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下——潘小纯
潘小纯  发于:201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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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好受一点,白天外面有日光雪光,有条条块块的金属返光,在玻璃窗里有人的影子活动,美丽的营业员,相貌丑陋的

服务员,在她们身上也会出现闪光,这些多多少少都会给我带来一些好的感受,

“驱车行驶在郊外雪地里会很难很难的。”我重新站到门内,对外面的服务员说。

“就两部车子经过,地上这层雪能经得起碾压。”

“那也不一定,在雪中地形会有所改变。”

“这儿没变化,他们那儿怎么会有变化?”

我听后哈哈哈大笑起来,为了不至于过分剌激服务员,我尽快控制住自己,我说:

“这儿是城里的柏油马路,即使天空下铁,路面也不会被压垮的。”

我连续抓了几次门的钢条,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就是说,我现在也很讨厌店内这种没电的处境,因为早上没

电,使得我同服务员两人中只能有一个人呆在门外,一个人需呆在门里,我早已没有了原先那种让自己一个人悠闲自在

呆在店里守空门的想法,我想试图通过对门上钢条的抓捏,引来新的电流,一切缺电的东西、任何一座没电眷顾的城市

,简直就像快要朝天空腾飞而起的一股尘土,在离这儿人间不远的上空,这股灰土正与死亡汇合,我们下一个碰面的地

方将在哪儿,这使人痛心的情景要让我清清楚楚看见,人们死亡时,他们的生命发出的喧闹声要让我听见,陪服务员在

外面台阶上过一个早晨,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去表现生命的延续现象,寻找各种神秘思想的源头,并果断地把它们的后续

之流放走,这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我快要明白了,现在服务员身上具有的体热,足以能够维持到医生前来,

“来电了。”到这时我反而觉得心情平静了,

“继续吧,”医生等皇甫甫把绳索扣好,拉了启动杆,“我身子背后都沾上雪浆了。”

“我雪浆倒没沾上,但在靴子里却搁着一块树皮。”皇甫甫脱下靴子,倒了倒,他把靴子暂时放在方向盘上,抓一把雪

,撒在车内座椅的皮垫上,用雪水擦着垫子上的污垢,

“尖尖的,怎么弄呵。”皇甫甫感到有些难办。

“用腿顶着,不就多了一个帮手?”医生教他。

“仪表的装接处太尖细了,等于是在一只大肚子上开了一个小缺口,要伸手进去校正指针,”

“你等着,我这就过来。”

“好了,动了。”

医生缩回身子,踩了下面一下,车子重新朝冰雪洞窟的边沿挺进。在后面雪地上,风把雪地吹得一片片起皱,雪地表面

形成了鱼鳞状,在雪地上败落的石子瓦砾成堆成垛毫无规则地四处散开,车轮从中穿过,重重的车轮在雪地上碾压到了

藏在深处的泥土,有时车轮压得较浅,向下压了半天,也未能看见黑土,只是使被碾压过的雪朝两边分开,或者使雪直

接往下倒,陷得很深。

“凡是浅的车辙都是被你的车子碾压出来的。带点泥土黑色的,是由我的车子留下来的。”

“你把路带好了,别回头看。”

“对我气冲冲说话干什么?跟着我绝没错,只是车速不能太快。”

“这次出来,你肯贴补我多少?”

“这要问他(指我)。”

接着医生定下神来,在一个有一定弯度的道路岔口,他开足马力甩开皇甫甫,在一片空地上医生停好车,然后走下车来

,摸了摸雪下一块地界石,医生在鼻孔中重重地呼出一股白色气雾,(第一股气体还未散尽,第二股气体又从他鼻子中

呼出来),医生收起拐杖,登上车子,头也不回就朝远处的皇甫甫挥手,示意他把车子开到这儿来。两人在各自车上取

出地图(测绘图),用笔记下地界石的具体方位,动作几乎一样快而准确,医生刚把图塞进工作皮包里,皇甫甫也拉上

了皮包的拉链,各类注意事项都被医生记在了我给他的那个本子上,医生把本子取出,翻阅几页,在与地界石有关的几

页上,医生认真看了起来,皇甫甫在自己车上取烟抽着,不时还伸手去摸膝盖前车子某部,利用发热的车体,驱散手指

上的寒冷,等医生在那边叫了几声,皇甫甫才打开车门,走下车子,医生拄着拐杖先朝前面走去,在他身后挎着的那个

工作皮包一颠一颠紧紧贴在他的屁股上,这时雪地中的返光正全部集中照射在这只工作皮包上,

“你的拐杖轻,我的显然沉多了,所以跑不快。”皇甫甫在后面说。

“先到界石那儿去……回城后我要先去大楼,现在要快干,”

“就在这儿重新测量,”

“快干吧,瘸子。”医生一手向后压着晃动不定的皮包,一手拄拐杖走向界石。

“不能让这些石头倒着来。”医生来到界石那儿,对后面的皇甫甫大声说。他打开测绘图,等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并且

让肩膀有意靠在石头上,

“允许吗?”皇甫甫赶上来,要求医生把图纸给他看看。

“我的那份在车上。”皇甫甫解释说。“他(指我)叫我们来这儿,我看没多大意思,反正这些记录是在电脑设计中取

得的,在别的地方就显得虚了,这些鬼记录密密麻麻的,叫人怎么在实际考查中掌握分寸,去伪存真呢?”他没等医生

答应给他,就从医生手里一把夺过图纸,说。“看这些东西,感觉就像撞入了每天晚上的梦里一样,到处都是冰冻不通

水的喉管和一群群自己跑出来的黑芝粒,我一条残废腿就能把所有这一切踢得老远老远,我跟他(指我)讲过的,别老

往电脑房里坐,万事不管,只顾在条条块块中寻找东西,手下键钮按得飞快,每一个稍有诱惑力的数字都不愿意放弃,

一上午一写就是二十来张纸,全然不顾外界实际情况如何,这不,今天你我来到这儿,一下车就发现问题不对,”

“你还没仔细测量,怎么已下了结论?”

“差距太明显,我在车上就能观察出来。”

“昨天不是说好了,到了这儿不埋怨的吗?你发泄发泄就行了,换你来弄,换你来坐电脑房,你能在各方面都照顾得过

来?你过去,把测量架子架好,去那面,就那儿。”医生指了一个地方,让皇甫甫走过去。“电脑制作会累死人的。你

相信谁?还没见底,你能怨谁呀?”

“你站好了,拉开架子的脚,把脚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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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甫站在那地方,嘴巴咬住架子的牵引绳,一边还在朝医生喊:“你和我冒冒失失来到这儿测量村庄的入口处……电

脑中明确指出那入口是在这儿了?别消磨自己的时间了,在雪地里干活,四处空阔无人,连我们自己的存在也成了一种

假设。”从他嘴里吐出来测量架子的牵引绳,(一条绳子从嗡嗡作响的雪山峡谷内冲出来),不是因为这儿没人,他怎

能掀翻了这个,又去掀翻那个,无止境地东扯西扯,还想着别人对他表示宽恕和谅解?自从皇甫甫把本子上密密麻麻的

数据比喻为他梦中所见之物时候起,医生已同他呆不到一起去了。皇甫甫把拐杖丢在雪地上,站着扶住测绘架子,干巴

巴摆出一个被迫等待的姿式。“原来在这儿,”医生说,“在界石石心内。”

“你把它放在兜里,走的时候就不会忘记了。”

“上次我好像是在这儿呆过的。”医生从界石上面的洞窟中取出一轴东西,将它插入身后皮包。可到这时医生已经完全

忘了他把工作皮包垫在背后是为了让皇甫甫在看见这只皮包时能不断想起一个人来(指我),好叫皇甫甫自觉自愿跟着

自己,不再整日怀着沮丧的心情,参加野外测绘工作。

“看见了吧,那轴东西。”医生扭头对他说。

“看见了。”皇甫甫倒是看见了那只收藏了那轴东西的皮包。他不能不去注意这只工作皮包,一只皮革黑包,各种图表

、数据都在它里面藏着。医生挎着它一步不离,而皇甫甫离它也不算远。它就在界石那儿,在医生的屁股上挂着。

“你相信那些数据是正确无误的吗?”

“基本上是这样。”

“你同意?你把正确的数据重新打个钩儿,不让它们同其它数字搞混了。”

“简直多余,我连这些都不懂?”皇甫甫这时认真起来。

“拉直调控线,拉直了,别晃。”医生站在界石后面大声说。

“你记录数据吧,我这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快记下第一个数据,别像碰上了恶梦一样。”

我把毛乎乎的皮包丢给皇甫甫,连包、连包的皮挎带一起被我丢出,(皮包皱缩在冰窟窿里面,)要想进去取包,非得

有两个人来不可,先由一个人钻进冰窟窿,把沉重的包递给在冰窟窿口等着取包的人,等外面的人把皮包取走放好,再

回过身来拉里面人的手,两人一起用力,在冰窟窿里面的人才能爬出冰窟窿。在我们三个人脚边,各摆了一台钻冰器械

,医生把钻冰器的转速调到最高档,一根定向指针直对着医生扣紧的皮腰带,指针上绿荧荧的光点频繁晃动,没有思想

的人,譬如医生,(有时还包括我在内),当他们展开艰辛的测量工作时,平时被隐藏起来的思想随着他们每次眼睛在

仪器上的凝视,会从各个平面玻璃片的角落像渔民拉网那样,唆使占有躯壳之便的测量者把自己发热的体温往玻璃片的

某一个点上靠拢,思想没边没际,能量无限,这时医生猛力一甩手,他在无意之中选定了一个目标,(现在他把自己身

处某地这一情景并不看作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一个实际目标对别人或对自己构成的压力已经非常强大,医生

在近期还不会把我和瘸子赶入测绘现场,只要头脑中有了医生的影子,(在我们眼前影子们像一群正在昼夜不停走路的

人)医生就会利用自己的躯壳,手脚并用拉起一道防止风雪雨水进一步侵入界石石心的油布围子,油布上下扣着许多死

结,我坐入车子,把刚写出的几份笔录复印下来,印好以后,从容爬下汽车,皇甫甫今天对什么都不太理解,因而显得

没有热情,干起活来缺乏主动性,他拎着测量架的调控线,一直没主动问过医生一声有关核查电脑数据的事情。毛烘烘

的皮包被挎在医生裤裆前,在皮包上面有白雪点点,医生为了不让我和皇甫甫在工作场合的确定这个问题上犯疑,等有

意拉好了油布,才钻入油布围子,一刻钟过后,他喜滋滋地钻出油布,脸庞上的肌肤一会儿缩紧,一会儿舒展,他说:

“又放进去了。”

我知道,他是在我面前演戏。我们刚来这儿时,医生第一个拄着拐杖跑到界石上面摸出了那轴封着蜡的原始村庄图纸,

皇甫甫跟我说,他摸图纸时,你并没有认真注意。汽车并排停在界石东面过去五里地的地方。“这儿的地形也像当初村

庄草创时期村民修筑的一条外围护村沟,”医生出来后说,“我认为这儿有些地方生有灌木丛,只是都被大雪覆盖了,

这么粗壮的杆子从地下钻出,往四面叉开……我怀疑这批半埋半露的枝干状东西根本就是村民插在地上用于防御外敌入

侵的兽角。”

“在角上附着着……”医生说到一半,不自在地咽了一口寒气,

“还随处附带生出了不少灌木叶。”

“附带生出?不是自己生出来的,不是由灌木丛自己抽芽长出了叶子?”我对惊讶不已的医生、皇甫甫说。我可不像他

(医生),说话语气软,对事物把握不住,

“谁能像医生那样去认定某样东西的实质呢?”

等医生把界石的内心空洞用硬材料堵死,在外表做好伪装,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这种雪后初阳照在树上,树会发芽,

照在屋顶上,屋瓦会变得温暖,若阳光落在冰雪深厚的郊外,雪下的泥土会使劲冒出雪的表面。变成油黑锃亮的一大块

海绵,唯有阳光照在医生、我和皇甫甫身上不会有什么明显反应,人到没辙的时候,即使他遇到是一轮明晃晃耀眼的太

阳,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难道不是吗?”我问医生,“今天我们也只能这样了,收起测量架,捡起丢在地上的操作工具,明摆着的事,现在就

到这儿来,早了点,”

“太早了点。”医生附和着说。

“这难道是我的错?”皇甫甫绷着脸说,“再组织一次野外勘探有多累呐。”

“还是你想这么干,逼着我们往这儿赶,落这么大的雪,白茫茫一片,我的福克纳老爷。”皇甫甫最终把矛头指向了我

“有电脑才有我,我只会操作电脑,在电脑里,不,在脑子里,那位作家的形象在我脑子里。谁能从晚上六点一直烧炉

子烧到明晨八点?我在楼里一呆就是二十四个小时,这比谁的工作时间都长,二十四个小时,真正的作家老大。狗日的

,只会指派人,让人过得不安宁,折腾好人。”我组织他俩慢慢收拾东西,东西被投入几只大包之中。“天空灰蒙蒙的

,叫人看了心中没底。”

“你究竟要把图片夹子放到哪儿去?”医生用拐杖指着皇甫甫,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我并没叫你们两人一同来,来一人,一人同我来这儿就行了。”我说。“都来了,只会吵架,往深处想,会毁了这座

村庄的,这儿原先,”我表情迟疑,“这儿原先是我祖先的一块领地。”医生朝放着几只大包的低洼地走去,嘴里嫌我

旧话重提,他用拐杖把包口打开,往里面捅了捅,(其实在这儿不论干什么都是很累人的,缺了在每次收工后都应该有

的十来分钟准备工作,如此匆忙地在雪地里,在冰窟窿边结束一天的测绘,各方面都会显得很困难,)(已经一天干下

来了,即使没超过规定时间……我说,医生你来收拾吧,好不好?)“好不好?”我对医生(这时又多了个皇甫甫)说

,他把大包里面的东西捅结实以后,站在洼地边想问题。我拉紧包口拉链,用尼龙绳捆住第二只大包,把两只包拉出洼

地。医生推着小型拖拉车过来,同皇甫甫一起往冰窟窿那边赶,我估计他俩想再次去碰碰运气,想用电动车把几只大包

运到汽车那儿去。我没像他们那样,喜欢自讨苦吃,完了又甘心自认倒霉,整天拄着拐杖到处插手,大概这就是他们的

一种自救兼补救的工作方式,你看他们两个一瘸一瘸,又是拉人又是拉车,还尽搬些石子往界石周围堆,有时认不清界

石的位置,一直不肯下车,开着车子在附近乱兜圈子,像今天,他们就把汽车停在了离这儿五里远的地方。医生跳上第

一辆电动车,皇甫甫爬上后面那辆,可医生跳了半天没跳上去,只能改为像皇甫甫一样的上法,两手抓住车门边的杆子

,把拐杖丢在雪地上,人再往车上爬,“我说,咱们一起启动,怎么样?”医生坐在电动车座位上,对后面车上的皇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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