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出走意外
小二大喜,屁颠屁颠去给他收拾房间。不久他的面就端了上来,碗里清汤寡水的,就几片葱花在汤上漂着,素的程度赶
得上朱爽在宫里吃的素面。他撇撇嘴,提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只觉嘴里真的要“淡出鸟来”。抬头却看到那边那个齐
公子吃的也是和他一样的面,只不过他们人多,桌上多了几碟小菜,吃得非常热闹。朱云礼于是叫道:“小二,再来碟
炒花生,切半斤牛肉。”
小二答应一声,又问:“这位大爷要不要来点酒助兴?”
朱云礼想都不想,“不要。我喝了头疼。”他虽然嘴馋,却是不敢大意的。
小二嘀咕一声:“吃花生牛肉却不喝酒……还真少见。”
朱云礼一拍桌子:“说什么呢?”
小二吓得把手里的抹布跌落在地,“没……没……”
齐公子那桌上有人嗤笑:“南方人果然是柔弱不堪,瞧这好好的一条汉子,居然不会喝酒!”
朱云礼正要发作,那齐公子就微怒喝道:“不得无理!”
那人哼了一声,故意炫耀似的,端起一海碗酒来一饮而尽,“哈!痛快!”
朱云礼想想自己现在算是在逃亡途中,还是少惹麻烦微妙,于是就当没看到。谁知那齐公子却向他一拱手:“这位先生
,我家仆人冒犯了,还请不要见怪。”
朱云礼哼哼一笑:“放心好了,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难道你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不成?”
那人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齐公子狠狠瞪他一眼,他哼一声又重重坐下:“这不是还没到宜阳么,这些无知刁
民有什么好怕的。”
朱云礼彻底恼了。无知刁民?本王是大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王爷好不好?!
他一冲动,几乎就张口骂回去。然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那个“一人之下”忽然让他有了种非常不好的联想。一人之下
,当然是在朱爽之下,在朱爽之下……
在某种不堪的画面闪出脑海之前,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可恶!”
齐公子只当他是真的生气了,连忙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他跟前:“先生消消火——敢问先生怎么称呼呢?在下姓齐,名
田,给先生陪不是了。”
朱云礼哼一声:“我姓李,不喝酒。”齐田讪讪地把酒杯放回桌上。朱云礼经过这么一闹,也没心思再留下来探他们的
底了,拿起包袱和剑径自走向楼梯,冷笑道:“齐兄是么,我有句话送你。宁可要狼一样的敌人,也莫要猪一样的部属
啊。小二——把我的花生和牛肉送到房间来。”
朱云礼说完甩下众人大摇大摆上了楼。那房间就在走道的尽头,窗户正对着一片高高低低的屋顶,屋顶的尽头,却是一
片无尽的原野。原野当中蜿蜒着一条银色的带子,想必就是向南流去横穿宜阳城的雍河了。月光流淌在上面,整个世界
都裹上一层亮银色,美得震人心魄。朱云礼呆呆看了片刻,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忽然从心底涌了起来。他从未在这样的
小地方看过月色,只觉得在这种时候,应该是和二三好友把酒言欢的,他却非但不能喝酒,而且还刚刚被人激得气极…
…最要命的,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很惆怅。人多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一个人空对着片空旷的世界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舍。
这种时候,应该喝点酒的。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敲了敲门。想是小二把吃的给他端上来了,他头也不回:“门没关,把东西放桌上吧。
”果然有人进来,他又说:“等下再给我拿壶酒来,要最好的。”
后面那人说:“原来兄台你不是不会喝酒,而是不喜欢在人前喝酒啊!”
不是小二的声音。朱云礼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形堵住了门口——正是那个齐田。他眉头一皱:“你来干什么?
”
齐田道:“来陪先生啊,先生一人空对月,不闷么。”
朱云礼警觉:“闷又怎样?我就是一个人在这里闷死,恐怕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齐田转身向后关了门,笑说:“有关系。”
朱云礼斜眼,手在身后摸向剑柄:“哦?”
齐田老实不客气自己抽筷子夹了一粒花生抛到嘴里,“说实话我这次来,很希望能结交到先生的。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
遇到先生,真是上天有缘。请——”说这又夹了片牛肉大嚼起来,似乎是要向朱云礼证明自己没有在食物里动手脚。“
先生还要喝酒么?我倒是从齐国带了些酒过来,正好请先生也品一品。”
朱云礼摇头:“那就算了。我喝了酒会头疼,还会想杀人。”
齐田仰头一笑:“哈哈哈,原来传说中宋国的永王爷不会喝酒是真的啊……”
朱云礼故作镇定:“永王爷?他会不会喝酒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认识他。”
齐田作崩溃状:“永王爷,虽然你不承认,在下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声——你胡子掉了半边了。”
朱云礼:“……”
这一次虽然他还没喝酒,却比喝醉了还要想杀人。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朱爽掩上窗,回头说:“信到了。”
朱云翼坐在暗处,端茶不语。自从朱云礼出走以后,他们两个就这样沉默地呆在这里,等偷偷跟着朱云礼出城的侍卫们
每隔一个时辰报的信。
最新的信上说,朱云礼住进了一家小小的客栈里。他吃饭的时候和一伙来自北方的人发生争吵,气冲冲地上楼去了。
朱云翼嘴角一撇:“他竟然没有当场掏家伙和那些人打起来,真是长进了。”
朱爽想的却不一样。“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忽然不冲动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有心事。”
至于朱云礼能有什么心事,那就只有老天知道了。
轻的,也许只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他这件事;重的,也许是因为听到了那些骇人的陈年旧事。朱爽恨不能回到那个
时候,去狠狠扇一下自己的嘴巴让自己别乱说话。
朱云翼不置可否,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微烫的茶杯捧在手中,仿佛在灼烧着他的手心。虽然朱云礼目前似乎还很安
全——可是,那些小地方的东西他吃得习惯不?照他的脾气,吃不惯的东西多半就不吃了,这样一来难免要饿肚子。那
种小客栈房间被褥什么的都不干净,就连有没有热水给他洗澡都不知道。这些琐碎的念头一股脑儿涌上来,居然比那些
十万火急的国事还要焦心。
朱爽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他们难得有一回这样长时间的、安静地在一起,却是为了朱云礼……
话说回来,他们似乎原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最近忽然多了点说话的机会,也是因为朱云礼。两个男人因为另一个男
人而有了交集,朱爽觉得有些古怪。
他原本起过和朱云翼一起同心协力给朱云礼解毒的念头;但是自从发觉想到下毒的人是太后之后,朱爽就不敢再想了。
朱云翼,也许,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不敢问。一问,这件事就坐实了。他们就成了彻底的敌人。但是要是捂着不说,他们还可以和平共处。
反正如果他要自己想办法的话,从太后那里入手要比朱云翼那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找要有效得多。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从太后那里套出话来,不声不响解了朱云礼的毒,然后把那些肮脏的往事永远隐藏下去。虽然这样做
他会觉得很对不起朱云礼,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两人一直对坐到天边露出一片鱼肚白。他们照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去上朝。小镇那里传来的消息都说,朱云礼还呆
在房间里没出来。到了下午他们才有些惊慌,叫侍卫们走近些看。又过了一个时辰,传来的消息说,永王爷不见了。
他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从那间小客栈里消失了。
他们面面相觑。朱爽当即决定——他要亲自去找朱云礼回来。无论那天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说过什么话,朱爽都可以
找借口把它们当作笑话或者别的可以不用当真的话……只要能劝他回来……
刘鹤匆匆跑进来通报:“禀皇上,齐国皇后的车驾到城外了,正等着咱们开中门迎接呐——这——”
朱爽和朱云翼吓了一跳。现在比他预定抵达的日子整整早了五天,这卫修仪也未免太过分了——像他这么重要的人物,
怎么着都应该准时到。像这样无缘无故地早到,简直是故意让人家为难!
结果还是朱云翼先反应回来:“皇上,臣先带礼部尚书出城去接他,路上拖一拖时间,那间别馆大概一个时辰就能收拾
出来了。”
原本所有的外国使节都应该住到怀柔馆去的,但是因为考虑到奚怀安和卫修仪两边的人可能会起什么冲突,于是就另外
给卫修仪准备了一间别馆。这些天就收拾了个大概,什么家什用具都还没搬进去呢。
朱爽轻轻跺脚:“也只能这样了。刘鹤,你现在马上去找霍樗和陆时青,叫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内收拾好卫修仪的行馆,
快去!”
朱云翼听到“陆时青”三个字,忽然坚定地说:“皇上别慌,臣一定想法子先拖住他,能拖多久拖多久——”
朱爽点头:“有三叔去办朕当然放心,可是九叔——九叔的下落怎么办?”
朱云翼不说话,冷冷道:“事情紧急,臣先告辞了。”那意思,是要朱爽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补了。
朱爽明白,压下愤恨:“有劳三叔。剩下的朕会自己想办法。”
朱云翼和朱爽一个乘轿子晃悠悠出了皇宫前门,一个换了衣服驾着柴车心急火燎出了后门,结果还是朱爽的柴车早到了
些。那北门为了迎接齐国皇后,已经暂时关了起来。宜阳的官兵们还在呼喝着驱散城门内外摆摊的小贩和闲杂人等。朱
爽先到了一步,还没走近城门,就被官兵拦住:“宜阳府尹有令,齐国贵宾进城前后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城门!强闯者重
责五十大板!”
朱爽压下怒火,什么都顾不得了:“何桥,告诉他我是谁!”
那小兵道:“别以为你找了个叫何桥的人来赶车你就是皇上了!改明儿我也管我家的狗叫何桥!”
这下朱爽没怒,何桥先怒了:“你是哪一个统领管的?”
小兵越发兴起:“哟嗬!还管起大爷来了!你听好了,大爷头上的统领姓——”
一个惊恐万分的声音插进来:“哟——这不是——不是何大人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朱爽听出来是新任的宜阳府尹的声音。原来是他在这里布置么。
何桥声音里的怒气一缓:“也没什么事,就是要出城给皇上办趟差。”
府尹很为难:“康王爷还未到——中门可开不得……要不这样,我给您开个侧门,也不耽误您办差。”
何桥更为难。要是他一个人出城就算了——就算城门关得死死的他也能出去,问题是身后的柴车,还有车上的胖子!
府尹还以为何桥是在嫌自己不肯行方便,连连道:“何大人,不是我不通融,真的是……”
何桥更不耐烦:“好了我又没怪你——”
说话间,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说:“我说——他怎么在这里——”
另外一个声音问:“什么他?谁?”
前面那人说:“不好,快走。”
何桥从小练眼练耳,耳目非常之聪敏,确定说话的一定就是——他一个翻身跃上车顶,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眺望一眼,
随即跳下来掀起车帘:“皇上,兔子回窝了。”朱爽惊喜,“你看清楚了?”何桥点头:“他好像发现我们了,现在正
在往城中赶。”
朱爽一拍脑袋:“一定是认出这柴车了——不过回来了就好。咱们追!”说着一扭腰迅速爬下来,何桥曲起手指放在嘴
里吹一声口哨招呼暗中跟随的侍卫,便跟在朱爽后面走去。朱爽这些天练跑步练出效果来了,从前天他走几步路都要喘
气,现在却能大步飞奔。不多时就在前面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烧成灰他都认识,另外一个却是人高
马大器宇轩昂,朱爽头一个就联想到了那个传说中和朱云礼起了争执的北方人。
难道他们还真不打不相识了?
朱爽加快脚步跟上去,再走近些,能听到他们说话了,就缩头缩脑地跟着,没敢上前。这时候朱云翼的轿子刚刚出了城
门去,宜阳城的老百姓都等着一睹齐国皇后的尊容,道旁那一个叫人山人海。朱爽被人挤得几乎掉去几斤肉,总算没把
人跟丢。还好朱云礼和那人占住了路边的一个位置,就不再走动了。朱爽暗骂——你要真想看热闹,回来跟着三叔去接
人不更好?这样在路边看有意思么?!
然而朱云礼看得饶有兴致,似乎还在期待好戏上演。
不久之后,城门下一片沸腾。果然有一架华贵的马车从城门中缓缓驶进,朱云翼的轿子在旁边缓缓而行,那个慢的程度
可以羞死乌龟。朱爽知道这是朱云翼在拖时间,周围的百姓于是都掂起脚尖想看清楚马车中的人。可惜车帘挂得严严实
实,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朱云礼忽然对旁边那人说:“别忘了,一百两银子哈!”
那人笑说:“现在还说不准是谁要出一百两呢。”
朱云礼哼哼:“走着瞧——呀!”
他的声音和周围的百姓一起惊叫起来。只见一道黑色的人影不知道从哪里飞扑出来,手中一道寒光直射大街正中的轿子
。
朱爽看清楚了,是一把剑。
那把剑穿透车帘,直直扎进了马车中。
这时朱云礼得意洋洋地朝身边那人伸手:“一百两。”
第三十二章:齐国皇后
朱云礼身边那人笑道:“永王爷果然料事如神,在下佩服!只是我身上现在也没银子,等我安顿下来了马上兑现!”
朱云礼摇摇扇子,一派风流倜傥:“罢了罢了,就当是小王请兄台在宜阳喝杯酒,哈哈哈……”
他们在这里谈笑风生,不远处的城门下,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刚刚那黑衣人一剑刺进了卫修仪的马车中——侍卫们一时
都惊呆了,那些在外层围观的老百姓都惊叫起来,四处奔逃。顿时有不少人被挤倒在地,小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叫嚷声
吵成一片,场面骚乱成一团。
那时离卫修仪最近的却是朱云翼,他趁着那刺客一剑刺进马车里,忽然在马上站了起来,一掌朝那刺客劈了过去!
刺客虽身手矫捷,朱云翼那一掌却气势如虹。
朱爽惊得张大了嘴巴。他虽然一直都知道朱云翼曾经习武,却没想到他的身手原来那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