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飘翎 上——小渡
小渡  发于:2012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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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断却不知道自己在柳文达的心目中已经从野狗荣升为狐狸精了。

叶翎潇穿好衣服,韩断帮他撩开帐帘,将擦脸的手巾递给他。叶翎潇接过来擦了脸,然后指着梳子,让韩断帮自己梳头。

“……”韩断以为他是故意气柳文达,一边暗笑他孩子气,一边用刚刚痊愈的左手拿来梳子,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的右手使不上力,一会儿弄疼你可别叫。”

“反正,你把我梳成秃头,就得赔我一辈子。”叶翎潇搂住韩断,调笑道。

韩断虽觉气气柳文达倒也无妨,却不愿让别人看到二人亲昵的房中秘事,手里拿着梳子就有些犹豫。

叶翎潇倒真不是想要刺激柳文达,实是觉得韩断在这氤氲的晨光中风姿撩人,忍不住兴起调笑之心,此时见韩断愣神,这才惊觉柳文达还在一旁。

“柳庄主,早饭后我要和韩断游湖,你若无事,可否着人为我们准备船只。”

“游湖!”柳文达猛的跺脚,瞪了韩断一眼,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好。”

等柳文达走了,叶翎潇一把抱住韩断,将他拥到了床上。

韩断与叶翎潇四目相对,身体也渐渐被爱火点燃,困窘之下只得笑道:“门闩都折了,一会儿有人来怎么办?”

“不管他。”叶翎潇放下帐帘,连衣服也没脱就化身为禽兽了。

“翎、翎潇,啊——”韩断呻吟出声,“在这样下去,我早晚被你、被你弄得纵欲过度。”

“过度就过度,到了天山我炖鹿鞭给你吃。”叶翎潇褪下韩断的下衣,轻车熟路的捅进去,极尽癫狂。

听他又提到天山,韩断还来不及忧虑,就被吻的头脑发昏,沉浸在身体交合的快乐中。

本来说好早饭后游湖,二人开着房门躲在帐子里胡天胡地弄了一通,完事后已经过了晌午。叶翎潇怕韩断身体不适,本不想去,可是韩断见连天的阴雨好不容易出来太阳,很想出去。叶翎潇也就不再阻拦,和他在房里吃了午饭,换了一身新衣服,就出了碧水庄。

碧水庄本就坐落在洞庭之滨,出来庄门不到一里就是渡口,叶翎潇牵了韩断的手,走上栈桥,上了小船。

撑船的是碧水庄的家丁,对叶翎潇见过礼就将小船离岸,划向远处的华丽画舫。

韩断见那画舫装饰的金碧辉煌,远远看去像个巨大的金元宝杵在水上,心中好笑,说道:“柳庄主真是有钱人,只是将船做成金的,不知到了湖里会不会沈底。”

那撑船的汉子瞪了韩断一眼,韩断想到这水边人家最是忌讳说那沈字,自己却是失言了。向那汉子歉然的颔首,这时隐隐有琴音从画舫中传来,韩断脸色一变,不禁露出苦笑。

“翎潇,早知那个柳庄主会跟到湖上,我们还不如去爬君山。”至少在山上还能甩掉他,在湖里就只能困坐一起了。

“你这样还要爬君山?”叶翎潇也听到了琴声,心中不耐,狠狠掐了韩断一把。

早知柳文达会这么不识趣,还不如压了这妖精在床榻上滚一天。

韩断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面上一红,赶忙凝神去听那琴声,借机转移了满怀的绮思。

“翎潇,这柳庄主倒也是个风雅之人,虽外表浮华,这琴音却是难得的清丽潇洒。”

“我倒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比起舒雨……唉,那是差的远了。”

韩断听叶翎潇提到莫舒雨,忽然间有种从未有过的别样滋味涌上心头,梗在喉咙,有些喘不上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周围一下静下来。

撑船的汉子提起竹篙,用踏板将小船与画舫相连。韩断当先步上画舫,叶翎潇伸手想扶他,却被甩在了身后。

“这曲凤求凰虽然指法稍欠火候,但是难得琴音清丽毫无杂念,这真心倾慕之情令人为之动容。”韩断立在水晶珠帘之后,忽然笑道:“能在琴声中寄托这小儿女的情思,阁下不是柳庄主——你是,柳玉凤姑娘?”

“……”画舫之内弹琴的人闻言一怔,开口道:“我听哥哥说,叶大哥救了个粗鄙的男娼,没想到哥哥眼未瞎,心却是瞎的。你是韩断韩公子吗?我正是柳玉凤。”

“柳文达呢?他居然没有来?”叶翎潇听韩断与那舱内女子对话,心中醋意翻涌,一把撩开水晶帘走了进去。韩断不知叶翎潇为何发怒,只得紧跟在他身后走进船舱。

外面天光明媚,画舫中却光线昏暗,韩断见角落里一个白衣女子席地而坐,双手搭在琴弦之上,想来正是方才抚琴的柳玉凤。这女子面上罩着严实的白纱,看不清面目如何。

“柳姑娘,令兄说你玉体抱恙,不能离开后宅,为何现身在这画舫之中?你们兄妹到底在搞什么鬼。”叶翎潇故意挡在韩断与柳玉凤之间。

柳玉凤愣了半晌,似乎不知如何回答叶翎潇的话。

“翎潇,我听说你喜欢听琴,特意叫玉凤来给你弹琴。”舱外传来水声,又有一艘小船靠近,从船上走下两人,当先一人正是柳文达。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虽然穿着便服,却满身官气。

柳文达挑帘走进船舱,然后将那人也让进舱内。

“真是好巧,丁仝丁大人也在游湖,相请不如偶遇,我知道翎潇与丁大人是忘年交,就请丁大人过来一叙了。”

那个岳州知府丁仝丁大人进得舱来,见叶翎潇也在,一张满月般的大脸瞬时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最后露出混合着尴尬怨恨与恭敬的奇怪笑容,对叶翎潇抱拳道:“殿、唔,惦念叶公子上次一别可好,下官有礼了。”

韩断心思如电,偷偷瞥了叶翎潇一眼,却见叶翎潇目光锋利如刀直直射向柳文达。

“柳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叶翎潇负手而立,不理丁仝,扭头望着笑吟吟的柳文达,冷冷说道:“我说要与爱侣游湖,你却带来这许多人,莫不是成心讨嫌?”

“翎潇你可是误会我了。”柳文达目光一瞟韩断,掩口笑道:“我是心痛你整日与下等劣货混在一起,怕你烦闷,特意叫玉凤来为你弹琴取乐的。”

“你倒是好心。”叶翎潇见韩断立在一边,离自己很远,想将他拽到身边,可是感受到丁仝隐藏在平和表情下的怨毒目光,这手就无论如何伸不出去了。

“玉凤,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为翎潇弹琴?”柳文达扬声说道。

柳玉凤低着头,手指按在弦上,却是一动不动。

韩断心中憋闷,方才丁仝对叶翎潇见礼,说的话他一字不落记在心里,只觉许多微小的细节串在一起,某个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难怪当初莫舒雨宁愿杀妻弑母也不愿吐露太子慕容薄遗孤的下落,难怪……

那日他说“我有苦衷”,原来他的确有苦衷。

只是这苦衷,却值不值得我韩断为你付出一生?

韩断抬起眼睛,望向叶翎潇,却对上叶翎潇忧虑爱怜的目光。

心中一暖,酸楚却越甚。罢了,你是谁与我无关。我既已脱离冥狱,又对你发了誓,就将这一生送你好了。但愿你怜我惜我,莫在我这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戳一刀。

“还不快弹,你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柳文达甩出袖子,劲风到处,柳玉凤面上的白纱脱落,一张无比可怖的脸,就这样曝露在众人面前。

那张脸刀疤纵横,鼻子嘴唇都被割去,露出残缺的牙齿和圆圆的鼻孔,就连眼睛也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莫说是人,就是鬼怪也不会这般恐怖丑陋。

柳玉凤低声惊呼,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想要找到纱帽。正惊恐间,只觉一只手轻柔的扶住了自己的肩头,下一刻,有人将纱帽戴在自己的头上,还不忘将厚厚的面纱理好。

“柳姑娘是柳庄主的妹妹,堂堂千金之躯,怎能抛头露面学那歌姬琴奴当众娱宾?”韩断席地而坐,将琴案拽到自己的面前。

“你这一只手的残废,莫非想要代替玉凤给我们弹奏一曲?”柳文达嗤笑道:“原来你不但下贱无耻,还不自量力,你以为这抚琴能像你张着腿服侍男人那般投巧?”

韩断一笑,“不若就让我这下贱无耻不自量力的残废之人,为柳庄主你弹奏一曲吧。”

叶翎潇目光复杂的望着韩断,在洛阳地宫之时,他恍惚中是记得韩断会抚琴的,可是那时记忆混乱,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韩断的血流在琴弦上,然后被那个蒙面人压在身下。

“韩断,你想做什么?”叶翎潇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韩断轻笑,摇头,说道:“我只是想为你弹琴。”

手指划过琴弦,洒下凌乱的珠玉之音。

这琴很好——虫蛀的梧桐木制成琴身,龙池凤沼镶着牛骨,七根弦入手劈涩,想是用蚕丝夹杂了剑麻等杂物织就——这琴如果扔到市集,懂行的人一文钱也不会买。

这琴很好——就算碎了,自己也不会像对月海清辉琴那样心痛难过。

“柳姑娘,我方才听你抚琴,还道你指法生涩,此时看来,你的纤纤素手,原是抚不了这琴的。”韩断一拨之下,感觉指上的刺痛,冷然笑道:“难为令兄,竟能找巧匠为你特意打造了这琴。”

“韩公子……”柳玉凤将手指藏在袖子,一颗心缩成一团。

“这琴充满了嫉妒和杀意,用来弹奏凤求凰实在勉强,”韩断目光凛然,道:“我就用它,弹奏一曲离别吧。”

言罢,左手擘、托、挑、摘,右手掌缘放于弦上,按弦取音。

嘈杂的琴音忽强忽弱,柳文达正想出言讥讽,却觉得心中气血狂翻,这话却说不出来了。

韩断指法渐缓,似有万千柔情从那嘈杂的乱音中扶摇而出,婉转悱恻,徘徊彷徨于虚空中。

柳文达被琴音所困,难受的只想呕血,情急之下也不顾形象,跌坐在地运功抵抗,可内力却被琴音所引,几次险入歧途。

柳玉凤呆呆听着这宛如仙乐的琴声,心中下起泪雨,只觉自己因为容貌被至亲所嫉遭受了人间惨祸,可是这世上比自己可怜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自己何必沉浸在黑暗中不可自拔,别的不求,只求有生之日也能拥有如此的神乎其技,将满腹心事奏成一曲。

丁仝丁大人见柳文达面现痛苦之色,心中大是奇怪,觉得这琴声虽然有些杂乱,却也还能入耳,怎会让这自视甚高的柳文达狼狈如斯。

这厢的叶翎潇,反应却截然不同。这琴音宛如拥有意识般,温柔的缠绕在他的心间,将他的思绪带到了那个初遇莫舒雨的早上,在那绚丽的朝霞中,莫舒雨的笑容,比朝霞还要美丽,比旭日还要温暖,直直射入他的心中。他忆起花前月下,他与莫舒雨赋诗对弈。莫舒雨抚琴,他舞剑;莫舒雨画画,他去天山为他寻找最明最艳的丹砂。然后忆起了那个夜晚,他与莫舒雨交换了初吻,然后,相拥而眠。

叶翎潇的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可是心中却像破了个洞,开始是小小的洞,然后那回忆越美好,这洞就越大,直到整个胸膛都被撕裂,和着血肉,渗入了凛冽的风。莫舒雨的身影化成沙砾,被这风从破洞中吹得不见了影踪。叶翎潇手抚胸口,想要捏住那个破洞,可是那洞越来越大,直到将自己的身体整个吞噬。叶翎潇觉得自己应该觉得绝望,觉得恐惧,觉得愤怒,可是……他只觉得宁静。不老峰上的寒泉,每到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就会冰消雪化,潺潺的水流带走浮冰,然后在意犹未尽的春风中,拥抱一树落花。那时的寒泉,清澈见底,温暖如酥,沾染着花瓣的芬芳,置身其中,宛如投入情人的怀抱。

这怀抱——温暖,有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留恋,渴望——

可是……

这是谁的怀抱?

叶翎潇茫然的望着眼前飞舞的雪花,心中一阵茫然。

韩断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染血的琴弦上,模糊的视野中,只有叶翎潇充满怀念的微笑格外清晰。

琴声乱了,韩断咽下涌入口中的血,这曲离别终是弹不下去了。

当年在忘川之畔,燕岚山对卫血衣说的话,时至今日,言犹在耳。

岚山公子说:“这曲离别是我特意为你所做,如果你心里不若你口中所说那样爱我,那么这曲终之际,就是我吐血殒命之时。”

卫血衣说:“我对你的心意,原是不需要这样试的。”

岚山公子却还是在卫血衣的泪光中,弹完了这曲离别。

岚山公子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是真心待我。”

卫血衣哭成泪人,说:“现在我也终于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那时的韩断只是觉得这曲子很好听,也很……哀伤。

此时此刻,韩断终于体会到了燕岚山的执念,也明白了这曲名的由来。

“需要考验的情爱,最终只能以离别收场。”

韩断啊韩断,你却是在执着什么,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有人走过来,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你哭了。”叶翎潇的声音有着担忧。

“手疼。”

韩断笑了笑,将磨破的手指伸到叶翎潇的面前。

叶翎潇拂过那染血的琴,抬起手来,那琴碎成一片片,宛如僵硬的蝴蝶,挣扎着跌落在尘埃中。

“我若是抓到做这琴的工匠,定要砍了他的双手。”叶翎潇心疼的将韩断的指尖含入口中,“你弹琴弹得再好听,我也不许你再弹了。”

“你现在只是叶大公子就这般蛮横,若是让你做了皇帝,岂不是要变成比燕帝还可怕的暴君。”韩断忽然说道。

叶翎潇眸光一黯,“你——”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若是能当皇帝,我岂不是能当神仙?”韩断移开视线,望着抚胸站起身的柳文达,以及一旁不明就里的丁仝丁大人,冷冷一笑。

“翎潇,丁大人找柳庄主,想来是为了给他的公子治疗眼睛,我们何必在这里凑趣?今日风平浪静,乘小船游湖更有情趣。这画舫就让给他们,我们带着柳姑娘去湖上泛舟可好?”

叶翎潇点头。他本来讨厌柳氏兄妹,此时知道柳玉凤面目恐怖,而韩断对她又格外照顾,对她厌恶更深,却不想违了韩断的意思,只得带着她一起登上小船。

那柳玉凤一直沉默不语,叶翎潇与韩断一时也相对无言。此时小船划入一片荷花之中,此时荷花由盛开转向衰败,有些莲子已近成熟,韩断见那残瓣的荷花在风中摇曳,忽然想起了北北。不知此时的凝沈池中,荷花是否依旧盛开,不知北北上次调制的胭脂可曾用完,不知她身子渐沈,母子可还平安。

心中思念渐炽,韩断伸出指甲断裂的左手,扯下一个莲蓬,放在柳玉凤手中。

柳玉凤一愣,摸索着剥开莲蓬,将洁白的莲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忽然说道:“我在洞庭湖边长大,今日却是第一次尝到湘莲的味道。”

“你哥哥号称洞庭龙王,你们碧水庄吃穿用度直比皇宫,你却说没吃过莲子,果然是大小姐,哪能吃这种乡土之物。”叶翎潇冷哼道,只恨不得将韩断给她的莲蓬抢过来扔到湖中。

“不错,我是碧水庄的大小姐,洞庭龙王的妹妹,居华屋,食珍馐,穿绫罗,”柳玉凤忽然全身剧颤,嘶声道,“我却只恨自己不是那乡间采莲的小丫头。即使餐风露宿,居无定所,也好过被那疯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说什么?”叶翎潇惊道:“难道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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