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啊,我也觉得我很帅,可是我追比荷还是追得很辛苦,到底是为什么呢~~”
“咳咳。”
比荷的样子让希伦笑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女孩们也咯咯咯地跟着笑,茜雅不好意思跟着笑,拍拍比荷拉着他去吃饭,于是吹笛人领队前往餐桌,掉入名为香气与食欲的河流,西里尔很讶异希伦和茜雅几乎不问……
应该说他们问的问题跟西里尔预想的不一样,因为不属于平凡无趣讨厌的部分,所以好玩多了——尤其他们隐隐发出一种想知道的气息,所以更好玩。
“果然是好朋友呢……”
因为女主人说下午的风很舒服,又似乎只是想展现自己辛苦整理的花园,饭后移动到庭院,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吃水果,希伦则是拿出用具、穿上围裙开始给狗洗澡。
“嗯?”听见西里尔的呢喃,比荷疑惑地转头,当他看见笑容的时候,瞬间了解那是什么意思。“嗯。所以当我不记得你的时候,你还可以找他们喝杯下午茶。”
“比荷,不用担心那么多。”
“西里尔,让我担心你,”比荷又笑,相处久了,也渐渐知道该怎么让西里尔脸红。“那些没有人为你做过的事,现在是我的权利。”
“……唉~”西里尔摸摸脸、捧捧心,一脸害羞兴奋会被钢笔说是变态的样。“讨厌~人家的小心肝跳好快~”
比荷支着头呵呵笑,然后帮忙希伦把狗弄乾,婉拒留下来吃晚餐的提议,他们开车回剑塔市、回西里尔的家、做爱,在迎来又一个早晨的时候,比荷把诊所那栋屋子的钥匙装进信封、投进邮筒,背起背包,转头看着也乖乖背着行李的西里尔。
“我们走吧。”
搭最慢的火车让西里尔能仔细看看剑塔市外围的风景,指着天空远方徘徊的黑点告诉他那就是苍鹰,很快距离就到了回头也看不到的位置,然而前方却一直有新的。
青青麦田荡出一大片柔软浪潮,对西里尔来说,那是四百年前的记忆,然而四百年前的麦田没有如此壮观丰饶,牛铃之声点缀农神绿色的群摆,那是一种平凡的壮阔。
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容易就创造这些东西呢?
种下一千一万颗麦子,堆放一千一万块砖石,画出一千一万种颜色……
却又在回顾时看见枯萎、看见颓圮、看见褪朽,无尽遗憾。
他们坐飞机经过云端,变成人就不需要检疫的西里尔像孩子一样地贴着小圆窗,在忍耐气压与噪音的同时开心望着从来看不见的无尽白云,白云下的辽阔海洋与天空呼应,湛蓝地像照片一样没有实感。
看着西里尔这么开心,才想起能幸福的事有这么多。
身边的人从兴奋到睡着,醒来又是活力百倍,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机场,让他发现猫也需要调整时差;经过赤道,发现北方的雨季远比南方温柔含蓄。
站在岸边,雪白的浪花轻抚双脚,告诉你这里和下个海岸的截然不同。
我们不同,我们不同……浪潮声声切切,连绵整个世界,让你看着想家,或许想要漂泊,没有道标只有日月星辰的起点与终点一望无际。
先去澳洲,然后是纽西兰、阿根廷,在羊驼的故乡,西里尔一边喊着“好搞笑的脸!”,一边抱住看起来更愁苦的羊驼不放,甚至偷偷摸摸剥光一只羊驼的毛打包寄给海格,指明等他回家的时候要拿到这只羊驼做成的毛衣。
“剩下的呢?”比荷想到那只羊驼就觉得抱歉,在旅馆露台看着星星又笑了。
“洗干净塞枕头,下次回去的时候拿来给你垫腰——呜喔!比荷你最近怎么老打我!!QDQ!”
“嗯……手痒?”
“你连自己有没有手痒都不知道就打我!?”
“所以我手痒真的可以打你罗?”
“你问了一个好难抉择的问题……”
神经病在一般人不会苦恼的问题上为难许久,比荷枕在对方的大腿上偷笑,围墙外的旷野则宁静无声,对加入战局毫无兴趣。
小小的胜负之心对大自然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比荷有时会对漂泊感到茫然,又或者是因为发现烦恼如此渺小而产生的茫然。他们在亚玛逊雨林待了三个月,呆到西里尔抗议他连鳄鱼语河马语都学会了才离开;他们去了哥斯大黎加的咖啡园,去了墨西哥的龙舌兰酒场,然后西里尔变回猫的样子,在德州草原的牛群旁对比荷说,如果茫然,就停一停吧。
“然后呢?”停一停又能做什么?
“重操旧业啊,”西里尔甩甩尾巴,觉得这些肥美的牛光看都觉得好吃。“这里有那么多的牛。”
“……我跟牛比较不熟。”以前主要是治疗羊、鸟类、还有宠物,虽然不是不会,但一想到会被马或牛踢,就有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
“就是不熟才有趣嘛!”西里尔换个肩膀趴着,免得比荷肩膀酸痛。“停下来,静一静,换个东西忙,看得太多,心也会疲劳。”
“……我这样让你不安吗?”比荷直觉地想说抱歉,又觉得这样更不好,仔细想想……会不会太过依赖呢?
西里尔眨眨眼睛,很意外比荷的问题,自从跟比荷旅行,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不安感—不,骑鳄鱼的时候好像有怕一下—不过,现在?
“不会,”西里尔歪歪头,仔细分辨那种感觉。“就是有一点点担心,可是,我们不赶时间,对吧?”
“是,我们不赶时间。”
“就是因为拥有得少,挥霍才更显奢侈,”西里尔笑着贴上脸蹭蹭比荷,他知道比荷很喜欢毛皮和羽毛的触感。“工作也好、旅行也好,甚至是连目的也失去的漂泊也好,如果时间的意义不是只有数字,那么空间的意义也不是只有形体——你可以试着欺负这些牛来顿悟或抒压。”
“哈哈哈……”被你这么一说还真不知道重点是哪个。“西里尔,”
“嗯?”
“我爱你。”
“……咦咦咦咦咦~~!?”西里尔炸毛,从比荷身上掉下来在惊险的在半空中煞车,捧着小心肝努力喘气地飘回比荷面前。“比比比比比荷荷荷荷、这、这样犯规!你怎么可以突然地、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不浪漫的地方,用这么可爱的表情说我爱你!!喔喔喔~~~犯规!!小心肝扭动得乱七八糟啦!!”
“开心吗?”
“开心?不,不能开心,我这是幸福快乐,再开心小心肝就撑不下去了,”漂浮在半空中的猫捧心翻滚外加深吸一口气。“比荷~~你怎么会想到做爱的告白呀?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说。”
“当能坦然面对爱情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说出来了。”
45.
“当能坦然面对爱情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说出来了。”
“?什么时候?我叫你欺负牛的时后?跟你说什么都好的时候?还是跟你说停下来的那时候?”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听着你的声音、吹着风,看着你思考,然后,这句话就出现了。”
“……这是说你以前不爱我罗?”傲娇中。
“这个嘛……”比荷笑笑。“人类最麻烦的地方就是连爱情也有好多种。”
“——我是哪一种!?”
“我们该来找工作了,西里尔。”
“你可以边找边告诉我啊!不然你先告诉我也可以!好奇心会杀死猫,你不告诉我我会死掉啦~~喔喔喔~~这样忍耐好难过~~”
“你这样会害我找不到工作喔。”
“那就——可恶!啊啊……你每次说话说一半好讨厌啦~~”
那年的比荷二十九岁,七月的生日骑着马在草原上度过,然而西里尔并不知道那天是他生日。
比荷并不会特别想过生日,只是心情跟去年不同、跟前年也不同,彷佛世界只剩下彼此的简单生日已然足够,祝贺、礼物什么的太多馀也太繁重。
如果生日是庆祝自己活着,那么,也只是庆幸还有时间陪伴他。
还是会想起如果自己开始遗忘西里尔怎么办,想起等自己过世后西里尔会不会很寂寞,但已经不会恐惧。
三十岁那年,他们在密西西比河畔的旅馆里对着飓风笼罩的景象赞叹,惊人的风势雨量合而为一,异常强大的力量下却反而令人昏昏欲睡的赖床。
他们从赖床赖得腰酸背痛,变成只有比荷一个人从浑身发软到腰酸背痛,西里尔埋在他体内,深、重、缓慢地折磨他、侵犯他、逗弄他,呻吟被暴雨声吞噬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那永无止境的风雨似乎跟欲望交织编缠,摇撼着房屋、床、以及身体并且无法抗拒。
比荷开始不去记忆时间。
我能赠与你的,也只有活着的我所拥有得世界吧。
然后在你没有主人、没有情人、或许连朋友也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能看着照片、电视、杂志,得意洋洋地对半路碰到的倒霉家伙说“我看过。”
比起担心遗忘,比荷一直担心的都是记得的人们该怎么办,现在担心的,是快乐不够掩盖那些痛苦该怎么办。
开始习惯说我爱你,在西里尔变成人行走在身边的时候握住他的手,为西里尔买些小东西讨他欢心,比荷明白本质是猫的西里尔物欲不强,于是更多时候买的是各种零食。
他们用随性的方式逛完美洲,前往亚洲,这次花了更久的时间,西里尔还记得威尼斯商人的东方梦,黄金乡却已经没有黄金,却依然生产价比黄金的茶叶,比美洲或故乡更丰富多样的美食让西里尔大喊“我想撑死在这里!!”,行程里急遽增加的餐饮时间让比荷了解吃到死其实并不难。
因为重点终究不是食物,所以西里尔也能含泪挥别那些幸福的万恶渊薮,陪比荷步入山林守候某些动物的身影,他们带着向导,走过不同的山,往返人类与蛮荒的世界,看看自然的遗迹或人类的遗迹。
在吴哥窟的时候比荷又病了一场,稍微好一点就被西里尔压回剑塔市进行彻底检查跟治疗,久违的床铺与空间让比荷张开眼就笑,笑得西里尔实在咬牙切齿咬得牙疼,只好咬蘑菇。
已经懒得去计算多久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但离开很久这种感觉也仅限于比荷。西里尔只是用最快速度看完这几年的变化,然后兴高采烈地掏出清单问比荷比较想去看哪个。
当然是去看人。
拜访咖啡馆的两位主人,替年老的雪莉做个健康检查,跟钢笔爷喝个下午茶结果又不小心被动物们包围。
隔了很多年后,西里尔终于站在从前一直只能远眺的北方森林,看见多年以前比荷答应要带他来看的苍鹰和雀鹰,比荷遗憾地说森林里的小池塘消失,西里尔笑着说我连它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鹰鸣在森林里响起,季风带来高空中的雁影,当比荷卷着被子、透过人类无法发现的窗眺望城市,感慨秋天到来,冬天却也默默潜入,奉上雪白纤细的花朵。
那年的圣诞节又像多年前那样在希伦家度过,只是多了可以携带的伴侣。希伦生气比荷回来没有先找他,比荷却是看到长大的小女孩才惊讶时间流逝。
他看见绽放的花,也看见凋零的花。
属于他的沙漏在30岁那年翻动最后一次,还有多少时间他不敢问,他只是在新的一年到来时对西里尔说我们出发吧,逃离还是冬天的北国,在炎热的非洲旅行,然后又回到欧洲,在国家公园里当兽医与生态保育员。
他在那里待了很长的时间,交了一些很不错的朋友,那是些会对他说,你最近变得易怒、有点太紧绷、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或者说他显得焦躁要不要约去喝两杯解闷。
比荷不太能计算他是听到第几个人的善意时才醒悟,但他的确惊醒了,像沙漏破碎、梦境苏醒,他笑了笑,跟他们说不用,回到管理员的私人小屋找到西里尔抱上去。
“你早就发现了?”
“嗯。”西里尔回拥比荷,轻轻地拍着背。
“多久了?”
“一、两年。”
“我变得很糟吗?”
“还好。”亲一个。
“我现在几岁?”
“三十八岁。”
“嗯。”
“……比荷?”
“西里尔,我们回家吧。”比荷把头埋在西里尔肩膀,声音平静。“旅行结束了。”
旅行结束了。
西里尔落下绵密温柔的吻,伴随着归程的无尽夜晚。
比荷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剑塔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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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十三岁进入疗养院开始,回忆对比荷而言已经显得吃力。药物减缓恶化速度,却不能阻止他失去记忆,或许是因为有经验所以至少能冷静,疗养院里的人也说他很好相处,但比荷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
记忆虽然破碎,但现在的他还存在,等现在的自我开始被遗忘,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渐渐的,当他觉得清醒的时候会从别人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他不记得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状况好的时候,变成人的西里尔可以带他处去走走、散散心,或者,其他状况,则是当他努力回想的时后一颗猫头挤在他眼前、蹭着他,甜甜软软地喊着比荷,三八兮兮地自我介绍说“我是你给我取过名字的西里尔”。
比荷在他还能笑的时候哈哈大笑,看西里尔趁着四下无人化为赤裸的人形给他温暖的拥抱,比荷认真的抱住对方,即使他会忘记,即使他不知道一个拥抱能温暖多久,但他看着那双金眼衷心希望对方不要寂寞。
偶尔西里尔会在夜晚潜入,一闪身偷偷带他到剑塔市的另一面,享受久违的亲腻与性爱,当第二天或者第四天他对西里尔说想要的时候,才苦笑着发现他又忘记了。
当比荷发现他似乎无法准确记忆西里尔、或者说他不确定这个人或猫的存在的时候,他努力了好几天,拼凑心中与记忆的话语,问出他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话。
“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西里尔轻轻吻着比荷有些干燥的唇。“不是因为以前无知无从比较,而是我真的很幸福。”
“这样真的可以吗?你满足了吗?我给你的真的够了?”
“比荷,贪心没有界限。但是呢,比荷,”西里尔凑在比荷耳边,低润的声音彷佛含着耳朵呢喃而出。“想休息的时候,随时可以休息喔。”
“西里尔……”
西里尔分开一些,金色的双眸和微笑如月光般皎洁。
“累的话忘记一切也无所谓,因为你拥有我的记忆,你的身体会记得我的拥抱……这样就够了。”
比荷静静的望着西里尔,因为知道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把这张脸刻入脑海,于是开始渴望灵魂能够记得——如果能不忘记、如果能记得更久一点……
“比荷,比荷……”西里尔抱住比荷安抚。“冷静,冷静,遗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看过那么多地方,还有什么不能被遗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