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债----桃符
  发于:2010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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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越方听了个开头,就神色一紧,止住左冀的话头。先是遣退了跟随,又带著左冀进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後,才示意他继续。
左冀虽然觉得他行为有些鬼祟,但料想也不会有什麽干系,便任凭他安排,老实讲清了当时的状况。
严越听他说完,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又沈吟了会,一张好看的面孔皱得象个包子。左冀正瞧得有趣,忽听他问道:“这事你同谁说起过?”
左冀回想了下:“只探听过人名,从来没同人提起过事由。”
那张皱起的脸顿时舒展开来:“这就好办了……”
左冀大惊:“你要做什麽?”莫非传说中的杀人灭口正派人士也常用?
严越咳了两声,正色道:“这玉佩是大师兄的,不过前些日子已被小贼窃去,不见了踪影。你既然辛苦送回来了,我们总不会亏待你。你那修葺房屋的钱财,回头去账房支了便是,我会同他们说一声的。”
左冀颇为感动:“这怎麽使得?既然是大公子之物,自然是要原璧归赵的。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还是要寻那陆行和白衣人还才是正理。”
严越挥挥手,似不耐似急躁:“你这人怎麽这麽死脑筋?拿了银子老实回去就是了!嗯?你说是陆行?哈哈哈哈……”忽然狂笑起来。
左冀见他如此,也升起了希望:“小公子识得此人?”
严越面孔刷地一板:“不认识!”
左冀心中犯著嘀咕,口上却不好说什麽。
那严公子见他颇有不信之意,眼珠一转,又道:“你也探听过了,一直没寻到人对罢?想来应该不是什麽知名人物。不若这样,过几日便是诛魔大会,到时候我帮你打听著。若是还找不到,我寻个机会,让你去会上说话,讲明那陆行所犯的恶性,一来会上武林人士众多,方便你寻人,二来也让我们江湖人引以为戒,日後也少办出这等扰民的事来。”
左冀见他说这话时,嘴角总是带著一丝古怪的笑意,不由得有些奇怪。但是这话语却是句句在理,尤其是最後那话,更是深得左冀之心。左冀掂量一下,怎麽自己都是没吃亏的,也就点头答应了。
江湖债-第六章
此後的日子便如同流水般,转眼到了会期。
这一天左冀起了个大早,严越已同他讲定了,要提前带他去会场占个好位置。
要知道这几日洛阳城中可是住满了武林侠士,客栈饭庄之类的,早就客满。有些来的晚的,索性就歇在会场旁。若没有严家人带路,只怕进都进不去。当然,这个也是从严公子那里听来的。
这一路上他果然见到许多带刀佩剑之人,其中最多的,便是穿白色衫子的少侠。初时左冀尚且个个都要盯两眼,後来见实在太多,自己也不过是听过乡亲的模糊形容,现在看来倒个个都像,索性不去管了,转心思寻觅起青衣人来。
行不多时便到了会场,严越将他安置好,便起身去忙其他事了。留下左冀一人在那里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此时场中已经有了不少侠士。熟识相好的,便凑在一处闲谈。又有陆续进场的,也是少不了一番问候寒暄,呼朋唤友。左冀虽然一个人都不认识,却也看的津津有味,倒不觉得烦闷。只是他一直寻著的青衣人,不是老者便是女侠,却没有一个年纪相当的。
看了一会,左冀忽然发现一件蹊跷事:此刻人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会场也变得有些拥挤,但是他周围一丈之内,却是一人皆无。这又是什麽道理?
揣著疑惑又观察了许久,左冀才明白过来:场内人士,大多是佩著武器的,便有几个空手的,也是一副练家子模样。象他这般一看便不是跑江湖的,只有他一个。偏偏又没过世面,东看西看,大惊小怪。想必他们自然不愿同自己站在一处了。
望了望离自己近的那几位,俱都木著面孔,一副“此人与我毫无干系,他不是我带进来的”模样,左冀撇撇嘴:离得远更好,我还怕那刀剑碰到我呢!
正嘀咕著,身後却有人走近了。左冀回头一看,是两个面目寻常的灰衣人,也没带什麽兵器,比起周围那群木著脸的侠客来,神情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这两人倒也顺眼。左冀露出笑来,向那两人点头致意。其中一个笑嘻嘻地回了礼,另一个却只管负手望向场地中央的高台。
左冀随著那人的目光望去,高台上摆放著五把椅子,并且已经立了几个人。有老有少,其中他识得的,只有一个严越小公子。
随著一声锣响,场中渐渐安静。台上人群中间,走出一个壮年英雄来。只见他略一环顾,拱手抱拳道:“老夫严立谨,诸位英雄请了!”
台下一片轰然应答声,煞是威风。
左冀被这声势吓了一跳。正定神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嗤”地一声轻笑。
他不免有些讪讪,扭头去看,却见两人都是面向高台,面色平常。一时倒也分不出是哪个笑过他。
这一分心,台上说什麽便听不出头绪了。左冀听了一会没明白其中意思,便专心观察起人来。
正在说话的,就是自己那没在家中露过面的东家严庄主。按说这庄主也有五十来岁了,看模样倒还年轻,果然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左後方立著一位青年公子,腰带长剑,容貌俊雅,白衣飘飘。那麽想来是那弹剑公子唐歌了,这人什麽时候回的严家,左冀居然丝毫没听到消息。立在右後边的,便是严越。他们中间立著几位老者,想必是什麽江湖中的前辈名宿。
左冀又东张西望了会,严庄主才发完言,又一一向众人介绍那几位老者的身份。果然都是名头响亮的,每讲到一人,俱都是一片欢呼。左冀此时早有防备,站的稳稳地,至於那些名宿是谁,他却是不关心的。
之後的种种,什麽江湖新秀登台较艺,各大门派歃血誓师,左冀倒也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过了两三个时辰。
在某掌门飘身下台後,一直没动作的严越忽然抢出一步,挡到了正欲开言的严庄主身前。
严庄主眉头一皱:“越儿!”
严越转过头去,在父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严父沈吟一下,便退了下去,由著严越上前来。
这个变故却是预先未知的,人群起初有些嘈杂,但转眼见台上诸人未曾阻止,便耐下心来看个究竟。
严越上前一步,施礼完毕开言道:“承蒙诸位大侠给面子,今日到场的,都是江湖上数的著的英雄豪杰,自然个个都是人面广路路通的。所以晚辈斗胆,想请在场的给帮个忙,替我新识得的一位朋友,寻一个人。”
说到此处,转身面对左冀方向:“左冀,上来罢!”
左冀没想到严小公子居然如此仗义,大为感动。此时场上成千上百道目光齐刷刷一起射向这边,左冀被望得颇有些手足无措。正待向前上台时,忽然发现,那个高台,是没梯子的。
那些江湖中人,方才俱都是蹦上跃下,起落倒是好看,可是他一分武功也无,却又如何上去?
正犹豫著,忽然觉得背心一紧,似是被人拎住。他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丢了出去。
耳边呼呼生风,脚下人头耸动。左冀没等明白过怎麽会事来,已经被严越一手挽住扶稳。
严越放开人,走向台边向下望去,却没寻到出手之人,便对空一抱拳:“多谢援手!”又转身向左冀道:“你不妨把那日的话重复一遍,尤其记得要讲清楚姓名。”
左冀惊魂未定,被严越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他向下望了一眼,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登时有点腿软。不过转念一想,能不能讨回房钱,就要看今日了。若是胆怯误事,那这些年真是白辛苦了。想到此处胆气忽壮,大声诉说起左家庄当日情景来。
台下的英雄起初还算认真,听到後来知道原不过是一户农民来寻踩他屋子的人要债。不由得喧闹起来。有性急的便吆喝出声:“严小公子开什麽玩笑。当大夥没事,寻个闲人消遣著咱们玩那?这等小事还用得著麻烦天下英雄?”
严越微微一笑:“诸位前辈侠士莫急,听我问来。”转头向左冀:“你可知那毁你房屋的人姓甚名谁?”
左冀大声应道:“他叫陆行,还有……”
严小公子不等他说换,又追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他叫陆行的?”
左冀想了一下:“追著他的那人叫他‘陆行大魔头!’”
严越运起内力,声震全场:“踩塌了这位大哥的房屋不还钱便跑路的人,是陆行大魔头!”
会场沈寂了片刻,忽然爆发出轰天的笑声来。其中间杂著“陆行!”“原来可以这样!”“无耻啊无耻!居然连这位农人大哥的房屋都要踩塌!”,不一而足,热闹非凡。
左冀不明所以,茫然望向严越。
严越此时已笑地直不起腰来。唐歌上前一步,对左冀道:“你寻的那人姓陆名行大,正是今日我们声讨的魔教教主。”
江湖债-第七章
行走江湖之人,多少都有些奇怪的忌讳。譬如有的人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脸,有的人一到月圆之夜便不接受决斗挑战,有的则是听到某人的名号就要暴跳如雷。这样的忌讳有大有小,轻的拂袖而去,重的就要拔刀相向了。
陆教主的名字,便是他的忌讳。
你可以当著他的面大骂邪魔奸佞武林败类,也可以去魔教分舵砸场子挑祸端。但就是不能拿他的姓名取笑,最好提也不要提。
第一个触了这个霉头的人,本是一家大镖局的总镖头,因著一次镖被魔教劫了,便对新任的陆行大教主破口大骂,极尽讽刺嘲弄。本来这也是常见的事,邪道人士做坏事,正道侠士声讨鞭笞,已经是多少年传下来的江湖惯例了。
骂完了,气发了,这位镖头拍拍屁股,打算重振旗鼓。谁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却是诸事不顺。走镖被劫,交好的山大王翻脸,手下镖师另谋高就,甚至自家镖局对门,就开了一家一模一样的镖局,明目张胆的拉生意。就连睡觉也能摸到死老鼠,走路也要踩到狗屎。
如此折腾下去,镖局自然是倒了。据说江湖人最後一次看到他,他正披著羊皮袍子在放羊。
第一个如此,第二个第三个依然如此。江湖人总算醒悟过来了:这位教主的名字,是取笑不得的。
有句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又会因图一时口舌之快就让那些无孔不入的贼人盯上。所以即使在诛魔大会上,诸位正道人士,讨伐的也是邪魔歪道,魔教教主,而不是陆行大其人。
这些左冀自然是不晓得的。
所以他此刻站在高台上,想的不过是:原来是“陆行大,魔头”而不是“陆行,大魔头”啊。这个名字怎麽怪里怪气的?咦,为什麽魔教教主这个说法听著有点耳熟?不是这两天听惯的讨伐魔头,而是好像听到谁被这麽称呼过。是谁呢……
正在寻思著,忽然听到台下一阵喧哗,一道白影由远至近,转眼便飘上了高台。
周围顿时一阵按刀拔剑之声。左冀与那人一照面,登时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陆行大!”
来人正是那个爱捉弄人的白衣公子。此刻左冀对他讲话,他也不理睬,只是闪身绕过几个试图阻挡之人,揪住左冀腰带,一把拎起,向台下扬声道:“成璧,断後!”然後脚尖一踏,飞身便走。
左冀被拎的头晕脑胀,又见周围刀光闪闪,剑风嗖嗖。心中不由得大骇,高声叫唤:“你放下我!要被削到了!”
说这话之前,他觉得自己是被拎来拎去的,十分难受。谁知道说话之後,竟然发现自己径直往剑尖刀口上送去,左冀又惊又怕,叫的声音越发高而凄惨起来。
方叫了两声,只觉得後颈一疼,又人事不知了。
左冀悠悠转醒。
初时他只觉得後颈隐隐做疼,一时想不起前因後果,就坐在地上呆呆发愣。
“醒了?”
左冀闻声抬头,眯著眼瞅了会眼前立著的人,想起来了:这人是在诛魔会场上,站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之一。
咦?诛魔大会──上高台寻人──陆行大!
左冀腾地一下蹦了起来,转头四顾,然後几步跨到坐在几旁读书的陆教主身边:“陆行大,你赔我房子!”
屋内静寂无声。书案上的香炉里飘出嫋嫋淡香,那味道绕到左冀鼻子前,钻得他有点想打喷嚏。可是打喷嚏会弱了气势,左冀想,於是勉力忍住。
过了片刻,陆教主手抚著的镇纸发出“哢吧”一声,他缓慢而低沈地回道:“成璧,先拖他出去揍一顿。”略一停顿,又补充道:“不要有伤。”
左冀大为不满,这人怎麽这麽不讲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他手头紧一时还不上,好好说自己也能等些时日,何况他根本不是缺钱的,怎麽非但不认错还要打人?
他再上前一步:“我说你……”话未说完,手臂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却是方才问话的那位中年人。
那人笑道:“得罪了。”
左冀忽然觉出不对来,陆教主唤的人是石成璧,这人应了,声音听著也耳熟。不由得大惊:“你、你、你……”怎麽老了这麽多,模样也变了!
石成璧摸摸脸:“哦,这倒是忘了。”说著顺手一抹,手中多出了一张软塌塌的面具。面孔也变会初见时的模样。
左冀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太过震惊,便由著他拉著出了门。
陆教主依旧在屋内静静看书。片刻外面传来左冀的叫嚷声,陆教主满意地翻过一页。
两人再进来时,左冀面上倒是青青紫紫的,但是神情却是好奇大过气恼。
陆教主望向石成璧,目光中蕴含深意:你真狠狠地揍过了?怎麽看这模样反而更高兴了?
石成璧一脸坦然回望。
陆教主收回目光,专心打量了左冀几眼,缓声开言:“你觉得放羊度日如何?”
左冀虽然被问地不著头脑,依然老实答道:“很好啊!我一直想养一群羊,又能剪毛又能吃肉,还省心!就是这两年一直没闲钱添置。”讲到此处,语中颇有憾意。
陆教主一噎,过了片刻才道:“那除厕呢?”
左冀更是高兴:“不用给钱的?家中的田薄,几年没得歇息,正好需要农肥补一下,在哪里?”说完就要挽袖子准备开工。
陆教主这次沈默的时间更长:“你相好的姑娘另嫁他人呢?”
左冀颇觉不好意思:“我一直忙著拉扯我弟,哪有空想这个……”
陆教主额角青筋隐隐:“那你想要什麽?怕什麽?”
左冀想了想:“想讨回钱来,然後回家。家里地还荒著呢,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种麦子了。嗯……怕?有什麽好怕的?就怕挨饿。”
陆教主一手拍下握著的书:“把他关在教内,不许让他回家!一天饿他两顿!”语毕不理石成璧那古怪的表情和左冀的一脸迷茫,起身便走。
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向石成璧道:“不许让他闲著,杂活全交给他!”说完摔门而去。
石成璧见人走远了,方才笑出声来。
回过神来的左冀则是又不信又愤怒:“你们怎麽能这样!你们怎麽能这样!”
石成璧缓过劲来,安慰道:“你放心,房子钱我们会派人送到你家中的。你若不放心,等让他们捎你家人书信回来就是了。只是教主有令,咱们还是不能违背的。”
左冀不信:“那你方才怎麽没打我?还给我抹这花花绿绿的药水!”
石成璧挠头:“对著毫无武艺的人,我也下不了手啊……”忽然想到什麽,又嘿声道:“你怎麽不恼教主叫我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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