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下——潘小纯
潘小纯  发于:201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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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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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村庄的遗址,其形状像一面扇来扇去扇缺了一只角的蒲扇,它的东南面突出,往下则两边逐步收缩,一直到我们现

在站着的界石这儿,中间一块空地,或者说是一块在地底深处找不到任何瓦砾砖石、找不到半条碎木片、不见一口水井

一条通道的空旷之地。我们寻思,当年没人会无缘无故孤零零来到空地上,带上一家老少,带一点饮用水、口粮、水果

,坐在旅行袋上悠闲自得进行野餐,当时在这村子中谁会无事往空地上跑?他们会吃完午餐,取出杯子,冲一杯红茶,

慢慢饮用,享受午间阳光,每个村民都骑山地自行车,上坡下坡极其轻便,一群群村民整天地也不耕,菜也不种,房也

不盖,汇合在村间广场上,唱歌跳舞欣喜若狂?我才爬上驾驶座一会儿,千万声村民唱出的歌声已灌满了我双耳,随后

而来的他们放出的呛人咽喉的滚滚浓烟,医生驾车(车后拖着一辆电动车)来到冰窟窿里面,我帮着往车上装大包,拉

好车上钢丝绳,拍击手掌,示意医生启动车子,许多村民涌到冰窟窿口,但没有一个村民敢走进冰窟窿,医生见我老是

在向他做着同一个手势,忽然弄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同皇甫甫一起启动车子,开足马力,往村民堆里冲进去,医生好像

没看见在冰洞外有这么多人在围观,或者他和皇甫甫根本不愿看到前面道上有许多人,他俩开足马力向人群中冲过去,

医生的电动车从人群中一冲而过车子所到之处村民们纷纷被撞得东倒西歪正面受到冲撞的人全都趴在地上他们的身体被

车轮重重碾压,医生他们似乎并没看见有人被车子压着了,两部电动车从人群中冲出,又一鼓作气冲上野外雪地,然后

车子就像两股旋风在当时村庄空地上向四面高速转动起来,人和车轻轻飘着,宛如在冬天里降生的杨柳树叶片。我眼睛

没闭上,可在冰窟窿外面那些被撞倒的村民是什么时候从冰雪地上爬起来的,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村民们摇摇晃晃拎直

自己的身体,他们相互之间经过一番打量,重新汇合在一起,身体与身体贴合成大片大片的人体洪流,好像听见一声令

下,村民们嘻皮笑脸离开冰窟窿口,追寻着医生的电动车轨迹,向广场涌去。当时生活在这座村庄遗址中的村民说什么

也不会让医生的一部电动车给制服了,谁会心甘情愿没事跑到广场上来,使得我们这些测绘人员受到惊吓,像现在这样

,一个个蹑手蹑脚爬上一部现代化的电动车……有的被看见了,有的还没被看见。

“天空灰蒙蒙的,怎么会是这样过日子的?”医生打开车前灯,灯光一束束照穿空地,当时是新年三月,头十天气温还

算正常,到了月中旬某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棉衣厚重了许多,在屋外,村民们每人抱着一个木桩,排队往河边挤,

木桩上浸透了冬天粘稠的河水,轻轻滴落的河水淌得村民两手都是,河水在木桩上滴着在棉衣上滴着(什么保障都没有

)、河水从数天前开始在木桩上积累、变化、冲毁地理概念、河水像成群的野猴一样老实巴交、村民们为此愿长时间抱

膝而坐、今天出来的人穿一件单薄的衬衫就行了、当时我就穿了件花格子绒布衬衫,拎了一只竹篮,骑着自行车跑到城

西去买鸡蛋,(不是电工平时干的活,不像在店里展览柜干的那些活)(村民们当时都用了张发黄的旧报纸当作扇子扇

风解热,晚上还点起蚊香,驱赶春末早出的水蚊子)跑了几座桥,认了几个门牌号,安慰了自己几句,总是不停地对自

己安慰、安慰,发展到一定时日,登自行车变成了开自行车,当时的村民不畏艰险,不怕迷信,把精力全部消耗在观察

电动车的启动、行驶及它的外形上了,村民中的许多人从田边采来嫩草,他们用些泥巴调和,把草贴在木桩上,并紧紧

抠牢桩子一头,让桩子直立起来,他们把当时写明摄氏二十四度气温的文字标签做成大块纸板,挨家挨户排列着贴上纸

板,看看没别的隐患了,才让我出去登自行车,医生把杂七杂八的指纹印、流涎印、时间的齿轮印、人们被吊脖子翻转

身体时各条手臂留在仪器上的油泥印一股脑全都化解在他的冰窟窿里面,当时——慢慢说也行,可能还会更好些,说说

看看也行,反正现在来办这事已无法同当时就把这事了结相提并论了。我推动各条道路的路面,它们面积虽大,但经我

一推,它们便倒了,过后连路带人都不见了踪迹,冬天的季节,一下子两下子、直接地、一点都不含糊就漫延进了摄氏

二十四度高温的春天季节,医生说这儿没了春天,我看见当时村庄里的店铺中没鸡蛋买,温度太高,鸡蛋容易发臭变质

,温度高了,窝里的母鸡也不愿意下蛋。冲过一道在车前阻碍车子前进的村民人墙,又会出现第二道人墙,我在车内不

忍心踩下油门,六只手(我和医生和皇甫甫)共同压住油门下吱吱蹿起的烈焰,有油有火的时候就是这道公式:用手压

住,我不同意医生的灭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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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除了医生开着车子在广场上撞了许多村民,当时并无别的事情发生,热得背上流油的人们刚在村舍墙壁上靠一靠

,墙上已粘乎乎留下一滩滩黑褐色的油斑,没春天了,现在不是盛夏又是什么?(医生捏方向盘的两只手)这只捏着,

那只松开,那只捏着,这只松开,跟在他后面跑(反正)是件要命的事,河水麦田在远方展现,麦田下铺设了数不清的

进水管、出水管,主要输电线路也在麦田下面经过,水管和输电线路从城市中通过来,在界石附近集中,根据当时村民

的安排,恐怕每条水、电线路都不能太分散,被分流的只是线路中的某一部份,大多数是要被集中起来,进入一只控制

阀,农舍可以依次在阀周围散布,村民尽其所需,依靠某只控制大阀,过着日常生活,医生背上出汗,趴在床上,我刚

用凉水替他擦洗了一次,可在医生的背上……排队取水的人群在村子外面疯狂地喧闹着,这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医生战胜

酷热的信心,我用好言宽慰他,用替他擦身擦剩下的水洗手绢。“当时谁会后退呢?已经连续有半个月没见到水了,几

千村民挤在那儿,”医生吱吱嗯嗯在床上说,还不时反背着一只手指着我,“水源之上有个大天井,你总喜欢说那个天

井是处在界石那边的,”

“下面,在界石垂直而下的地底下。界石上面有空心洞,当时水满时洞里……水盛的日子好像可以从洞内往外喷射水的

急流。”

“具体是什么位置,我认为还有待于仔细考查,不过我是在说天井,而你在说水源的事,几千人在那儿挤呀踩呀,哭闹

声响彻云天,打水喝,找水源,你知道,这在当时有多困难。”

“外围地带的丛丛兽角使村民觉得自己十分威风。”我晾好手绢进入屋子说。

“更多的是一些生命力极强的荆棘丛。”

“是动物死尸暴露在地面上的部份骨头。”我说,而且口吻和医生相接近。

“死人的骨头穿插在荆棘丛之中,无论从残忍程度上来看,还是从操作难度上来看,在那儿被埋葬的都应该是人的尸体

,而不会是动物尸体,凡是挤在那狭窄地方乱叫乱闹等着取水,在那儿呆了半个月以上时间不肯散去的人,最后都经历

了地面突然塌陷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惨剧。在死尸的骨头中是有不少兽骨,正如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兽角,”

“兽角现在是与荆棘丛混在了一起。”

“你是说在我们脚下这一片地方,(像秃毛板刷)当时在这儿居住着很多村民,”

“后来又有很多人迁入这儿生活,”

“现在在界石那儿,在最直接面向公路的那一面,当时整排整排村民赶着毛驴车挑着担儿往村外赶,他们在地面塌陷以

后,听了首领的告诫,纷纷离开村庄,在别的地方寻找栖身之地。尸体与荆棘丛相混合,外面是兽骨、兽角,骨头外表

颜色的深浅——我说到了这一点:假设这是块骨头——从一开始它的外表颜色并不均匀(立体感:参差不齐),不像现

在,一切事物都可以做一番预测,那些不合格的、不符合预定标准、色彩很深很浑的骨头可以弃之不用,那时不行——

偏偏又在喉咙口挤着了人,人们尽在村口界石周围大哭小叫,认父找母,涉及的方面都与自己的生活有关——按照规定

,这些个事儿不能被我们衣服口袋里的寻访计划所接受,没有任何杂质渗入骨头里面,在界石前方,现在和过去应该在

人骨与兽骨的平静结合中取得协调。当时,一开始是难以表达清楚的,后来一段时间(历史),在几个因素作用下,事

物本质变得很难再依靠人的心智来加以区别判断了,兽骨嘶鸣,(而人骨呢),兽群为贪图安逸而睡在泥土中,它们纷

纷在地底下生出坚强的根系,根系穿越尘土,往界石周围挤压过来,”

“我从此再也不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电视了。”皇甫甫突然说。

“界石,界石……什么村庄遗址,全都躲在骨块、骨条之中做着各自的美梦,我曾仔细分析过其中几条骨头的情况,”

“它们一点异味都没有。”“村民们零散的行李被掩埋在草地下,我掘草前进,把车子停在一边,哎,根据现场情况来

看,当时气温升高,整整一天井的村民往四面猛烈撞击着围墙,有四个大天井,不少村民就倒在这几个天井里被活活压

死……都到这儿来为他们默默祈祷吧,好在当时死者家属的性情都很温和,来为亡灵们默默祈祷吧,”

我越过围住界石的栅栏,拖着皮兜轻轻哼着歌曲走路,医生的主张大家都明白,他做事喜欢跟在我后面,全凭我隔夜提

出的设想,依据我送给他的《开掘荒地工作计划》,一公里一公里往周边开垦土地,在来来回回的工作之余,他才有可

能到界石这儿来走一走。在其它时间里若请医生出来,他会去冰窟窿那儿,还非得要约皇甫甫一起去,把他从研究所里

拖出来。在我没到之前,他俩最大的活动范围不会超出冰窟窿。

我把皮兜打开,取出测量仪,这次改由皇甫甫来管理仪表上的指数记录,我跟在测量仪器的活动中线后面来回跑,及时

调整每两次测量之间的距离落差,并在某个中间数字上定位,以便展开下一次测绘工作,医生呢,他早就站在了应该站

立的位置上,这时他正向我们这边招手呢,

“绝没有的事。”医生对服务员摇头说。

“你是搞过一个的,”我帮服务员说话,“为了自己,也应该去搞一个长期的,这你不用经过谁同意。”

服务员站在酒吧间的柜台边,红着脸听我说,她不好再说什么了,医生本来正在兴头上,在被我用话打断他同服务员的

谈话以后,也有点不自在起来,这时楼下响起了小学生乐队吹奏喇叭的乐声,一种简单的间隔吹奏,嘀嘀嘀嘀嗒、嗒嗒

嗒嗒嘀,电工把被吊在大厅屋顶上的断电线收起来,但展览柜里的乱线头又成批穿过木夹板,硬扎扎向外翘出来,电线

头在柜台里外都是,使得柜台像一头长满了杂毛的牲口。

“重新搞一个女的,但别在医院里找就是了。”我又主动提出这事,在他俩之间点燃火焰。

“去找吧,到时给我们介绍介绍。”服务员鼻翼翕动,样子有点惨。

“像我现在这种情况,不要说外面的女人不会跟我,即使是本医院了解我的女同事也不会跟我过日子的。”

“我说你不能找本院的,要找就在外面找。在野外找。”

服务员等自己脸色恢复正常,说:“由你找去好了,反正这儿没女人,”

不仅是医生,就是连我听了服务员这话也感到浑身一抽。我说:“这儿没有真正的女人,医生想在店里找,想在这儿找

……”我的中指不停敲击着柜台面,它像一根杆子在柜台上面垂直顶撞着,“在这儿有女人,那可是香花招引蝴蝶呵,

要是有一个像护士小姐什么的人出现就好了。”

“等于没说,”医生说,“是你看到的?我问你,我究意有没有在院里找护士玩过?”“护士很多,你找了,谁也不会

知道的。”服务员站在酒吧柜台里,这会儿又平静得出奇。

“我昨天起床起得晚了点,早饭搁在食堂热气箱中,到上午十点钟,护士替我送早饭来了,她只在外面叫我,‘饭来了

,饭来了,医生,你在房里干什么呀。’我直不起腰杆,耳朵却越听越热乎,‘医生,你在里面干什么呀,’她说,”

“你在院里别想逗护士玩。”我猛力推了一下医生坐的皮椅,这下可不会放过他。没过多久,在那边柜台里响起的电钻

轰鸣声盖过了其它一切声音,(我不会在任何突如其来的嘈杂声中甘于寂寞的,只要无伤大雅,有一定的伸缩幅度,有

后来居上的感觉,有登上火车或是海轮时的那种自信心,只要无伤大雅,任何一次都行:我会用自己腐坏的双手捧起在

浑水中漂泊的烂鱼群,捧起头也烂了的河蟹河虾,不会拒绝接受已被冰冻几次、从远方海上运来的带鱼群比目鱼群,特

别是不会拒绝美人鱼,漂浮过海的大海牛一路颠簸穿越了海底世界,海底任何一副鱼的骨架都被我看成是用汉字写成的

著作,游过词语之海,我将著作翻了又翻),

医生拉掉我摁在他椅子上的手,说,“还说不会放过我呢。”

“快去付款,别厚着脸皮在这儿光喝不动。”(他已付过了,就在刚才,我同他已经两清了。服务员摇头散发告诉我说

。)“院里护士你别碰,自己已成这副模样了,还要打护士小姐的主意……你想躲在家里替某位护士小姐洗臭袜子臭短

裤?”

“我跟我父亲讲过了,他同意把大哥大借给你使用一个月。”服务员得意非凡,重新把披散开来的头发拢合起来,她的

小腿肚子在裤管中鼓胀得滚圆滚圆,斜挂的裤子烫缝像一条藤儿那样爬在她的大腿上。

“让你做一个月的鳗鱼生意,我父亲同意了。”

我脑子里的烂鱼群正在游来游去,我的大脑四壁被鱼翅来回刷着,我猛晃脑袋,把鱼群赶出了几海里远,然后回到皮椅

中安静地听柜台里电工手里的枪钻发出突突突咔咔咔的冲击声。“反正鱼太多,妨碍了海底其它生命的生存。”

“他借你一个月,让你做一个月的鳗鱼苗生意。”服务员急不可待想知道医生对这事会作出什么反应。

医生把拐杖往自己身边提了提,这会儿他只说:“做鳗鱼苗生意不用那么长时间的。”“是那么长距离。”

“一个月也是时间。”我纠正医生的说法。

“一个月也是距离,”他提起拐杖,那样子像是要把拐杖从他坐着的椅子那儿荡到外面去,“那么你父亲的大哥大给了

我,电话费怎么算?”“我有了大哥大也不敢使用,费用太高了。”我说。

“费用,一个月,算谁的?”我觉得医生说得有点道理。服务员根本不愿听我俩说话,以免破坏她这时因帮了医生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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