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麽这麽看著我?”易向行的眼神让男人变得有些畏缩,那表情与他粗犷英武的长相完全不符。
“你还魂成功了?”易向行不答反问。
喉咙突然有点痛,他伸手一摸,发现脖子上居然缠著一圈纱布。
被妹妹一刀划开颈部的画面,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产生了短暂的惊慌。好在他很快就记起了自己受伤的原因与那个无关,便立刻镇定下来。
“嘿嘿……”男人傻傻一笑,摸著自己的头说:一这次真是走狗屎运,捡到了张锐的身体。怎麽样?比我以前的样子强多了吧?一易向行冷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家世代以降邪除妖为己任,出过的能人异士不胜枚举,但传到萧慎言这里,却已是江郎才尽。为了混口饭吃,他只能顶著萧家的显赫名头,开了一家算命的小店,胡吹海侃地骗点钱过活。这个人从外貌到气质再到人品,没有一项可取之处。就算他能借到潘安的身体还魂,也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你打算顶替张锐去当员警?”易商行问他。
“当然。我这辈子还没正经做过什麽工作,能当员警很不错呢!至少可以让猫仔以後的生活有个保障。”
猫仔是闻淼的小名。除了这个外甥,萧慎言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身边。
前段时间意外身亡之棱,他就是因为放心不下猫仔,才一直在物色身体还魂。能用张锐的身体是他的运气,如今还魂成功,他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说完自己,萧慎言终于想起了此行的重要目的:“今天是阴戒到期的日子,你把阳戒取下来给我,我送向心击复原。”
易向行看著他,迟迟没有动作,—旁的易向心忍不住扯了扯哥哥的袖子。
“怎么?有问题吗?”萧慎言不解。
的确有个问题。那就是易向行到现在都无法确定眼前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他怕把阳戒交出去,会给妹妹招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可是犯人,怎么—起?”萧慎言指了指易向行的手腕。
易向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的一只手被手铐扣在了病床边缘。
萧慎言好心的提醒道:“你因为袭警被捕,现在可是拘押期间。除了这间病房,你哪里都不能去。”
瞪著他三秒,易向行记起了自己入院的经过。在帮萧慎言还魂的时候,他的确是打伤了一名员警。
“你现在就是员警,不能让看守我的人通融-下吗?”
“真正的张锐不会帮你,我要是带你出去,他的同事会怀疑。”萧慎言十分为难。
无法如愿,易向行又沉默了。
易向心有些著急,说了话却里传不刭哥哥的耳朵里。无奈之下,她跑到窗前,用手指写了一行字:不用担心,萧慎言会照顾我。
透明的玻璃上,随著她的手指移动,多了一层晶莹的冰霜。这是易向心在魂魄离体之後,被迫发掘的一项能力。急速冷冻一切触手能及的东西。
易向行静静地看著,仍然是面无表情。
“复原的事可不能耽误,拖久了再出问题怎麽办?”萧慎言对他的迟疑很不理解。
妹妹已经做了这麽久的游魂,易向行当然希望她能早点结束这种非正常状态。只是,刚才的恶梦仍然让他心有馀悸,邢中天那句“还会再来”,更是让他难以心安。
看出哥哥的反常,易向心立刻走到他的身旁,一脸担心地望著他。
从她的眼中,易向行读出了真实。如果不是面对至亲,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绝对无法流露出那样的神情。梦境里,也能真实到这样的程度吗?
犹豫再三,易向行终於将尾指上的阳戒摘了下来。
失去了戒指的帮助,易向心的魂魄立刻消失在他的眼前。看萧慎言套上戒指,迅速离去,易向行忍不住将手按住胸口,以压制那里的忐忑不安。
阳光穿过玻璃窗,融化了易向心留在上面的冰霜。一道道滑落的水痕,就像是有人在那里哭泣。
脑科病房在医院的十楼,入院之後,易向心的身体就一直留在那里治疗。在普通人眼里,她只是一个车祸後变成植物人的可怜女病人。
“快点!”萧慎言进了电梯,见周围无人,忍不住催促动作缓慢的易向心。
“来了,来了!”易向心提著裙摆,努力跟上萧慎言的步伐。她也不想慢,可是身上的婚纱却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大裙子就是麻烦,可惜不能换掉它。
但当她想走近自己的身体时,身上的婚纱再次绊住了她的步子,这次不仅仅是感觉沉重,简直就像有人把她的婚纱钉在了地板上。想向萧慎言求助又完全得不到回应,心急如焚的她乾脆扯起裙摆,像拔河似的用尽全力拉扯。
忽地,大腿一阵刺痛,婚纱也跟著一轻,易向心便不由自主地往後栽去。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将她硬生生地拖得飞了起来。明亮的房间忽然变成漆黑一片,易向心惊慌失措,用力揉搓著眼皮,直到有光线再次漏进来,这才安了心。
“向心?!”
听到萧慎言声音,易向心偏过头,发现他正在一脸惊喜地看著自己。
“那个阴戒……”也太害人了吧?易向心忍不住想抱怨。
现在她感觉全身好虚弱,头疼欲裂的,就像刚刚参加完铁人三项。体内的能量彷佛全部被那只戒指抽走了一般,让她只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阴戒已经在我手里了,只要有阳戒,它就丢不了。”萧慎言以为易向心是在担心弄丢了戒指。
没心情多做解释,易向心便顺著说了句:“那就好。”
“你怎麽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全身都不舒服。”
“那我去叫医生给你看看。”
“喂……”易向心来不及阻止,萧慎言已经飞奔出去。
“拜托,墙上就有呼叫器,跑出去做什麽?”
看著他的背影,易向心忍不住笑了,可突然间,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猫仔的帮助,萧慎言居然能听见她说话?!易向心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将双手举到眼前。她看见了插在手背上的针头,针头上接著长长的细管,点滴瓶里的药水正通过那条管子,缓慢地流入她的身体。
是的,她的身体,有心跳,有呼吸,实实在在的身体。易向心抿紧双唇,不让激动引发的微小颤抖扩散开来。“鸣……呵呵……呜呜……”复原的喜悦让她又想哭又想笑,最後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巴,才阻止那些神经质的声音泄漏出去。
不一会儿,萧慎言就领著易向心的主治医生师从恩走了进来。
看到昏迷多日的植物人清醒过来,师从恩也是难掩兴奋。经过一连串的仔细检查之後,她宣布易向心很快便能全面恢复正常。
“很快是多快?”易向心急著想把哥哥保释出来,恨不能立刻出院。
“你才刚醒,怎麽都要留院观察两天。而且,你身上的外伤……”
“这个伤在家里养也是一样,我现在感觉很好,让我出院吧!”为了证明自己安好,易向心迅速从病床上爬起,可双脚刚踩到地面就两眼发黑,全身发软地倒了回去。
师从恩和萧慎言都被她吓了一跳。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我怎麽放你走?”师从恩不得不再次替她检查,同时好心地说:“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不要逞强。有什麽急事要去办吗?我可以帮你。”
“我……”
“还不就是易向行的事。”萧慎言忍不住想翻白眼,不过还是耐心劝道:“我现在是员警,不好帮他办保释,不过他现在是在医院又不是在牢里,你有什麽好担心的。”
“失去自由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急。”易向心有些不高兴。
“他弄成今天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他要是……”
“萧慎言!”担心他把不该说的东西说出来,易向心立刻喝住他。
赶紧闭上嘴,萧慎言对站在一旁的师从恩尴尬地笑了笑。
“你改名了?”师从恩与张锐是旧识,听到易向心称呼他其他名字自然觉得奇怪。
“那个……是我睡太久,糊涂了。”易向心连忙掩饰。
“对、对、对,她一定是睡太久,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借尸还魂可不是对所有人都能解释清楚的事情,萧慎言立刻跟著粉饰太平。
师从恩来回望著两人,不太相信他们的说词,却又找不出其他破绽,只好当没听见。她对易向心说:“等一会儿我会为你安排更多的测试,以确定长时间昏迷没有带来坏的影响。”
“好。”
见师从恩不再追问,易向心与萧慎言同时松了一口气。
接着,师从恩又说:“还有你哥哥的事,我想我可以帮忙。”
听她这麽说,易向心喜出望外,“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你也没有别的亲人在身边,如果他能过来照顾你,对你的康复一定很有帮助。”
就这样,好心的师从恩答应一下班就去警局,为易向行办理保释手续。
一她什麽时候跟你哥哥这麽熟了?—等她走了,萧慎言忍不住八卦了一句。
易向心笑他:“这话听上去怎麽酸溜溜的?”
“酸吗?”
“呵呵,别告诉我,你也和张锐一样对师医生有好感。”
萧慎言勉强地笑了笑,不无伤感地说:“可惜,张锐到死也没能把他的心意说出来。”
利用张锐的身体来还魂是一连串意外的结果,但萧慎言不能抹杀他在张锐的死亡中受益的事实,他觉得亏欠,却无从弥补。
易向心陪他经历了一切,十分清楚其中的无奈。作为朋友,她能做的也只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很快,萧慎言便从负面情绪中恢复,“好了,我得走了。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把猫仔接过来。我等不及要让他看看我的新模样了。”
萧慎言死後,易向行按照他的遗愿,伪造了表叔的身分,收养了猫仔。可是他不久就受伤入院,易向心又变成了生灵,猫仔便被社会福利部门带走了。
现在萧慎言还魂成功,自然要把外甥接回自己身边。
室外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所有的一切都像刷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焕发出光彩。
社会福利部门的儿童收容中心离医院不远,萧慎言兴奋地一路小跑过去。
“既然闻淼的监护人已经康复了,那他为什麽不亲自过来?”戴著老式黑框眼镜的中心负责人,说话时的语气一如她的外表,严肃而刻板。
“没、没有完全康复,只是清醒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的侄儿。您知道,那孩子只有他这一个亲人。”
谁知,他的话似乎提醒了那位负贵人,她开始翻找手中的资料,“只有一个?那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闻淼要是回去的话,由谁来照顾他?”
“不是一个,不是,不止一个!”萧慎言差点想抽自己一耳光,“他还有个妹妹,一个妹妹,也在住院,不过今天康复了。”
他的语无伦次,让负责人的疑惑越扩越大,只见她皱起眉头,说:“张警官,我觉得还是让闻淼的监护人自己过来把他领回去比较好。虽然你是员警,但非亲非故的,办起手续也不太合规矩。”
“不,当然不是非亲非故!”达不成目的,萧慎言差点急得跳起来。
不过,半秒之後他又恢复了镇定,很快便发挥出神棍本色,信口胡说道:“我和闻淼的姑姑,就是监护人的妹妹,刚从医院里醒来那个易向心……我是她的未婚夫。很快,再过两三个月,我就是闻淼的姑父了,所以……不能、不能算是非亲非故。”
在负责人的逼视下,萧慎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但这并未影响到他的整体发挥。不可否认,张锐的员警身分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当然,同时也多亏了易向行写的委托书。
“这里是易向行写的委托书,他全权委托我来接回闻淼的。”
“那好吧!只要有委托书,张警官你也愿意签字担保,我可以让你把他领走,说实在的,我这里的房间也很吃紧,像闻淼那样一人占上一整间,早就让我头疼死了。”负责人一边说一边把萧慎言领上楼。
“为什麽分绐他单独的房间?”萧慎言可不觉得这是对猫仔的特别关照。
负责人的脚步明显顿了顿,萧慎言跟著紧张起来。
只听她说:“你应该知道吧?闻淼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知道。”
萧慎言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头疼的人,闻淼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已经将他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随著他一天天长大,没有做过父亲的萧慎言完全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去与他沟通,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他引回相对正常的道路。
“他刚到这里,就把其他的小孩子吓坏了,甚至是中心的老师。我不得不说,他的自闭症相当严重,而且还有一点暴力倾向。”
“暴力倾向?这不可能!”萧慎言不相信。猫仔或许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但他绝对不会伤人。
不想与萧慎言辩驳,负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是儿童心理学的权威专家。我希望你能带闻淼去见见他。”
萧慎言接过名片,下意识地问了句:“他的收费高不高?太贵我可负担不起。”
负责人无语,不太客气地拉长脸孔,没再说话。
闻淼住的地方,并不能称为一间单独的房间,那只是一个位於收容中心顶层的阁楼,虽然面积够大,可是一半以上都堆了杂物,只有靠门口的位置摆了几张小床。闻淼就坐在其中一张上面,正低头玩著那些从不离身的彩色玻璃珠。
阁楼的左边是一面斜墙,上面嵌著几扇并列的大窗,最大程度地引进了室外的阳光。可闻淼却像被光明遗漏了似的,独留在一片阴影之中。
“猫仔……”刹那间,萧慎言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外甥拉回有阳光的地方。
听到自己的小名,闻淼没有反应。
萧慎言走过去,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却在最後一刻改为抓住他穿著长袖上衣的手臂,“猫仔,我们回家了。”
闻淼没有答话,注意力仍在那些彩珠上。
见状,负责人再次提醒道:“儿童自闭症越早治疗越好,如果你们真的关心这个孩子,就不要再耽误了。”
如果只是自闭症这麽简单,萧慎言当然会尽全力去治他。只是,要是让心理医生见识到闻淼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估计第一时间就会被吓傻,还谈什麽治疗?为猫仔穿上鞋子,套上外套,然後把小彩珠放进他的口袋,萧慎言带著他走出了阁楼。
大门外,收容中心的负责人拉起闻淼的小手,职业化地表达了她的不舍之情:“好孩子,回家一定要听叔叔的话哦!”
原本低著头的闻淼,突然仰头看著她:“太好了,你终於走了。这下我可以把阁楼租给那些想学跳舞的老太太了。”
机械平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一字不差转述了负责人此时心中的所思所想。她当场愣住,反应过来之後立刻尴尬解释道:“中心的资金一直不太充裕,把阁楼租出去只是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