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冀皱眉:“你不是也没揍麽?何况你们教主也知道分寸不让打伤,比起那些泼皮无赖们强多了。”
石成璧清清嗓子:“据我对教主的了解,只怕是怕你受伤了,又多了一个追著要债的缘由。”
插花:陆行大名字的由来
魔教总坛。
教主大人在大堂上正大发雷霆:“那群伪君子!就知道一味的信口雌黄!什麽叫我们行事鬼祟?什麽叫我们全是阴暗小人?他们夜袭的时候都是穿白衣服大声吆喝?他们被追杀时候不用藏起来就傻站著?”
转了一圈,发下属下脸上俱都是一副“教主你才知道?”的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真是如此?天下竟有这麽傻的人?”
属下齐声应道:“正是!”
教主摸摸头:“我碰到的正道人士,一般都还没来得及行动便被我砍了。所以他们行事,我还真不清楚。”
左护法上前,小声道:“正道人士还不轻易杀人。”
教主又被噎了一下,恼道:“这有什麽了不起的?便是同他们一样迂腐,照样还是咱家厉害!”
便在此时,堂後转出一个丫鬟,欢声道:“教主,夫人为您生了个儿子!”
教主大喜,转身向教众:“他们爱当正人君子,我儿子也要当正人君子,照样能压的他们抬不起头来!看谁还敢跟我叽歪!”大步流星奔後堂而去。
卧房内
教主夫人:“夫君,给孩子起个名吧。”
教主大手一挥:“我这个儿子要去当个正人君子,行事大大方方,做人光明磊落。就叫陆行大好了!”
夫人皱眉:“能换一个麽?”
教主大手再一挥:“那就叫陆做光!”
夫人:“还是叫陆行大,就这麽定了!”
因此,魔教教主陆行大出门的时候,从来都是一身白衣,从来不说脏话,从来不轻易杀人,从来不背後偷袭……
江湖债-第八章
左冀将斧头从被卡住的榆木树根上拽下来,又狠狠劈下去。
他呆的这个地方,便是所谓的魔教总坛。最初知道这个消息时,左冀还偷偷鄙视过陆行大。不过一座山崖,几间古旧房屋,连个院墙都没有。有两间没住人的,下雨大了还漏,都是他来了後才修补好的,连严家的排场都不如。就这样没几分家产,出门居然会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嗯,说不准便是因为他这样败家,这里才这般破落的。
并且山上也没几个人,除了石成璧和姓陆的,再有就是一个厨子大叔,一个浆洗的大婶,这两位是一对中年夫妻。听说本来还有两个杂役的,可是自打他来了以後,便马不停蹄地请调去山下分坛了。可见此地多麽不招人待见了。石成璧听说是魔教的左护法,他曾向厨师大叔打听过右护法的消息,结果被告知,好几年前那个位子就只是摆设了。
左冀抽了抽斧头,发现又卡住了。用力再拽下来,将这块劈不烂的木头丢一边,再挑一块松木过来,嘿,这下顺溜多了。
起初左冀不是没打偷偷溜走的谱,毕竟山上就这几个人,又没天天盯著他的。只是跑到了崖边上才明白过来,难怪没人看著,原来一个人跑不了!这山崖也不知怎麽选的,上面倒是不错,景色怡人,背依高山,尚有泉水一眼,但是就是没有下山的路。谁要是下山,必须坐到系著绳索的大筐中,由别人慢慢摇著绞盘放下去。
“不过呢,正是如此,那些正道大侠们,才每每望峰兴叹,只能凶狠狠地去分坛砸场子,闹不到山上来。”当时厨师李大叔一脸得意地说。
“为啥啊?”左冀不解。
“因为正道人士中呢,轻功高能上来的功夫不好,功夫好能闹事的上不来。原本咱也是没想到的,那时候每年都要和正道打一场,每每他们走了都要修整清理小半年,麻烦的很。老教主退位後,咱们少教主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毁了上山的路,真是英明神武啊,现在多清净?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麽!虽然下山有点不方便,可是一想那些侠士们的脸色,就什麽都值了!”
左冀半信半疑:“正派中就没有高人了?这个我不信!”
“你这就不懂了罢!真正的名门正派,前辈高人,象什麽少林武当那样的。才不会掺和这样的赶集一样的围剿。咱们说是魔教,也没干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啊!无非就是开个山收点钱,清条河挡挡船什麽的,他们那些人不做,咱们做了收钱他们又不干,多少年堆积下来,打著打著就成习惯了。”
左冀立刻举出自己当例子:“我家房子就是你们教主踩坏的,还说没办坏事!”
李大叔一时词穷,支吾了一回才说:“你不是说了,又不是我们教主一人干的。和教主打起来的,必然是正道中人!这等事无论正邪,都干过的。”
左冀想了想:“你们这些江湖人,其实也未必见得坏,就是眼里太没人了。”
两人不欢而散。
当日左冀没有吃到李厨师留下的饭菜,第一次扎扎实实地饿了两顿。
今天左冀又饿地肚子打雷似地作响,连累地劈柴也没多少力气。因此便想起那日的对话来。不过这次倒不是为和李大叔拌嘴,实在是他念起家里的地荒著,忍不住去找石护法抱怨陆行大两声。不想背後有耳,被本人捉了个现行。
石护法早就同他说过,教主不爱听别人叫他的姓名。左冀一直不以为然:这名字取了,自然是给人叫的。要是他年纪长了,直呼姓名还能说是不懂礼仪,可这人也就年纪轻轻,不叫他名字叫啥?
嫌名字难听?这叫难听的话,那他们村里叫狗娃二蛋之类的,不是不能活了?反正为这事自己已经吃了这麽多苦头了。再要改口,他们也不会放自己,不是更亏了麽?
可是这麽饿著,可真难受啊……
李大叔夫妇被派下山去采买了,厨房里干净的很,他再大胆,也不敢去老虎嘴边夺食,只能就这麽熬著,等晚上大叔回来。
这麽想起来,在山上的日子也算凑合。除了不能回家让人著实气闷之外,也没什麽好抱怨的。吃饭虽然说要饿两顿,可是大叔大婶都会偷偷给他留饭。干活麽,更算不了什麽,反正他闲不住,真让他一天到晚空坐著,那才会憋坏了。不过这个自然是不能说的。再让姓陆的听见,真那麽对付他才叫麻烦。
家里兄弟也捎信过来了,说让他放心,饥荒已经还上了,不想回来就安心在城里做事吧。他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大哥不用为他操心。
左冀看到这里很愤怒,对著石护法吼:“我啥时候不想回去了?我啥时候不想回去了?”
恰巧陆教主在,听他这样说,慢悠悠道:“成璧,修书,照实说他被魔教中人劫走,正囚禁在魔教总坛。省的这位左先生说咱们信口雌黄。”
左冀顿时老实了,溜溜跑出去老实提水,再也不敢提家书之事。
说起来姓陆的虽然恶劣,但也只是寻他的麻烦,从来没拿旁人要挟人。这也算冤有头债有主了,就因为这个,左冀才没有真和他上火拼命,老实在山上呆著。
劈完了柴,又去打水。这两位少爷天天都要沐浴,麻烦得很。
好不容易捱到天擦黑,上山处传来摇铃声。
左冀几乎是雀跃著去摇绞盘。谁知道第一个上来的,居然是个外人。
江湖债-第九章
左冀是个老实平和的人。平日里从没说有不搭理谁生谁的气的时候。再大的事情,只要说过去也就算了。就连那个阴阳怪气两面三刀的陆行大,他碰见了都会招呼一声。当然,人家理不理他,那是另一会事。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就是不想理会。
来人眉目清朗,身姿挺拔,正是严家的小公子严越。乍一看倒也象个翩翩少年,可惜满肚子坏水,左冀默默腹诽。
严越一见左冀,便笑嘻嘻凑上来拉他袖子:“左大哥,这些日子你没受苦罢?我来带你回去好不好?”
左冀摔开手,扭头便走。他再不聪明,也晓得了当日严越是骗他的。这人明明是晓得陆行大便是那青衣人,明知道姓陆的忌讳这个,偏偏不点破,让自己去诛魔大会上去说,害姓陆的丢尽脸面。这才让他恼羞成怒把自己掠了来,到现在都有家不能回。现在来装什麽好人!
何况他还骗走了自己手中的玉佩,就看这人的行为,只怕什麽玉佩丢失的话也不可信。同这样的人实在没什麽好说的。至於他怎麽寻到的路,怎麽晓得上山的铃声是三疾两缓,都和他没干系。不是正邪不两立麽?让他和姓陆的打成一团吧,反正两个都不是什麽好鸟。
严越见他要走,一个跨步便挡到左冀身前:“难道姓陆的欺负你了?他不能这麽没脸吧?何况还有……石护法在,怎麽会由著他?”
左冀懒得同他说,把自己关这山崖上不能回家种地已是很过分的事了。只是默不作声绕开他,继续前行。就在此时,崖边又传来摇铃声。
严越一拍额头:“哎呀,李叔和李婶还在山下呢,我怎麽给忘了。”
左冀想想,若是不接著李叔,只怕等会要挨顿说,还是吃饭事大。不理严小公子在一旁聒噪,回身小心接了李氏夫妇上来,再抢著拎上鸡鸭蔬果,急急赶奔厨房。
围著灶台打转的间隙,左冀忽然想起:“按说上来这麽一个大活人,陆教主和石护法早就应该晓得了,怎麽一直都没见动静?就算陆行大惫懒,可是石护法也在,怎麽任著这人大呼小叫,这事倒也稀奇。”不过刚刚动念,就闻到了烧好的饭菜香,登时又忘的一干二净。专心寻碗筷去了。
吃罢了饭,左冀摸著肚子踱出厨房,在微凉的夜风中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刚走到前面,就见那严小公子立在院中发呆。陆石两人和李氏夫妻都是住在後面靠山的房屋中的。正厅这边原本据说是魔教的议事之所。只是如今山崖上就这几人,这处所也就冷落无人了。左冀被掠了来後,自然是没人招呼的,他瞅著前面这屋子亮堂高大,便修葺了一番,住进了右边的厢房。
左冀此时心情愉悦,不想再起口舌纷争,於是便想去别处溜达溜达。谁知严越明明背向著他,却忽然出声:“左大哥留步。”
不待左冀再说,他急急走上前来,深深一揖:“是我不对,我不该欺瞒於你。当日里捶坏你家房屋的,原就是我。也是我故意让你在诛魔大会上讲出陆教主姓名来。还累你在此困了这些天。”
左冀见他一脸正经,又事事都认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呃……其实也没什麽。不过日後别再这样就成了。”
严越继续道:“左大哥想回乡是吧?我学艺不精,是带不走你的。”语音略停,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又续道:“不过再等几日必然有人来救你下山,还请稍安勿躁。”
言毕又是深深一揖:“当日毁屋之罪,在此谢过了。”不待左冀说话,转身提气,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崖边。
左冀急忙奔过去探头查看,只是茫茫夜色中,山间雾气弥漫,早不见了严越踪迹。
啧啧赞叹两声,方转过身,就被身後无声无息立著的陆教主吓了一跳。
左冀撇撇嘴:“什麽魔教总坛,还不是任人来去的。”
陆教主悠然道:“那也比让一个找不到哥哥的小鬼哭鼻子要好。”然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飘然而去。
左冀被那声笑惊地汗毛直竖,忽然想起,当初乡亲说那青衣人发出几声怪笑才跑的。左冀知道陆行大就是青衣人之後,数次揣摩陆教主怪笑的模样未果。此时方才明白,原来没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第二日向李叔一打听,才得知原来魔教的石护法,居然是严家原先的二弟子。陆教主把石成璧召到魔教後,严家自然是当即将这个弟子逐出门墙,绝口不提此人。严越却是打小就同他亲近,石护法方上山那阵,这个严小公子偷偷跑出来找师兄,只在魔教山下转了半个多月,不得其法而入。
石护法只做不知,最终还是教主默许著,李叔把人带了上来。
说到这里,李叔咂咂嘴巴:“那时候小公子不过十二三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见了咱们石护法,哇地一声眼泪鼻涕全出来了,抹了他师哥一身。现在看看,居然也长这麽大了。”
左冀想象了下那时的模样,再想严越,心平气和了不少。
打那天开始,石护法便不见了踪迹。山上人本来就零落,好歹石成璧是个活泼的,平日里就靠他谈谈笑笑,左冀才没觉得寂寞。现下只有四人,李叔李婶年纪都大了,每日里做完分内事就早早歇息。眼下夏末秋初,正是天长时候,左冀每每睡不著,便只能对著窗棂外的月亮发呆。
这一日也是如此,白日里晌觉睡多了,到了晚上依然精神头十足。原先在左家庄的时候,虽然家中只有他和兄弟两人,可是夏日去场院里乘凉,夥伴乡亲们凑一起谈谈说说倒也热闹。现在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穷极无聊之下,左冀便披衣起来四下溜达。
才向後面走了几步,就听得练功场那边隐隐有动静传来。平日里左冀总是见李婶在此晾衣裳晒家私,这半夜三更的忽然有动静,只怕是山猫野狐什麽的过来乱翻,还是得看看才好。
左冀屏息蹑步,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陆行大在练剑。左冀暗中呿了一声:这人整日里一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模样。还当他武艺是天上掉下来的呢,却是装出来的清闲。
虽然腹诽著,左冀依然是止住脚步,打算看看传说中的魔教功夫到底是什麽样。奈何他於此道实在是一窍不通,白瞅了半晌,只觉得衣袂飘飘,剑光闪闪,其中的门道却是半点也没瞧出来。
不过倒是真好看。
他瞧著瞧著,无端想起多年前。那时父母尚在,自己还是个小书生,夫子有天讲洛神赋给他们听。读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段时,摇头晃脑击节赞叹形容之妙。左冀就在堂下领头起哄:“那有什麽好的?我前两天还去芦苇滩偷过雁蛋,那些傻鸟,人一走近了就知道扑棱扑棱乱飞乱啄,扑了我一脸的毛!要是那美人跟野鸭子似得嘎嘎叫,依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後自然是哄堂大笑,先生气了个半死,罚他抄了一天的书,那篇文章也就记了个烂熟。
此时那些句子一一浮现出来,在他眼前绕得心浮气躁。
左冀拧著眉毛呆了一会,忽然醒起初见此人时,每每有刀光剑影他就要受伤的事情来。心中暗叫不妙,回身要溜。也不过是刚抬脚的功夫,就听得风声疾来,一柄剑“唰”地一声擦过他耳际,带下几缕头发来。
身後传来陆行大慢悠悠地声音:“何方宵小,夜探我教?”
还能有谁?一山就四个人,荒得连只狼都不来,还能有谁?左冀摸著脸颊,心中暗暗咒骂:装腔作势!奸诈小人!
反正挨也挨了,他反倒是不怕了。转过身来,寻了个干净台子坐下,望向一脸悠然的陆教主:“姓陆的,你啥时候让我回家?”
江湖债-第十章
教主大人只装做没听到,负手立在原地,临风望月。
此时山中空寂一片,山风掠过,倒也凉爽惬意。左冀难得心平气和,又升起同此人讲道理的念头来。
“正是因著你的缘故,我才出来寻人,才会在那什麽大会上提你的名字,让你关到这里。你也看到了,在何处我都是一样的,反而稍不留神就犯你忌讳。我不过是个草民百姓,与你们江湖人士素无来往,下落也无人关心,你便是放了我,也不会有损你的威名。不如就此让我下山,也就没人在你眼前提这一茬,你也清净。”
讲到这里,左冀望过去,见他依然纹丝不动,自己却坐得有些乏味。於是便向後仰卧到台子上,将头枕上手臂,望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你们江湖中什麽恩怨情仇,打打杀杀我是不懂得,可是终归有个理法罢?照你们江湖规矩,也还不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现在你我债银两讫,就此别过,各不相干不是正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