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点头:“九叔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伤养好……快歇歇吧。”
朱云礼累了整整一天一夜,现在忽然宽下心来,再加上刚吃过东西犯困了,不多时就靠着椅背睡过去了。朱爽犹豫了片
刻,想到这样睡的话起来会很不舒服……还是让他睡到里面去吧。
所以朱云礼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雷鸣般的呼噜声。
打呼噜的,自然是朱爽。
朱爽就仰天躺在他身边,身上只穿着明黄色的中衣,小山一般隆起的肚皮随着一声声的呼噜上下起伏,非常壮观。
朱云礼惊跳起来。受伤的手掌和脚趾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啊!”
还好他的伤还不至于太重,剩下的一只手和一只脚足够他翻身下床去,只不过落地的时候声音大了点,姿势笨了点——
臀部先着地而已。
“啊……啊……”
朱爽彻底清醒过来。他打个呵欠眯眼笑:“九叔你醒了?”
朱云礼慌忙上下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貌似,好想,也许……咳咳,应该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讪讪踮着一只脚爬起来:“皇上……怎么不回寝宫睡呢……”
朱爽慢吞吞爬起来:“因为这里就是朕的寝宫啊。”
朱云礼望望周围,默默低头。
然后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朱爽竟然把他弄回自己寝宫睡觉!
朱云礼抱着自己胸口单脚跳着退后:“皇上……咳咳……多谢皇上,只是以后要是臣再在外头睡着,还请不要再这样了
……再说臣身子颇重……皇上若是闪到腰……”
朱爽惊奇:“你身子重么?怎么杭俊和何桥抬你进来的时候还说你轻呢?”
朱云礼:“原来是哼哈二将……咳咳……我还以为……”
杭俊和何桥就是昨夜里朱爽临时调来保护朱云礼的侍卫——他脚上的伤就是杭俊踩的。朱云礼嫌他们的名字拗口,直接
胡喊成哼哈二将。原来是他们把他抬进来的……
起先他怎么会联想到是朱爽把自己抱进来的!朱爽那样子像是能抱得动他的人么!
朱云礼悲愤不已,抬起完好的那只手狠狠敲自己的脑袋。
朱爽道:“九叔若是觉得头晕,咱们不妨出去走走吹吹风吧。”
朱云礼混混沉沉答:“好。”
半个时辰之后他问:“皇上,我们要去哪里?”
两个人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躲一辆运柴火用的大车里,悄悄地从皇宫的角门出来——朱云礼重温少年时偷偷出宫的兴
奋和刺激,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是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朱爽瞅一眼外面窄小的巷落,“方侍郎家。”
朱云礼燃烧了。他们这是去暗访!暗访!
他忽然觉得朱爽干得不错——那些人能让方文轩不来上朝,他们也可以直接去找他。只要能从方文轩那里拿到霍樗被杀
的证据,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了结!
朱爽关心地问:“九叔你身体不舒服么?”
朱云礼笑:“很舒服。”
朱爽:“可是你为什么出了那么多汗?”
朱云礼:“……闷的。”
第一次干这种事,两个人都心跳得厉害。
挨到方家后门外,前面赶车的杭俊撩起车帘:“到了。”
朱爽点头:“去叫门。”
站在车尾的何桥跳下去,拍拍门:“喂,你们要的柴火来了!喂!柴火送到了!喂!开开门!”
朱爽和朱云礼对望一眼。朱爽吩咐:“进去看看。”
杭俊“嗖”地一声翻过墙头,片刻之后又“嗖”地翻了回来:“皇……黄公子,方家内外空无一人!”
朱爽和朱云礼同时叫出来:“什么?!”
朱云礼抢先说:“一个人都不剩下?”
杭俊点头,“什么活物都没了。”
朱云礼皱眉:“不可能……怎么着也会剩下些老鼠蟑螂蚂蚁……”
杭俊:“……”
朱爽想了想,“绕到前面去,找这附近的街坊邻居问问。”
马车再次开动。朱爽和朱云礼扒在车帘缝上往外看。绕到那宅子正面,朱云礼忽然说:“奇怪,他怎么也来了?”
朱爽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身上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蓝色的罩袍,脚踩一双黑色的布鞋,从街那头翩翩而
来。虽然衣着有些落魄,脸上的表情却是满不在乎的傲然。
“他是什么人?”
朱云礼道:“三哥府上的门客,名叫柳清风——他来干什么?哟,还提了东西?”
朱爽摇摇头:“要不咱们先避一避——”
朱云礼掀起车帘跳下去:“我去会会他。”
朱爽已经来不及叫住他,自己又不好现身,只得看着他踮着脚艰难地走过去:“柳先生?这么巧啊!”
柳清风先是一愣,随即不卑不亢行了一礼:“草民见过永王爷千岁——王爷您这是?”
朱云礼笑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方文轩病了,过来瞧瞧他。怎么,难不成你也是来探病的?”
柳清风点头:“不错,王爷命我带些温补的药材来给方侍郎,只盼他早点好起来——”
朱爽愣住。今天早朝上朱云翼那仓促地要结案,他心里已经把怀疑的箭头指向了朱云翼,那么方文轩所谓的“意外”,
肯定也和朱云翼脱不了干系……
朱爽忽然紧张起来。他怎么没想到,如果真要杀人灭口,又哪会只有“跌落池塘受了风寒”那么简单?只怕直接就淹死
了吧。再联想到方家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净——
那边朱云礼和柳清风已经寒暄过了,朱云礼背手站在方宅门前,柳清风上前去敲门。敲了半天,自然没有人应门。朱爽
仔细观察那柳清风的脸色,他脸上的疑惑和焦急不像是装出来的。
朱云礼故意问:“怎么,没人么?难道是方家一个下人都没有,方侍郎自己又起不来开门?”
柳清风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走向街对面一个烧饼摊,掏出两文钱买了两个烧饼。朱云礼一愣,却听到他客客气气地问
:“这位老伯,在下是对面宅子里方大人的朋友,听说方大人病了,特来探望——不知方大人是不是出门求医去了呢?
家中竟一个人都没有——”
卖烧饼的老头脸一拉,劈头就骂:“你要问话便问,买我的烧饼做什么?难道你不买我就不说了?你把我老头当什么人
了?哦,你肚子明明不饿,还故意买俩烧饼哄我,待会儿还不知把我的烧饼扔给哪条狗了呢!就凭你这一肚子坏水,我
就什么都不告诉你!”
柳清风给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讪讪地走开了。
朱云礼叹口气:“既然人不在,那么我们便回去吧。”
柳清风脸上还是一片红,偏过身点头:“在下也只能这样回去交差了。王爷,在下先告辞了。”
朱云礼看着柳清风转过街角,才一蹦一跳地回到柴车上来。朱爽和他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真不是他?”
朱爽忽然万分开心地傻笑,朱云礼狠狠敲自己的脑门。
又沉默了片刻,朱爽说:“你说方文轩会去哪了呢?是他自己走的还是被人——”
要是他被人灭了口,这案子就彻底成了无头案了。
朱云礼看看外面,忽然说:“咦……怎么……”
朱爽跟着看过去。刚才明明已经离开了的柳清风竟然又回来了。更奇怪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彪形大汉——最奇怪的是
,他们把刚才卖烧饼的老头拎起来抓走了!
第十四章:狼狈为奸
朱爽和朱云礼眼睁睁看着烧饼老汉被带走,目瞪口呆。
朱云礼摇头叹息:“狠——太狠了——那老汉不过是随口奚落了他几句,他居然如此记仇——三哥怎么能用这么小心眼
的人当幕僚!”
朱爽跟着摇头:“可惜——太可惜了……可惜了那一摊烧饼……”
朱云礼:“……”
朱爽哀怨地望向何桥。何桥无可奈何,仰天长叹,飞身跃了出去。两人眼一花,只见他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篮子热
腾腾的烧饼。
朱云礼斜眼:“恭喜皇上麾下多了个神偷。”
何桥悲愤地冲到前面去赶车。
朱爽喜笑颜开:“何桥!咱们悄悄地跟上去瞧瞧——”
何桥无语。他们的柴车本来就硕大无朋,走在街上就是个巨无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悄悄地”。所以他只能尽量放
低声音:“驾……”
马儿过了片刻才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开步走。
沿着刚才柳清风他们走去的方向走了片刻,果然就远远看到他们走在前面。老头大约还在那麻袋里,偶尔还动一下。
朱云礼皱眉:“真是可怜……”
朱爽咬一口烧饼:“不错……要是这位老伯能安全脱险,朕就将他接进宫颐养天年。”
朱云礼非常感动:“皇上爱民如子,真乃一代明君。”
朱爽再咬一口:“让他有空的时候就给朕烙烙烧饼。”
朱云礼:“……”
朱爽递给他一个:“味道真的很不错,九叔尝一个。”
朱云礼拧着眉头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嗯,真不错!怪不得老头子这么拽,原来是真有点儿本事——”
朱云礼吃完一个,伸手又要拿。朱爽忽然手一缩把篮子抱在怀中:“九叔,只剩下两个了。”
朱云礼手伸在半空,尴尬地缩回去:“咳咳——皇上请慢用。”
朱爽一咬牙,扭头把篮子递过去:“既然九叔喜欢,做小辈的自然该让着长辈……九叔请……”
朱云礼:“……”
前面赶车二人组小声嘀咕。何桥:“一人一个不就完了?”
杭俊:“全部送出去才能显示伟大的……孝道嘛……”
皇恩浩荡,朱云礼把那两个烧饼嚼得分外响亮。
朱爽脸上很痛苦,心里很荡漾。朱云礼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他好——终有一日,他会……会……
朱爽狠狠掐一把自己的手背。
朱云礼风卷残云吃完最后两个烧饼:“皇上崇尚节俭,还是让烧饼老伯在臣家里颐养天年吧。”
朱爽忍痛答应:“好。只是偶尔也要让朕去找他说说话。”
何桥问杭俊:“喂,那老头似乎还在别人肩膀上吧?”
杭俊:“现在变成腋下了……”
那个软趴趴的麻袋,不知什么时候被另一个大汉夹着走了。
柳清风领着两个大汉一路快步走,穿街过巷,就是不走直路。朱爽的马车就这么大剌剌地跟着,他们居然没有回头看一
眼。
他们终于在一道围墙下停下脚步的时候,朱云礼得出结论:“原来越是在明显的地方,就越不容易被发现……”
朱爽点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边柳清风已经开了门让两个大汉先进去,忽然又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朝马车行礼,说:“草民给永王爷请安。”
朱爽耳语:“被发现了么?”
杭俊悲愤捶大腿:“我们从来就没隐身过啊……”
朱云礼无可奈何探出头去,脸上笑出一朵花:“哎呀,这里是什么地方?哟!柳先生!本王今日想效仿阮籍让马儿们随
意走动,走到哪里算是哪里,以一展胸怀,游山玩水,不亦乐乎……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哪……糟了我该怎
么回家呢……”
柳清风道:“此处正是我家王爷的后院外,永王爷既然来了,不如就进去坐坐吧。我家王爷此时一定在家——”
朱云礼惊奇:“是么?想不到本王就连随意纵马而行都能到三哥家门口——只是本王游兴未减,还想四处看看,就不进
去了。你也别跟三哥说本王来过,省得他又怨本王过门不入——你自己忙去吧——哼哈二将!转向东边,本王要去慈安
寺赏花——”
柳清风躬身:“恭送王爷。哦对了王爷,慈安寺的花还没开呢……”
大车飞也似地奔离康王府的后门。
走远了些,朱云礼抱头吩咐:“哼哈二将,去挖个地洞,本王要钻进去。”
朱爽不解:“为什么?”
朱云礼两手捂脸:“皇上!臣的颜面丢尽了——”
朱爽:“哦?”
朱云礼一拳捶在车壁上:“记得把那烧饼老头也给我埋进来!”
朱爽:“那朕要和他们在一起。对了,把袁大厨子也给我埋进来!”
哼哈二将:“……”
日暮时分,皇家专用超大号柴车赶在宫门落锁前滑进了后门。
寝殿内,朱爽和朱云礼各自托着腮帮,盯着一只空空如也的竹篮。
两个人的肚子都在咕咕叫,然而什么都不想吃——今天那烧饼又香又酥又脆还不腻,余味无穷,他们光回想都口水直流
,再也没法对别的东西感兴趣了。
朱云礼饿得不行,听着朱爽腹中的雷鸣稍觉抱歉,建议:“皇上……不如叫御厨试试?”
朱爽一摔竹篮:“他们有时候也做,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儿叫金云饼,朕咬在嘴里,只觉得是在嚼木头!倒是那老头,做
出来的,当真是天边那一缕金色的流云哪……”
两人低下头叹息。在这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的时刻,他们同时爱上了一篮烧饼。
但是在刚刚尝到一点甜头的时候,他们就失恋了。
两人肚子的咕咕响声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朱云礼忽然打了个响指:“皇上,我记得当初三哥好像也领了个厨子回去,不如——”
这一回,是在朱云翼刚沐浴更衣完毕、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朱爽的超大号马车停在了康王府门口。
朱爽和朱云礼坐在马车里,四目坚定地对望。
朱爽最后一次确认作战方案:“朕负责拖住三叔,九叔你熟悉三叔家的地形,负责带他们去找那个老头子——找到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