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飘翎 上——小渡
小渡  发于:2012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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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只有一成,对付你这样废话连篇的杀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蒙面人气结,怒道:“你待把我怎样?”

韩断摇摇头,道:“我不管你是听命于慕容薄的遗孤还是老狐狸沈世忠,反正你的目的是杀死莫舒雨,嫁祸给我韩断。你的目的也达到了,等下穴道解了你就自去吧。”

“你不杀我?”蒙面人奇道。

“你是不是听你家主人说我韩断杀人无数,行事诡谲?”韩断笑道:“其实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不喜欢杀人,只是听命于人做那杀人之事。此间没人授命,我干嘛浪费力气杀你。”

不理神色古怪的蒙面人,韩断勉强走出茶寮,烈阳之下,韩断全身乏力,眼前金星乱冒,情知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无论如何也支持不到蒹葭山。此次被燕帝差遣追杀莫舒雨,没想到竟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最狼狈的一次。也罢,北北已经长大成人,而杀人者人杀之,即便自己死在归途,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韩断对生死之事本就不很在意,现下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心中却也坦然。但话虽如此,如果就这么两眼一闭就死了倒也清静,可寄生在胸腹间的食蛊虫幼虫闹得厉害,却是让韩断连死都死的不得安宁。要不,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算了。韩断剧痛难耐,性子一起,几乎就想拔出风骨剑刺入胸膛。可他也知道那么做,除了白白疼上数日,并没有任何用处。十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食蛊虫从幼卵孵化成幼虫,自己实在无法忍受那蚀骨断筋之痛,狂乱之下用风骨剑刺入胸膛,却不成想这身体已被食蛊虫当成巢穴,哪是那么容易死去的。他受创甚重,苦苦挣扎却数日不死,最后被燕帝着人将这半条残命捡了回来,却是白受了那番苦楚。

也许,该一剑切下头颅?那样总可以彻底解脱了吧。韩断疼得心思混乱,却恍然一凛,脑海里霎时浮现出十年前只有六岁的北北抱着自己放声大哭的情景。北北说“义父,义父你不要死,娘亲已经死了,你要是也死了,北北会恨你一辈子。”

如果现在自己死了,已经长大的北北还会哭吗。

还是像她说的,会恨自己一辈子?

当年自己亲口答应卫血衣,让那孩子一生快乐无忧。可惜,他韩断自不量力,空口应承了自己没有能力做到的事。

冥狱现在已经沦为燕帝用附骨丸控制的杀人工具,即使自己这些年疲于奔命,也无法将所有的任务都揽于一身,与北北情同手足一同长大的三十六刹,为了燕帝无聊的心思,已经死的就剩下三人。

韩断,你可忍心再让北北流泪?

如果你死了,北北怎么办?

耳边听闻几声马嘶,韩断咬牙迈步,将两匹白马从车套里解了下来。放走其中一匹,韩断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也罢,是死是生听天由命吧。

第二章

洛阳城外,牡丹楼。

当初听到牡丹楼这个名字的时候,周腾好一阵羞赧兴奋,而桃李却是羞赧气愤。叶翎潇笑而不语,带着两人从岳州别院一路停停走走,玩了一个多月才来到洛阳。此时正值盛夏,别的花已经开的凋谢殆尽,唯有牡丹还在枝头勉强绽出欢颜。坐到牡丹楼中的雅间,周腾与桃李这才知道,这名为牡丹楼的所在,还真就只是拥有大片牡丹花海的一栋小小的酒楼而已。

“周公子这下怕是要大失所望了吧。”望着楼下半要凋谢的牡丹,桃李掩口轻笑,即使是出言讥讽,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格外动听。可这燕语莺声听在周腾的耳朵里,却不啻是一阵噪声,空惹起一阵心烦。

周腾瘪瘪嘴,闷声道:“我有啥失望的,我早知道这里就是个赏花的酒楼,我可半点不曾动那龌龊心思。”

可惜此花非彼花。

桃李也不接话,转头看向一直凭栏眺望北方的叶翎潇,知他又在思念留在京城的已然成亲的莫公子。桃李从小贴身侍奉叶翎潇起居,自是把叶翎潇和莫公子的暧昧情愫看在眼里。那莫舒雨莫公子是京城大官之子,幼年时被送到天山不老峰天都仙子聂水天的门下习武。自出生就居住在天山的叶翎潇与莫舒雨一见如故,竟比从小一起长大的周腾和独孤苍柏还要好。这也难怪,周腾年纪比叶翎潇小,人也傻乎乎愣头青一个,那独孤苍柏却长叶翎潇几岁,从小就一副故弄玄虚生人勿近的样子。只有莫舒雨与叶翎潇不单年纪相当,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通,为人又温润有礼,自是得到自己公子的青眼有加。不过饶是桃李冰雪聪明,却怎么也想不透,为何一年前莫公子成亲,公子那么伤心。既然伤心,为何还要让莫公子成亲?

打从那日离京,公子也未回天山不老峰,反而是常住岳州别院,惹得那洞庭湖碧水庄庄主柳文达三不五时就带着妹子上门叨扰,令人烦不胜烦。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感受到桃李的目光,叶翎潇握着折扇,转回身含笑问道。

“也没想什么啦。”桃李见叶翎潇拿在手中的正是莫公子亲手画的海棠鹧鸪描金扇,更添郁闷,“一地落花,两只傻鸟,怎么公子就爱不释手呢?”当然这话是不能问出口的。桃李吐吐舌头,下楼找掌柜的采买点心水果,准备路上的吃食去了。

叶翎潇打开折扇,用手指细细描摹那错落有致的海棠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苦涩,还有一丝甜蜜纠缠其中,若隐若现。已经一年没见那人了,不知他过的可好。他有娇妻陪伴身边,大概早就看淡了往日的情缘了吧。又或者,他也在想念自己,就如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那个人就常驻自己心间了呢?叶翎潇也不知道。大概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那人俊美无俦的容颜,周身弥漫的温润如水的气质,还有时不时显露的孩子般的幼稚,就如一道阳光一捧甘泉,注入了自己早就干涸的心田,让那心间重又绽放了名为爱的花朵。

只盼此花常开不败。

一年了,自己等得够久了,这就去到他的身边吧。管他什么长远大计,管他什么世俗伦理,如果他过的幸福,那自己就远远的祝福。可如果他过的并不幸福,那就干脆把他抢走,天山也好,西域也罢,远远的走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快快活活,过这一生一世。

打定主意,叶翎潇心情大好,轻摇折扇走下牡丹楼。

就在这时,只听牡丹楼外,有人大喝了一声。

那日韩断骑马一路南下,不愿途径官道城镇,这一路专拣僻静小路行来,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最后竟连那好不容易汇集的一丝真气也消失散尽了。韩断知道自己只是因为体内毒性失衡,引发了尸毒血蛊反噬,那食蛊虫幼虫也无片刻消停,只想压制尸毒血蛊,折腾起来竟连他这宿主的性命都不要了。要想恢复倒也不难,只需服下至寒的毒物即可,可这炎炎夏日,骄阳似火,至寒之物不是枯萎就是蛰伏,却到哪里寻找。冥狱之中有无数蛊毒丹药,只可惜此地距离蒹葭山尚有几百里之遥,自己却是再难前行一步了。

不远处有水流之声传来,韩断策马缓行,来到林中湖畔。那湖水是山上小溪汇聚而成,小溪流经青石,俨然激起个小小的瀑布。林中有大片空地,青草凄凄,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花朵,酒盅大小的柔嫩花朵长在丝绒般纤细的花茎上,随着微风含羞摇曳。阳光从树顶照下来,将湖水染得波光粼粼,明净可爱。

韩断翻身下马,走到湖边,俯下身子掬了一捧水,却看到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

韩断抬眼环视四周,觉得此处作为自己的伏尸之所倒是不错,只是此时自己满面灰尘,蓬头垢面,弄脏了这个美丽如画的地方,未免大煞风景。

韩断虽在中原长大,却还记着夷族的习俗。直觉自己这样满身污秽的死去,那是大大的不妥。只怕侥幸入了轮回,也会被打入畜生道。见左右无人,韩断脱了衣服,解开头发,迈入湖中,掬起清澈的湖水认认真真的洗去一身的灰尘污垢,就连发丝也洗得几乎能闻到湖水的清香。太阳西斜,湖水被夕阳染成火焰般的红色,可韩断却觉得湖水越来越冷,而自己的身体,比湖水还要冷。在湖水中伫立了良久,四周慢慢暗了下来,湖面升起嫋嫋的白烟,如梦似幻。韩断宛如受到蛊惑般,一步一步向湖心走去,湖水渐渐没过胸膛,然后是口鼻,最后直没头顶。

韩断沉入湖中,却不觉得窒息难耐,只是神思恍惚的厉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水中牢牢的缚住自己,似乎是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然后又有什么撬开自己的牙关,一个火热湿滑的东西就这样钻了进来。韩断觉得自己被裹在一层厚重的纱里,看不清,听不见,可感觉却依旧灵敏。他觉得自己被从水中捞起,有人把他放在那遍地的白花之间,一双手抚摸着他冰冷的身体,揉搓着他快要愈合的伤口,摩挲着他身上浅淡的伤痕,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抚触着,激起他无法遏制的阵阵颤栗。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很奇妙,既屈辱,又舒服。韩断迷迷糊糊的想,也许死亡就是这样吧。

两条腿被抬了起来,然后身体就从中间裂为了两半,这疼痛并不陌生,此时此地却来得不可思议。韩断咬紧牙关,还是听到从自己口中溢出的阵阵呻吟。死亡的过程竟是如此难堪,不知这过程为何持续的时间这么久,久到他以为没有尽头。

难道说,死亡就是永恒的痛苦?

韩断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正趴在自己身上激烈挺动的男人。那人青春年少,说是男人,其实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剑眉下黑亮的圆眼睛泛着奇异的红光,右脸上一道张扬的伤疤不但没有破坏他的英俊,反而为他增添了几许无法言表的飞扬神采,此刻他滴着水的衣衫还算齐整,裤子半褪的那里与韩断赤裸的下身紧密相连。

韩断脱力的放松身体,只希望这痛苦快些结束,可越是这样期待,下身的痛楚却越发清晰难耐。进出了许久之后,那人才在韩断的身体里释放了火热,韩断仰起头,狠狠的咬住手背,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花丛里。这一刻,被屈辱吞噬的韩断只恨不得自己从未来到这个世上。

男人发泄之后并没有从韩断的身体里退出,反而将韩断压在身下,舔去了他唇上的鲜血。

“师父,我终于得到你了。我是不是在做梦。”男人轻抚着韩断的脸颊,火热的嘴唇只在他冰冷苍白的肌肤上流连。

韩断吞下泪水,沉默了半晌,叹息道:“这要是个梦该有多好。”伸手想推开还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却没推动,只能忍辱说道:“三十三,我不舒服,你先退出去把我放开。”被称作三十三的男人恋恋不舍的松开韩断,韩断勉强坐起身,却胸中发闷,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三十三猛然醒悟,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韩断。“这是碧眼蟾蜍的寒毒,你快服下。”

闻听此言,韩断心凉如冰,却还是伸手接过瓷瓶,打开瓶盖,无知无觉的仰头喝下腥臭刺鼻的毒液。将瓶子丢在一边,韩断撕下一块中衣,转过身去将下面擦拭干净。稍微顿了顿,他爬起来,一件一件穿好衣服,忽然问道:“三十三,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寒毒。”

“咦?师父你忘了,每次接应你,我都随身带着碧眼蟾蜍和烈焰蛊啊。”三十三站起来边系裤子边脱口答道。话音未落心中警铃大作,感受到韩断瞬间爆发的杀机,常年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本能使得他想也不想一掌击出。灌注了十成内力的掌风扫到韩断的发丝,三十三这才猛的醒悟,自己!竟然向韩断出手?

还来不及撤回掌风,三十三只觉得眼前一花。

似乎……有阵春风拂过了自己的手指。

韩断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短剑,剑上无血,血全在手上。

三十三的手。韩断的手。

到处都是从三十三断开的手掌里喷出的血。

韩断惊呼一声,踉跄后退。自己竟真的伤了他,用风骨剑,伤了向来最信任最疼爱的岳三十三。只因为他的背叛,已经挑起了自己的杀机?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三十三捧着断掌,心头却被自己方才击出的那一掌惊呆了。不是一直爱着韩断吗,很久以前,那个似乎总是与痛苦相伴的少年,一脸不耐烦的对着三十几个哭成泪人的稚嫩小童说:“都别哭了,从今以后,我来当你们的师父。”看他在深夜时挑灯硬背武功秘籍,白日里督促一群调皮的孩子习武练剑,虽然武功最高内力最强,却总是被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打伤。似乎是从那时起,自己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进别人了。

“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韩断望着三十三脸上的那道伤疤,回想起这疤是很久以前两人过招,三十三顽皮使诈刺了自己一剑,到了第二天,三十三脸上也出现了一道伤痕。自己脸上的伤几天就好了,可三十三脸上的伤,却再也消失不掉。韩断喃喃道:“我中了莫舒雨丧魂钉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吧,看着我一路上垂死挣扎,就只为,就只为找个机会来折辱我?岳冲恒,你是好样的。你毁我信任,我断你一掌,这样也好,终归谁也不欠谁了。”

“师父,你听我解释,我……”三十三这时才感到断掌上火辣辣的疼痛,见韩断泫然欲泣的望着自己,不由心头大恸,只想冲过去把他搂在怀中,纵使被他一剑穿心,也好过面对他这疏离失望的表情。

“你还是叫我韩断吧,你岳冲恒既不当我是师父,又何必叫我做师父呢。你想解释就解释,我好好听着。因为我也想要个能让自己好过些的藉口。”

“我……”三十三张口结舌,竟无法吐出一个字。他确实是对韩断相思入骨,却苦于无法表白,想要与他有肌肤之亲,哪怕强要一次,过后被韩断砍死也不后悔。可他岳三十三,不敢。除了默默的守在一旁,竟只能让这份相思烂入骨髓。这次,在韩断遇袭时,他确实是可以立即现身相助的,可他却鬼使神差的选择了袖手旁观。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贪恋的看着韩断强忍痛苦的样子。然后乘人之危,干下了这不可挽回的错事。可笑自己方才一闪念间,竟还以为韩断经过此事会接受自己,从此与自己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韩断,我绝不想害你,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爱你。”三十三神色黯然,嗫嚅了半天才说出这一句心里话。

“爱我?你只是想看我被男人骑在胯下的低贱样子罢了。一个两个,全是这般无耻。”这话脱口而出,韩断和三十三同是一愣。

韩断轻揉额角,心知自己言多有失,当下连忙闭口不言。

“韩断你……你说什么……你……难道……”三十三心思急转,隐隐想到什么,却不敢置信的连连后退。

感受到三十三异样的目光,韩断只觉得头痛欲裂,狠心道:“今夜这话如果被第三人知道,我必杀你。”

我只剩下你们,可为何连你也要辱我……

“我……”三十三抚着断掌,抢上一步,想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会辱你,我只是爱你,想你开心。可这话却堵在嘴边,硬是说不出来。这才惊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禽兽不如。

将风骨剑收入袖中,韩断撕了条衣襟随手绑住凌乱的头发,漫声道:“今夜的事情,我已经忘了。岳冲恒,你回冥狱去吧,告诉鬼主,我想先去洛阳走走,顺便看看传说中的牡丹到底长什么样子。”

语气是淡淡的,就连影子也是淡淡的。三十三颓然目送韩断牵马离去的身影,心知自己此生,怕是与他永远错过了。

食蛊虫幼虫已经安静下来,内息却还是混乱不堪,韩断懒得打坐运功,只想这样信马由缰走下去,可是走了半日,满目除了荒草就是杂树,他这才发现,天大地大,除了冥狱,竟没有他韩断该去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在盛夏的骄阳之下,连知了也叫没了力气。韩断想,索性就去看看牡丹吧,即使过了花期,看看叶子也是好的。在道上随手扯了片草叶,放在唇边,边走边吹着小时候在苗寨学来的小曲,那曲子很是欢快,与他此刻的心境相合,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意味。又向南走了一日,渴了饿了就随手摘树上的野果来吃,大大小小外表各异的果子,不放在口中品尝可绝猜不出那味道是甜美还是苦涩。有些不起眼的小果实竟是甘甜美味,而韩断吃过的味道最恐怖诡异的果实,竟是一串艳如玛瑙的野葡萄。韩断无聊之下居然喜欢上这乱尝果实猜味道的游戏,可惜无论怎么观察把玩,还是猜错居多。韩断一生奔波劳碌,虽也曾有过闲暇,却还是第一次呼吸到这般宁谧安逸的空气,时间就如静止一般,韩断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直觉得以后要是能这样流浪天涯了却残生,倒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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