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皱眉。杀不杀人什么时候轮到他说了算?
风行云怒吼:“我不想苟活,你也别想逃掉!”说着飞身举剑朝卫修仪直刺上去,竟是要跟他同归于尽了!
朱云翼这时往卫修仪肩头斜劈一掌,把他推得移开了半步。风行云的剑从他肩头擦过,他的剑却稳稳地刺进了风行云的
胸口!
这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得叫出来。
风行云竟然还不死心,怔了一怔之后又挥剑朝卫修仪的颈中一砍。他们两个离得太近,眼看那剑就要落在卫修仪颈上,
半空中有只手伸了出来,稳稳地抓住了锋利的剑刃。
卫修仪拔剑而出,一股血柱随之从风行云的胸口喷了出来。她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手中仍死死拽着剑。
朱云礼惊叫着飞奔过去:“三哥!三哥——”
朱爽几乎晕过去。朱云翼的手上鲜血直流,一条深深的伤痕横贯整个手掌。他任血滴滴答答淌着,向方文轩道:“刑部
尚书!把刺客拿下,严加审问!”
方文轩早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朱云翼一声令下,他当即率人上前:“抓活的!别让她死了!”说着从官袍上撕了一大
块布下来压在风行云的伤口上,将她横抱起来往官员暂住的营帐飞奔。朱云翼这才转身向卫修仪道:“在下保护不周,
让卫皇后受惊了。”
卫修仪不慌不乱,微微笑道:“这次是王爷您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毕生感激!”
这时朱爽和朱云礼一左一右飞奔到朱云翼身边,一个掏手帕一个撕衣服——忙成一团。两人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伤口,
他眉头微皱:“好了,这点小伤不碍事——”朱爽急道:“三叔你都流了这么多血了还说不碍事!太医——不,军营里
总该有医生吧?快叫一个来,快——”
朱云礼却大哭起来:“呜呜呜三哥疼不疼……好多血……”
朱云翼拿没受伤的手拍拍他:“好了,我没事——”
众人簇拥着把朱云翼送回他这几天住的营帐中,朱爽发现刚才给朱云翼和曹国辅牵马的那两个小兵也跟来了。朱云翼朝
他们使个眼色,他们便微微点头,却连礼都不行便扬长而去。朱爽纳闷地看着他们走开,忽然觉得他们很眼熟。
然而还是朱云翼的伤要紧,那点小纳闷很快就被朱爽抛在脑后。好在军营里面有医生有伤药,朱云翼的伤口很快就被包
了起来。朱云礼还在一边直哭,朱云翼微怒,低声道:“我受了这点伤你就哭成这样,万一哪天我死了呢?”
朱云礼猛抬头:“不准胡说!”
却见一只白白嫩嫩的手已经捂在了朱云翼嘴上。
朱爽闷声道:“有朕在,你们谁都不准轻易说这个字!”朱云翼弯着眼角眨了眨眼,朱爽才松了手。营帐外面围了一堆
人,有的是真焦急,有的却明摆着是看热闹。朱爽站在帐口扫视众人一眼,朗声说:“朕曾说过,万一宋国的三个赛手
有事,朕会顶上。刚才比赛中出了点小意外,现在凶手也抓住了,咱们继续吧,莫要给这点插曲败了兴致!杭俊,你识
马,去给朕挑匹马来!”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片刻死寂之后,太后咬牙道:“皇上龙体贵重,还是不要以身犯险的好。”
刚刚出了那样危险的事情,万一再来一个想杀别人或者干脆是想杀他的人怎么办?朱云翼有一身武艺可以抵挡,可朱爽
除了他的一身肥肉,简直是一无所有!
朱爽微笑:“朕的命贵重,难道别人的命就不贵重了?朕和三叔同是朱氏子孙,三叔能以身犯险为国争荣,朕,也可以
!”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这一番话却是掷地有声。众人竟然被那股凛然的气势镇住了,都怔怔地看着他,没人敢再说话。朱
云礼走到他身边,拢着衣袖在他身后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皇上,臣恭祝陛下得胜归来。”
朱爽眼眶一热。两人对望到对方眼里,朱爽真恨不能抱他一抱。无奈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只能在手上也加了
把力。
“谢九叔。”
目光错开,手也松开了。朱爽向不远处道:“崔叔闻!还能骑马么?来罢!”
赛手们重新回到了赛场上,只是朱云翼的位置上换了朱爽。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颓废懒散的气质
,又多了几分犀利,几分威严。
宋国的官员们恍然惊觉,他们的皇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一个人。
朱云礼借口要照顾朱云翼的伤,独自一个留在了营帐里。众人一走,他立刻靠坐在朱云翼身边,捧起那只被包扎得严严
实实的手:“还疼么?”
朱云翼哼哼一笑:“不疼——”忽然又变了脸色,满脸的痛楚:“才怪!”
朱云礼惩罚地拍拍他:“你又跟我玩变脸!”
朱云翼点点头:“我没你玩得好。”口气中似乎带了点责备。
朱云礼好奇道:“三哥,其实你……是知道今天会有刺客来的吧?”
朱云翼的笑容高深莫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刺客已经被抓住了,我还知道现在卫修仪欠我一份人情。”
朱云礼翘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朱云翼忽然又用责备的口吻道:“我没你高。我费尽了心思,流血流汗牺牲了这许多,才换来卫修仪这一份人情……你
什么都没做,只要眨眨眼动动手就能让一国之君神魂颠倒——这才是真的高明啊……”
朱云礼尴尬地笑:“三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朱云翼低头认真地看他:“你听不懂是么?正好我也有件事不明白——我问你,那天在你家里,你明明看见了他就在外
面看着,为什么还会说那些什么惦记他的话?你要真惦记他,我不信你有这个脸皮说得出口!”
朱云礼:“……我就是脸皮厚,我就是想——想让他知道,怎么了?”
朱云翼摇摇头:“你别骗皇上了。他已经够可怜了。”
第四十四章:陛下雄风
朱爽骑在马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而他的眼睛则紧紧地盯着前面的赛道,心无旁骛。
——其实他是害怕得要命。他这辈子亲自骑马的次数用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还是未知数。
卫修仪向他笑说:“皇帝陛下说到做到,在下佩服。”
朱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道:“君无戏言,朕岂能言而无信。都准备好了么?咱们开始吧!”
崔叔闻和曹国辅各自点点头。那边苏青溪扬着下巴道:“在下一个时辰之前就准备好了。”听语气似乎很不耐烦。朱爽
记得刚才出事的时候,他和旁边的人就那样垂手站在一旁,半点焦急或是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心想你和卫修仪是死敌
,不关心他就算了。可是三叔好歹是宋国的东道主,你怎么能那样漠然?
这样一想,对苏青溪的好感顿时从只有一点点变成了没有。
“朕不能保护各位,让比赛顺利进行,是朕的过失。今天晚上的生日宴上,朕必先饮三杯,为两位赔罪。”
一番客套话,给他说得颇为强硬。苏青溪淡淡道一声“多谢陛下”,却又狠狠白了卫修仪一眼。朱爽看看大家都差不多
了,扬手向刘鹤:“发令吧!”
整个军营在瞬间沸腾成一片。
在震天响的人声中,只有朱云翼的帐营里依旧宁静。朱云礼似乎不打算反驳朱云翼刚刚说过的话,朱云翼仿佛一拳头打
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地没有半点着力之处。两人尴尬地呆了片刻,朱云礼转移话题:“三哥先别说这个了——不如
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行刺的?”
朱云翼笑笑:“我不知道有人要来,我只是创造条件让她有机会有借口来……”
朱云礼纳闷:“有机会……有借口?这借口是你挑出来的人选么?你挑了那小孩和曹管家——是故意的?!”
朱云翼点头:“我不但挑了这两个看上去很没用的人,还写了封信给林笑澜,说了我的计划——和我能开出的价码。”
朱云礼一拍大腿:“林笑澜就事那个武林盟主?难道……难道他们那场预赛,还有说要取代你们比赛什么的,全都是你
指使的?!怪不得他们能在短短几天之内组织起来——换了是在往日,他们光互相扯皮都要扯上三个月……你给他开了
什么价呢?”
“接下来两年官盐的漕运,由他们泗水山庄负责。”
“啧啧,还真不便宜……”
朱云翼的伤口似乎还很疼,眉头越皱越紧。朱云礼不再追问他,于是自言自语:“是了,那个想刺杀卫修仪的人知道了
有这么件事,一定会想尽办法混进武林人士派出的赛马队伍里,这样他就有机会接近卫修仪了!只是这样……也太冒险
了!三哥你都受伤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朱云翼皱眉:“我也是无可奈何。卫修仪吃过皇上的生日宴就要回国了,我们再交不出刺杀他的凶手,以后万一出了什
么事,还有什么脸面去跟他谈条件?这次冒险是冒险了些,但我也不是没有准备。我自己武功不差,卫修仪也不差,曹
国辅你也看到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再加上和她一起混进来的那两个人,其实也是林笑澜安排的,他们进来之后便听
命于我。那丫头轻功虽高,武功轻灵诡异,但是到底是年纪小,内劲不足,咱们几个人围攻她一个,已经算是欺负她了
。”
朱云礼叹息:“那丫头要是知道居然武林盟主居然和你联起手来算计她,她一定会先回头杀了你们。可惜了,年纪轻轻
的……这么一条命就这么白白送掉了。”
朱云翼冷笑:“何以见得……她会送命?”
朱云礼吃惊道:“难道你要留着她?!”
朱云翼笑而不语。
他们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交谈,外面却已经要翻天了。
朱爽他们已经跑到了第五圈。
朱爽生平头一次觉得眼前的路原来那么长。他早上跑步也是跑十圈,可是那个时候他是一个人,没有谁赶着他,不必在
乎什么时候到终点。
但是现在和他在一个赛道上的,是这个国家最大的敌人。
马儿跑得飞快,他其实已经看不清是谁在他前面,谁在他后面;四周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虽然震耳欲聋
,却遥远而空明。他只管抓紧了缰绳,抽打着马让它快跑,跑,跑……
到了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几近癫狂。朱爽却似乎刚刚从沉睡中醒过来,有些茫然无措。他忘记了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唯一记得的便是,快,快,快跑。
抓刺客的事情谈完,朱云礼再也找不到别的借口躲开刚才的话题,于是起身:“外面好像很热闹呢,我出去瞧瞧。”
朱云翼用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他。
“别去,他看到了你,恐怕心神会乱。我虽然不指望他赢,但是也不希望他出事。”
朱云礼暧昧莫名地笑:“三哥你还真是关心他呢。”
朱云翼仿佛被针扎到了似的,一下子就松了手:“是么。”
朱云礼转身要走,朱云翼再次拉住了他:“别去。你既然对他无意,就别再刺激他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件事上。
“别玩火了。我知道你怪他对你一直纠缠不清,我答应你,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带你离开宜阳,去南边住一段时间。
好不好?”
朱云礼哼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总要想办法让他死心才好。你能带我离开,难道他就不能找来?”
朱云翼好奇地问:“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让他死心呢?”
朱云礼警觉道:“这怎么能随便告诉你。”朱云翼故意摆出一副委屈样:“咱们兄弟两个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朱云礼微怒:“有什么不能说?好,我问你,你到现在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无论我问你什么,你统统都不肯说——
近的,就说你引刺客上钩这件事,你可曾透露半点给我?你只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你?!远的呢,我问你多少次了,
我生的什么病,为什么要喝那些药,你总是不说;还有我母亲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暴病而亡,连给她看病的太医伺候她的
太监宫女全都死了个干净……我就不信你全都不知情!你瞒了我多少事情,凭什么要我什么都告诉你?!”
朱云翼低头:“这些事……到合适的时候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你急什么呢……”
“哼,合适的时候……到我死的时候么?”
朱云翼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有我在,你决不会有事!”
朱云礼甩袖而去。朱云翼一急,跟着跑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赛场边上,比赛已经跑到了最后一圈。
两人都傻了眼。
朱爽,竟然跑在所有人前面。
场上的朱爽似乎已经疯了。他完全不看路,也不看周围的一切——眼睛虽然瞪得大大的,里面却是空的,空得像是一片
明镜。他仿佛变成了一架只会抽打马儿向前的机器,疯狂而惨忍。那马儿四蹄飞扬,几乎没有点地的时候。人和马一起
变成一道闪过的光,刺着人的眼睛,射向终点。
跨过终点之后,他又足足狂奔了半里路,才停了下来。他的眼神中依旧是一片茫然,仿佛还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赢了……咱们皇上赢了!皇上——”朱云翼大叫一声。
卫修仪和苏青溪已经停了下来。他们翻身下马,朝朱爽走去。卫修仪面上带着疲倦的笑,苏青溪却满是错愕,似乎还不
相信朱爽竟然赢了。
朱云翼大叫过后,周围的人便都跟着喊了起来。那些老臣们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跪下山呼万岁。于是所有人都跟着跪
下了,“万岁”的喊声翻了天。朱爽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塔勒马停住,伏在马背上不住地喘息。握着缰绳的手被磨破
了,血缓慢的沿着粗糙的绳子渗下,滴落在尘土中。
朱云翼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大步赶上前去:“皇上?皇上?!”
朱爽仍旧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朱云翼挥手叫人:“快,过去看看——”朱云礼的脚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犹豫着停下了。偏偏这个时候,朱爽竟然抬起
头,咧嘴向他艰难地笑了笑。
朱云翼大喊:“皇上别动!”
朱爽却朝朱云礼伸出一只手。嘴巴动了动,然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朱云翼飞奔到他身畔,再喊:“皇上!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