,不过进去之后找人就方便了。”
朱云礼:“怎么进去?”
风行云和水师统领各自从腰间摸出一捆绳索。朱云礼嘴角抽搐:“看来我还需要增加些行走江湖的经验……”
趁着前面站岗的卫兵换榜之际,三人绕道那座高高的石楼后面找地方爬上去。风行云瞅准了第三层的一个开着的窗户;
水师统领说不可,那窗户里面有光,说不定还有人在。还是第四层的那个黑乎乎的小窗户安全些。
朱云礼目测了一下那个高度,开始理解今天下午方文轩站在楼下两脚发软时的心情。然而风行云一点头,水师统领已经
把挂在绳子一头的铁钩给抛了上去。他试了试重量,道:“下官先上,然后拉王爷上去,风姑娘你殿后。”说罢便壁虎
游墙一般爬了上去。
朱云礼是挂在绳子上给吊上去的。在半空中觉得无比的丢人。
水师统领用薄薄的刀刃撬开了紧闭着的雕花木窗。三人从窗台上跳到房间里,风行云在手里点了个小小的火折子,只见
所在之地正好是个没人住的房间,所有的家什都用白布罩着。三人落地的时候带起了些灰尘,朱云礼几乎忍不住要打喷
嚏。
他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风行云看过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便走到房门边去,打个手势:我看能不能打开。
她手上加了把劲,用力拉门。就在这当儿,外面忽然一阵吵嚷。马蹄声,车轮压过石板路的骨碌碌声,马嘶声,人叫声
……所有的声音都告诉他们,貌似有很多人到了国师府门口。
水师统领打手势:先别动,看看再说。朱云礼走到窗边去看看外面,可惜这窗户正对着国师府的后面,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下面很快就有了清楚的声音。
“国师大人,您要找的人都带来了!”
“嗯。”
朱云礼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指指风行云手中的火折子,风行云会意,把它吹熄了。
声音是从外面传过来的。他们听到对面有个人走了下去。片刻之后,刚才“嗯”了一声的那人的声音在下面响起:“真
的都带回来了?一个都不漏?”
朱云礼在黑暗中大声喘息。水师统领忍不住耳语:“王爷?王爷?怎么了?”朱云礼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没事。”
刚才打报告的那人道:“国师大人,小人亲自检查过了,就连厨房的角落里都没有放过。金宋旅馆那里自称宋国商队的
人都在这里了。”
风行云几乎惊叫出来。旅馆中的“宋国商队”只有他们一伙。听那说话人的意思,是大队人马全都被抓来了?
朱云礼此时却分外的冷静。
“别动,见机行事。他们……不会有事。”
水师统领道:“也好。咱们在这里藏着也没有人知道,可以找机会再救他们出去。”
朱云礼道:“不用了。等下我出去和那国师谈谈。”
风行云和水师统领齐声:“不可!太危险了!”
朱云礼冷笑:“他当真是我的故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们说话的当儿,国师已经在下面发起火来。
“我怎么吩咐你们的?全都给我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把最要紧的人落下了!”
打报告那人委屈道:“可是……属下确实……”
国师怒道:“都找过了是不是?那就给我再找!把漏掉的人给我找回来!”
“属下遵命!只是不知……国师可知漏掉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片刻沉默之后。
“你过来,我给你看幅画像。这是吴无舞画了送回来的,照着找没错。”
朱云礼恨吴无舞恨得牙痒痒——你会画画是不是?当心本王剁了你的手——
车马的声音再次响起,迅速了离开了国师府。
国师还在下面。黑屋中的三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到他说:“小爽,你当真瘦了。吴无舞写信说他看到一个瘦子皇
帝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信呢。你看你,长得还真像……”
没有回答。可以猜测朱爽是昏迷了或者是被制住了。
风行云好奇问:“这国师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直接叫皇上。”朱云礼不语。风行云恍然大悟地哦一声:“莫非是
你们皇族的长辈?所以你才说他是你的故人——”朱云礼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
“哥——”
“唔——”
亏了朱云礼的手就按在风行云嘴上,她才没一声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