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千年 上——宿夜雨
宿夜雨  发于:2011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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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挡在显然受到惊吓的内掌柜面前,忿忿不满的与老道士吵了起来,他直说老道士糊涂,未查证事实便制造重人恐慌

,争吵期间还被说得哑口无言、愤而动武的老道用木剑剑身打了好多下,就连面上也是几道被剑拍打的红痕。

整场闹剧最后是在返抵客栈的辟邪咆啸声下结束,他皱紧了眉,面色土灰地将老道士揪出客栈外,接着便开始另一场战

争——

他口口声声喊着要收了那只到处惹麻烦、出风头的妖。

(二十二)

「别再跟我争!乖乖给我去旁边待着!」火大地从怀中掏出张符贴上颛孙乐天额际,辟邪这才拉开一直将自己腰搂得死

紧的人,却对上那双哀怨的眼神。

「师父,他是很好的人,您说的,只要无害人之心,众生其实可以共存……」被赏了张符定身却没被强迫闭上嘴,颛孙

乐天极其幽怨地望着他,「师父,凡天前辈是您的朋友,您不可以趁他与朱嫘姑娘不在时悄悄收伏寒玉!这是小人行径

!」他们俩上街去替身无分文的寒玉张罗新衣了,要是回客栈发现寒玉被师父收了,师父要怎么向他俩交代?

「你倒好,教训起我来!」瞥了颛孙乐天一眼,辟邪瞪着寒玉咬牙低骂:「你人缘挺好,连我徒弟都给你收买了!」

「我——」寒玉才要开口辩解,却惊见成功挣开颛孙乐天的辟邪右手持着黄符朝他贴来,瞬间被辟邪气势压过的他当场

忘了要逃,只记得睁大一双银瞳,张着嘴,傻乎乎看着他雷厉风行的降妖动作。

「师父。请你放过他。」蓦地从房里钻出一道青色身影,挺直着身躯挡在寒玉面前,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在场三人怔愣了

好一阵。

「师兄?」被定在原处,只能急得乾瞪眼的颛孙乐天面露喜色,「你醒了、你醒了!昏睡了五天,你终于醒了!」他一

脸兴喜,眼前泛起薄雾。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师兄,没想到他真的醒了!师父没有骗他,师兄醒了,醒了……

五天,很难熬。客栈掌柜会把他与寒玉拉去帮忙也是这个原因,他要他们转移注意力,不是时时刻刻追问一个头两个大

的凡天与辟邪苍穹的生死,更不要他俩有精神不舍昼夜的站在苍穹门外守着——他们会在苍穹醒来前先倒下。

「一醒来就忙着将胳臂往外弯?」抿起唇,辟邪一脸冷淡,「护着只妖——你这是做什么?」打算为了寒玉和他唱反调

吗?

「师父,徒儿不肖,让您挂心了。」微躬身,苍穹眼底有着淡然歉意,却没有退让的念头,「师父,他只是只不谙世事

的妖,请您不要与他计较。」

虽然才认识寒玉几个月,但在他的认知里,寒玉本性很单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他可以为了被自己送上幽冥界的两缕

孤魂难过很久,也会因为自己一句别扭的鼓励话语开心很多天。

他的个性很天真,很容易被感动,也很容易快乐。

从第一次见到寒玉、发现他是傻呼呼的妖时,苍穹就这么觉得。

寒玉像是一匹白布,干净无瑕,他的观念里几乎不存在「恶」,他信任每一个人,很快便可以与任何人、任何动物打成

一片,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和颛孙乐天几分雷同的笑,初生婴孩般的无邪笑靥。

不懂爱恨嗔痴、只晓得喜欢与讨厌等简单情绪的他令苍穹讶然,原以为那样的纯真只是虚伪表象,可在朝夕相处之下,

他却慢慢明白寒玉是真的不懂,真的单纯。

或许是这份罕见的天真让他些许动容,连心,都微偏向寒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寒玉,他相信寒玉是个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的妖,一只过度温和的妖。

「你这是在干涉我?」挑起眉,辟邪漆黑的眼看不出丝毫情绪流泄,一片深黯。

「苍穹不敢,请师父高抬贵手。」低垂下头,苍穹的态度必恭必敬,表情却甚是坚决。

这两个臭徒弟说来说去都是替那只妖说情!「乐天就罢,你竟然也为了只妖——」肝火烧得旺盛,突地,辟邪抬手就准

备给不肖徒子一掌,却意外看见原先躲在苍穹身后发抖的那抹素白身影飞快扑上前。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原以为那只残忍地迳自将他们自记忆中拔除的妖什么都不记得,在人间打滚久了也会同人一般胆小

自私、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却没想过他会冲过来替苍穹接下这掌。

蕴含深厚内力的大掌在寒玉胸前几寸处停住,闭着眼静待痛楚蔓延全身的人等了好久都不见任何动静,这才半睁开眼偷

看。

眼前,是一张刚毅有棱角的脸庞,浓眉,幽深的黑眸,挺直的鼻梁拼凑出一张似曾相似的容颜——吓到他的是那微微上

扬的嘴角。

辟邪的表情令他匪夷所思,寒玉不明白方才还嚷着要收自己的人现在脾气是好是坏,只觉得那弯弧度竟勾划出压抑的浅

笑,带着怀念与不忍,一抹酷似凡天初见他时的复杂。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护着你……」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寒玉听,辟邪若有所思的扫了两人一眼,掉头就走。

「师父、师父!你别走呀!」见辟邪怒气未消的拂袖离去,被黄符定在当场的颛孙乐天索性将哀求的目光投向苍穹,「

师兄,快、快解开我,让我同师父说去,让我去跟师父求情。」他要去追上师父,哪怕又被狠瞪或者贴张符丢脸的定在

原地也无妨,他总得跟着师父。

他不喜欢师父生气的样子,阴沉的吓人,让他不敢靠近,但更让他不愿见的却是那严俊的脸上沾染落寞。

他不知道一块儿生活许多年的自家师兄看过没有,但某次夜里睡不着偷溜出房外,他却意外瞧见向来淡漠的师父脸上多

了几分抑郁和带着思念的缱绻。

躲在廊上,他看见的是辟邪在月色辉映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身影,一个人默默喝着酒,默默的,将酒水洒上院里孤坟。

他想问却不敢问——坟里躺的究竟是谁?不是一座,是四座,每一座里头长眠着的人他都想认识,他想认识能让自己憧

憬多年、无人能敌的师父露出脆弱神色的人。

他想替师父分担那些放在心头,沉得化不开的愁。

「麻烦你了。」直到颛孙乐天开口,一直因寒玉骤来、以身护己的动作而震撼的人这才想起自家师弟正动弹不得,动作

熟练的替他解开咒法。「师父很生气,请你替我向师父致歉,我不是有心忤逆他,只是不以为……」

「师兄,你也知道师父的火爆脾气,我去缠师父上街散散心,或许就会好多了。」颛孙乐天露出贯有的笑容安慰眼底满

是愧歉的人,接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对上一脸馀悸犹存的寒玉,笑容绽放的益发灿烂,「谢谢你为了师兄挺身而出

,谢谢你成为师兄的朋友。」

不晓得他的师兄发现没?他的表情已经慢慢丰富了起来,慢慢的,越来越像个该有七情六欲的人。

冲着寒玉又笑了许久,他这才眼尖发现自家师尊已下了楼梯欲踏出客栈,连忙慌张赶上。

「师父,等等我,等等我啦!」

(二十三)

与朱嫘采购了一整天的凡天赶在晚膳前回到客栈,刚踏进厅堂就感觉出有一桌气氛诡谲莫名。

凑在一起就能天南地北瞎扯、比麻雀还长舌的颛孙乐天与寒玉难得老实的坐在桌前盯着满桌佳肴发楞却没动筷子;本就

一脸冷凝的苍穹面色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还不时有意无意望向辟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鲜少在徒弟面前饮酒的辟

邪破天荒叫了几坛老酒,一杯杯酌饮,还不时横眼瞪瞪这个、看看那个,好似全天下人都欠他银两般的凶恶。

「怎么,没见着我俩,舍不得动筷子呀?」凡天开口打哈哈想暖场,却不期然听见辟邪酸了一句。

「你教的好妖,连着带坏我徒弟。」

凡天闻言一愕,认真地瞅了辟邪好一阵才缓缓开口:「捅娄子了?」

朱嫘在看见辟邪略带责备的眼神扫向寒玉后,毫不迟疑、更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大剌剌在寒玉身旁坐下,悄悄在

桌下伸出柔荑覆上因委屈不满而握成拳的手。

「是啊,翅膀硬了。」辟邪转开头哼哼两句后又开始饮酒,这次是抱着坛直接豪饮,此举让颛孙乐天与苍穹惊讶。

「师父,酒还是少喝点……」颛孙乐天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口接一口,眼里盈满担忧。这种酒这种喝法,会醉死人的

「师父,苍穹不肖……」

「停,你没有不肖。」探出掌截断苍穹未完的话,辟邪先是豪放不羁的将另一坛酒拎给不惧他冷脸、自顾自放下绸布衣

衫在他身边坐下的凡天,接着直盯上那双漆黑无垠的眼,「你长大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咕嘟嘟嘟嘟又是一阵饮酒声,然后是长叹。

「我不中用了,怎不知你有了心思,竟全放在只妖身上。」似叹息又似埋怨,辟邪喃语:「我该如何是好?高兴你开了

窍,还是难过失去这么个好徒弟?」

凡天一脸古怪的瞥了他一眼,向前微弯身示意颛孙乐天附耳上前。

「他发什么酒疯?」唷,老嚷着不管事儿的人怎么忽然想通要推几把?是什么事让他忽然想同自己一道赌一次?

顿了顿,见辟邪只顾自说自话,颛孙乐天便将晌午老道尚们挑衅至收了寒玉被阻一事娓娓道来。

「哦。」凡天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看来那颗心没有死的彻底,还有转圜机会,从本该无心无情的苍穹会替寒玉出头

来看,时隔千年的等待似乎不是那么令人郁闷,不过……那只蠢兽该不会天真以为酒后吐真言真能让苍穹说出些什么?

论心情,寒玉不懂得情爱,苍穹不明白心动;谈恋旧,寒玉畏缩的舍弃所有回忆,苍穹更惨,心被啃的只剩下一小角,

还是靠他和辟邪才得以元灵不灭——这两个人要怎么擦出火花啊?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即便那人容貌改变、身分改变,还是会只惦念着那人,纵使再度投身轮回,生生世世追逐着的也

会是那人;你不懂爱情,但是我懂,我明白那种奋不顾身的心情,我明白那种无形间彼此牵引的感觉。

不着痕迹地瞄向柜台,不经意看见过去同样乖僻的人正像个牛皮糖般黏着小妻子,眼里是满溢的温柔疼惜与心满意足。

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在情感熬出头之前,他们又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酸苦?见对方发现自己的注视而投以冷眼,

他只是无谓的耸耸肩,扬起酒杯朝对方颔首。

「师父……」苍穹落寞地闭上眼,低垂下头。辟邪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钉在他心上的刺,螫得他心口发疼,但他不觉得

后悔,他不因为袒护了只单纯的妖却与师父发生冲突而感到懊悔。

如颛孙乐天所说的一般,他不晓得师父是何时开始改变的,他记得他的教诲,只要无害人之心,即使神妖鬼魔也是可以

共存的,为什么现下却对只毫无自觉的妖有着不同的衡量标准?

「我要你做的事,做了没?」话锋一转,辟邪放下酒,神情肃穆的看着他。

「九百九十七,尚未达到师父要求,还望师父恕罪。」他记得那个数,一千只妖,但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他却尚未完成

,师父会恼火不是没有道理。

「九百九十八。跟笨妖相处久了,连算数也变差了吗?」辟邪冷笑,空出只手自怀中取出伏魔镜推向他,目光灼灼地凝

视着听出他话中讽刺而沉下脸的朱嫘与一脸无辜的寒玉。

「叫他做什么?」替在座所有人斟满酒,凡天扬扬眉。当初将苍穹交给他不是要他努力虐待,怎么听起来像是给了苍穹

一份苦差事?

「师父要师兄降伏一千只妖。」像是怕凡天没听懂其中的困难度,颛孙乐天很好心的补上一句:「最后一只在上古神陵

。」他也是无意间从典籍内发现的,那只妖自神魔大战后就被封印在那,似乎是个棘手又残忍的难缠对手,见神杀神、

见魔除魔……

「噗——咳、咳咳……」

酒水很不给情面的全数喷出,恼得辟邪狠瞪身边一口酒坏了一桌菜的人。

「叫他去哪?上古神陵?」好不容易顺过气,这下换凡天一脸惊诧,「你放他去收那只妖?你打什么主意?」先不说打

不打得赢,光是出发点就让人生疑,敢情他是想看谁落败被擒?

「是谁先起的头?事到如今还没信心就该收手不管!」咬牙怒视他,辟邪的话几乎是自齿缝中迸出,「我以为你明白我

的结在哪。」

「……」犹豫了好一会儿,凡天选择沉默。谁不怨?他也怨了许多年,但他还是想放手一搏,他想赌赌看让许多神只甘

心沦落红尘的「爱情」究竟有没有这么大功用,值得一个人不惜放弃一切去追求、去成全。

听见收妖,朱嫘白了张脸,一直握着寒玉的手也隐隐发颤。

她发誓要守住主子,但如果对象是他们,她真守得住吗?她是被颛孙乐天与苍穹救回的,光是他俩能赶走那只魔,能耐

就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被他们尊称为师父的人在?要是真打起来,她会灰飞烟灭不说,说不准连他的主子也会被打得

魂飞魄散!

不可以,她不可以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待在他们身边不是办法,不知何时他们会想起要降伏她的主子……就当她自

私好了,她记得主子那份易碎的真情,却不记得主子始终追随着的人的身影,她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带着她的

主子避居山林,至于主子的梦……

侧首看了仍一知半解的人一眼,她满心怜惜。她的主子与当初已经截然不同了,或许现在的他比较幸福,没有过去包袱

,不记得那样撕心裂肺的痛。

人间游一遭,谁不是在作梦?也或许过去的主子才是活在梦里,只不过现在梦醒心碎……

(二十四)

「朱嫘?」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一整天辟邪都对自己摆出杀气腾腾模样的寒玉困惑地看着她,犹豫地挣了

挣被她握得死紧的手。「你怎么了?」捏他捏得好用力,等等肯定又会被掐出指印。

想到会有痕迹出现,他又想起脸上那几道尚未褪去的红痕,赶忙拨落一头散乱在身后的发丝好遮住。

「你,又没梳头!还没学会吗?」眼角馀光瞥到他小动作、这才发现他披头散发的凡天正准备发作,却不期然看见朱嫘

防备的眼神,索性按那按捺下看不惯他散着发欲替其梳理的念头。

「师父,别生师兄的气了,您也知道寒玉是好人……」看不过去师父对师兄呕气,颛孙乐天又开口替苍穹说情,果不其

然又被一记冷眼射中,但他这次却只是咽了口口水没退缩,不断在心中默念师父只是虚张声势,不可怕、不要怕……「

我知道我这么说定会惹您生气,不过是您告诉我们要尊重所有众生,为什么独独要百般刁难寒玉?而且,他是师兄的朋

友,是让师兄放在心上挂记的朋友,是师兄很重要的人,师父,求您不要再为难师兄……」

交朋友,还要选择对方的身分吗?因为他们是修道者,所以该更明白众生平等的道理呀!认识师兄这么多年,他从未见

过师兄维护过自己以外的人,所以他相信寒玉是自家师兄的至交……他是相当高兴的!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因为「

妖」的身分而排斥寒玉?尤其师父自己还有许多「人」以外的朋友……

「连你都这么说……罢了。」睨了明显略带不认同的凡天一眼,又抓起坛喝了口酒,辟邪这才瞅望向正待他责备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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