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划了“云礼”两个字,扬长而去。
朱云礼目瞪口呆。
下面的赛手们已经策马飞跑了起来!
二十五匹白马黑马红马撒开四蹄飞驰。风声呼啸,把马上的人吹得一带翻飞。周围看客的呼声响成一片,再也听不清是
谁在喊什么。
沙滩上的赛道是按着三国赛马的赛道划的,周长一里,赛手们一共要跑十圈。现在还只是第一圈,人和马都精神十足,
距离也拉得很近。然而他们都规规矩矩地赶着马儿向前跑,居然没有人弄点什么小动作。朱云礼打个呵欠:“我以为他
们会大打出手的。”
朱爽暗道——这样才好。要是他们打起来了,就分不清谁的骑术更高明了……
跑到第四圈,距离就慢慢拉开了。跑在最前面的仍然是最早冲出去的那几个,他们大约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所以并不
着急。最后的那几个大约是来凑热闹的,落后了就落后了,并没有拼命地往前赶。
所以最有看头的,是跑在中间的那十来个人。看客们隐隐约约都希望他们会打起来,或者起点冲突什么的。毕竟民间对
武林的印象永远是打架!
跑到第五圈的时候,终于有人不负众望地从赛道中人仰马翻飞了出去!
然而那人竟然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稳稳地落在了几丈外的空地上。周围爆出一阵欢呼。那人朝四处一抱拳,立刻俯身
去检查还半躺在地上的马。场外随即有几个年纪较大的人过去同看,片刻之后,李大嘴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
“飞鱼寨的马中了一支飞镖!武林盟主发出告示,各位若是在马儿中镖时看到有人出手,烦请过来告诉盟主!有谢银一
百两!”
一群人蜂拥过去。
朱云礼斜眼:“不是吧?怎么有那么多人看到了?”
朱爽道:“朕也看到了。”
朱云礼警惕地看看周围:“谁干的?”
朱爽道:“那武林盟主问的是在那个时候出手的人,却不问向那马儿发镖的人,你想啊,那个时候出手的人多了去了—
—九叔你不是也出手拍了方尚书一下么?”
果然盟主那边又改了口风。
朱爽摇头:“这般语焉不详,怎么成大事……”
下面已经跑到了第七圈!
刚才飞鱼寨主被暗算之后,立刻又有几个人主动退了出去——大概是自忖没有飞鱼寨主那样的好身手,生怕自己遭了暗
算会摔断了脖子。总之场上只剩下了十七个人。
这十七人中又有十个人落后了半圈以上,完全不用再想取胜,于是这就变成了七选三的比赛!
在最前面的七个人中,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木兰寨的少寨主风行云。只见她骑在马上,面不红气不喘,稳稳地领先第二
名大约两丈远。朱爽摇头——难道堂堂宋国就再找不到像样的人选了吗?朱云翼挑了一个小孩一个老头,武林人士们费
尽功夫千挑万选,竟然选出来一个黄毛丫头!
朱爽第一次对这个国家感到绝望。
朱云礼却似乎没有半点意外:“风姑娘是全场最像武林高手的高手了——难怪她会赢啊。”朱爽愤愤:“那丫头不错,
九叔你在赛后去搭讪一番,说不定能成就一段良缘。”朱云礼大惊:“皇上您想到哪去了……臣正想说……咳咳,她和
方尚书很配呢。是吧方尚书?”说着狠狠踩了方文轩一脚。
方文轩带着哭腔:“咳咳……下官,下官惶恐……”
然而朱爽已经安静下来继续观战。方文轩暗道,以后再看到这两个人在一块,还是有多远逃多远的好……
在一片几乎要将天地掀翻的山呼声中,风行云第一个策马飞过终点。她勒马站稳,高扬起手来。场边上她带来的一溜娘
子军已经闹翻了天。李大嘴的声音传来:“风行寨少寨主第一名——”
方文轩摇头:“这丫头这辈子铁定嫁不出去了……”
朱云礼纸扇在手中轻打:“据说木兰寨只招上门女婿,所以,不存在嫁不出去的问题……”
第二名和第三名很快也出来了,分别是雍山派的大弟子和归云岛的二岛主。前面三名又策马跑了一圈示众,才回去大营
那边——他们还得继续商量怎么突破重围入场参赛。
回去的路上朱爽一路挣扎。让崔叔闻和曹国辅上,怕输。让那个黄毛丫头上,怕丢人——堂堂宋国,居然连个能上场的
男人都找不出来了?
所以让好汉们去比赛的念头又搁下了。就这么心烦意乱地挨到第二天,他半点过生日的兴致都无,早早爬起来换了平时
穿来练武的短装。心想万一真的有事,他就照前几天说的顶上去算了。他宁可自己摔个狗啃泥,也不能让奚齐两国看不
起。打定主意之后他便照例又去跑了十圈,边跑边拍自己脑门:
“好好的赛什么马?要是赛跑的话朕不就可以自己上了?!”
但是转念一想卫修仪和奚国那些侍卫多半会轻功,身轻如燕;自己虽然瘦了,但好歹还是一身的肉……所以这个念头也
放下了。
时间一刻比一刻难挨,朱爽觉得自己简直又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被灌了毒酒等死的那个时候。午时还不到,他就兴冲冲跑
到郊外军营中的校场去了。他端坐在校场一头的高台之上,左边坐着太后,右边坐着朱云礼,再后面是舅舅和别的亲戚
。除了朱爽和朱云礼,在场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刚刚在馊水里煮过——要多臭有多臭。
当然也有极个别捻着胡须眯眼笑的,朱爽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等朱云翼出丑。
其实朱爽自己何尝不是捏了一把汗。只有朱云礼——平时遇上什么事情,最先嚷嚷的就是他,这天早上却难得地安安静
静坐在那里,无论对面的那群外戚对出赛的名单怎么冷嘲热讽,他就是在那里轻摇折扇不为所动。朱爽终于忍不住问他
:“九叔,你那么镇定,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觉得我们这边稳操胜券?”
朱云礼云淡风轻地一笑:“非也,非也,臣是觉得我们输定了。”
朱爽:“……原来如此。”
朱云礼又安慰他:“皇上,其实胜负输赢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时候赢了未必是好事,输了未必是坏事。您只要记得,
您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就好了。中间的曲折,有时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朱爽瞠目结舌。朱云礼什么时候居然会说这种大道理了?!
他愣了半天,才由衷道:“九叔说的有道理。朕受教了。”
朱云礼继续云淡风轻地摇扇子。朱爽留意到,太后和朱云礼一整个早上都没互相看过一眼。即使是在打招呼的时候,他
们的眼睛也在看着别处。他好歹也看过些民间话本,知道在一般老百姓家里,最难处的就是……婆媳……
他自己先被这个想法恶寒了一把。
又拐了个弯,朱爽才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矛盾久已有之,再加上科举案里太后那边直接害死了霍樗……这笔烂帐恐怕永
远都算不清楚了。倘若朱云礼再知道了太后向姜太妃和他自己下毒的事……中间的矛盾怎么消弭……
朱爽眼前一黑。
算了,反正太后和朱云礼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就算互相看不对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朱云礼还不知道姜太妃的事,
就一切都好商量。
想到这里又对朱云礼生出一阵愧疚来。他端起一小碟点心放到朱云礼跟前:“九叔,朕记得你爱吃这个。”
太后白他一眼,慢悠悠道:“果然是儿子随娘啊,哀家记得,当年姜太妃也喜欢吃这些”
朱云礼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是么。还是您老人家记性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母妃的事,我倒记不太清楚了呢。”
“姜太妃艳色倾国,哀家要不记得也难哪。”
“太后过了这么多年还风韵犹存,羡煞我等小辈。”
“哼。”
短暂交锋之后,两人又进入冷战状态。朱爽暗暗叫苦,又端了一碟切好的梨肉过去给太后:“母后吃片梨润润嗓子。”
太后下巴一拧:“哀家老了,吃不得这些凉性的东西。倒是你们年轻人火气大,多吃点。”
朱爽用签子插了一小片梨,放进嘴里默默地嚼。太后和朱云礼又各自看向一边,朱爽只觉身下的软垫上长出了无数根毛
刺,刺得他忍不住要跳起来痛哭打滚。
这时刘鹤在旁边大叫:“午时到——赛手入场——”
朱爽暗中嚎叫:三叔救命……
朱云翼当然就不了他。朱云翼如今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上,身着银色的甲胄,头戴银盔,一身行头闪得人睁不开眼。
跟在他后面的崔叔闻和曹国辅也银甲银盔,朱爽暗暗称奇——朱云翼竟然能在短短几天之内给崔叔闻捣鼓出一身合身的
盔甲来,准备还挺充分的……
卫修仪和苏青溪也各自带了人出来了。卫修仪那一伙更是拉风,全身金色的盔甲,连脚上的靴子上都有金线绣出的图案
;头盔的顶处还有一小撮五颜六色的羽毛。朱爽看了想笑,死命忍住。再看奚国那三个人,就显得有些寒酸了。他们没
有穿盔甲,只有头上戴了个棕色的头盔。朱爽仔细一看,得,居然是藤编的。
惊讶过后,朱爽又想这也是好事,好歹有个国家比宋国更丢人……
赛手们出场的同时,朱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风行云那伙人多半会来捣乱吧?他们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校场就在军营边上,朱爽坐在台上就能看到外面延伸到天边的旷野。旷野上空无一人。朱爽擦擦汗,没准那些武林好汉
觉得让一个黄毛丫头出来赛马太丢人,于是也取消计划了?
无论如何,校场上一片宁静。赛手们骑在马上,马前都有一个卫兵牵着——都在等着最后出发的时刻。
朱爽缓缓站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马上的赛手跃下马背——崔叔闻个子太小,还是旁边的卫兵把他抱下来的
。众人行礼,听朱爽说了一番愿三国友谊如雍河之水连绵不绝之类的废话,最后宣布——赛手上马!
就在那一瞬间,崔叔闻旁边的卫兵忽然一把将他推开,翻身飞上马背,打马向卫修仪直奔过去!卫修仪那是还没在马上
坐稳,他的马受惊,把前蹄都扬了起来——于是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朱爽就那样瞪大眼睛看着,看到那马上的卫兵抽出佩刀,朝卫修仪头上砍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温情真相
卫修仪从马上跌落,连连退了几步都没有站稳,而那卫兵纵马跟上,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砍到了他眼前——众人的惊呼
声中,忽然有匹马斜刺着冲出来,马上的人扬鞭向那卫兵的手抽去。只听到“啪”的一声,卫兵手中的长刀应声而出,
飞到了半空中!
这时卫修仪已经在地上站稳了。眼看那长刀朝他飞过去,他飞身跃起,一脚踢在那刀柄上。那长刀打了个转,又朝那卫
兵飞刺回去! 那卫兵闪身躲开,长刀又向后直飞——最后被一个人稳稳接住了,随即又朝那卫兵砍了回去!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接住刀的人原来是曹国辅。而刚才拿鞭的那人,正是朱云翼!
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人在场中突袭,两人不慌不忙地配合着朝那卫兵攻过去。早有人把崔叔闻扛到一边,忽然场外
有个小人大哭着朝他跑过去。朱爽定睛一看,原来是怀真。他们二人走近了,怀真飞扑上去,对着他胸口就是狠狠一拳
。朱爽头皮一麻,果然看到他龇牙咧嘴哭了。朱爽暗笑,那样的盔甲打上去不疼才怪——
再看回朱云翼这边,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朱云翼和曹国辅一人拿刀一人拿鞭,再加上卫修仪也重新翻上马背,从衣袖里
抽出一把短剑来加入战团,三个人把那卫兵围了个密不透风。原先给朱云翼和曹国辅牵马的那两人也瞬间掏兵器攻上去
。外围的侍卫们抽出了兵器紧紧围了一圈,可是都插不上手再攻进去。那卫兵的武功也着实高强——他显然是早有准备
,手里的刀被打飞了以后又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来,迎风抖直了又招招直刺卫修仪的要害!
场中的人打得沙尘飞舞,场边的人看得胆战心惊,朱爽那边一溜的皇亲国戚全站了起来,张大了嘴巴看着。
嘴巴张得最大的人是朱云礼。他怎么也想不到,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的曹管家竟然会是一个绝顶的高手!
他现在简直要不认识曹管家了。虽然脸还是那张脸,胡子还是那撇山羊胡子,可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瞬间脱胎换
骨变了个人。
朱云礼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演技感到惭愧。
那个卫兵在三个高手的夹攻下,渐渐落了下风。他似乎想纵马冲出重围,无奈周围的包围实在太过紧密,他胯 下的马也
因为受惊不住地左右闪躲,退无可退,躲无可躲。朱云翼看他渐渐招架不住,沉声喊:“投降吧!今天你逃不掉的!”
那人不理睬,忽然飞身下马朝卫修仪的马腿砍了一剑。卫修仪被迫下地和他近身交战,他只管把各式同归于尽的招式狂
风暴雨一般往卫修仪身上招呼!
卫修仪身上穿了极结实的铠甲,那人轻易伤不到他,所以招架起来不慌不乱。朱云翼和曹国辅也下了马直逼过去,朱云
翼又喊了一阵让那人投降,那人就是不出声。卫修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究竟是何人?你就算要杀我,也该让我知
道你是谁罢?”
那人开口,众人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今天姑奶奶就让你死个明白!姑奶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名叫风行云,是风归夜的女儿!”
想不到,这刺客竟然是个女的。不但是个女的,还是当年齐国第一大将的女儿。
所有人都知道风归夜在齐国与极北的凉国交战时战死,没想到风归夜的女儿跑到了宋国,还成了没木兰寨的少寨主。
风归夜这名字实在太过响当当,不但卫修仪脸色变了又变,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变得好看之极。就连那些围成一圈的
侍卫们听了,都禁不住后退一步。
风行云高喊:“诸位宋国的朋友!本姑娘今天是来报杀父之仇的,和诸位没有关系——康王爷你住手罢,卫修仪包藏祸
心,意图囊括天下,今天若不杀他,你们宋国迟早有一天会灭在他手里!不如让我杀了他罢——”
卫修仪险险避过她急攻过去的两剑,冷静地说:“风将军乃是为国捐躯,你要报仇,恐怕找错人了。”
风行云大怒:“你还想抵赖!我爹被困在西莲山整整三个月,你非但不肯发兵去救——连粮草都不送了!你敢说我爹不
是你害死的?”
卫修仪冷冷道:“战场上的事,我跟你个小丫头也说不清楚。你先投降罢——你在宋国刺杀国宾,那是要砍头的大罪。
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替你求情,留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