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菲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个果盘里摆著的物体，瞬间感到胃里一阵酸。
　　这、这果子是……
　　薇奇没有留意哥哥的异常脸色，很自然地拿起果子咬了一口，随即露出满足似的笑容。
　　「啊，真好吃……哥，你也吃一个吧，味道真不错。」
　　「……」
　　贝尔菲只是盯著薇奇的嘴巴直直地看，看到果子被她咬到显出淡紫色的果瓤，他终於百分之百确定了，这果子就是那天把他的胃整得很惨的玩意儿没错。
　　「这是……」
　　贝尔菲指了指盘子里那一团团的青果子，「哪儿来的？」他记得以前没在荷鲁斯加城内见到过这种水果。
　　「这个吗？」
　　薇奇已经吃完了一整个果子，把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是锡莫利带回来的，听他说，是一些从远方来的客人送的。因为产量比较稀缺，所以国内还很少地方能买到。怎麽了吗？」
　　「没什麽……」
　　贝尔菲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怎麽吃得下去？你觉得太酸了吗？尤其是那瓤……我记得以前你特别不喜欢吃酸的，现在怎麽这麽能吃？」
　　「是吗？」
　　薇奇想了想，的确是这麽回事。以前的她就像现在的贝尔菲一样，对所有的酸味食物敬谢不敏。
　　「唔……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变得能吃了。听妈妈说，她以前怀锡莫利的时候也是这样，特别爱吃酸，所以我想还是怀孕的缘故吧。」
　　「……」贝尔菲顿时没有语言。
　　那麽奇酸无比的东西，如果说薇奇是由於怀孕的关系而能够接受，那阿斯蒙狄又是怎麽做到的呢？
　　「话说回来，怀孕对人的影响还是满多的。」
　　薇奇折回先前被打断的话题，「像我现在，虽然还没有像大人说的那样总要干呕，不过常常也会觉得挺累的。」
　　「累？是觉得累，还是麻烦？」贝尔菲表示怀疑。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天生顽皮好动，要叫她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会儿，那比拿鞭子抽打她还更要她的命。
　　而现在，肚子里怀了个小东西，她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安分坐著了。
　　「麻烦当然也是有一点点啦。」
　　薇奇吐了吐舌头，「但是说累也是真的啊。」
　　「哦？怎麽会累？」明明手不用提、肩不用背，还能被什麽事情累著？
　　「嗯……该怎麽说呢？也不是一定有情况才会累，就是总觉得精神不太好，很疲倦……唉，锡莫利说，一定是这贪心的小东西，把妈妈的精神都吸了过去呢。」
　　「……」
　　看著薇奇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在肚子上来回抚摸的样子，不知道怎麽的，贝尔菲忽然想起昨晚阿斯蒙狄也是这样，摩挲著腹部，脸上也是有点近似这种微妙的深邃的神情。
　　这一幕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贝尔菲就被自己弄得一愣。
　　好端端的，怎麽会把这两幅画面联系在一起？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根本不可能相干的……
　　「像是有什麽东西……把浑身的血液都吸了过去，吸到了这儿。……就像有什麽要爆发出来，被聚集到这儿的血液蠢蠢不安，在躁动……」
　　不期然地，阿斯蒙狄曾经说过的这段话在贝尔菲脑中响起。
　　吸了过去，浑身的血液……妈妈的精神……
　　认真想一想，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异常状况的阿斯蒙狄，在经过研究中心的检查後也说是找不出什麽问题，但为什麽始终就是有问题？
　　又会是什麽问题，连研究中心都查不出来，更或者，根本就不会想到……？
　　心跳猛然间一个停顿，随即涌上一股极度令人不快的预感。贝尔菲无法准确说出那究竟是什麽样的预感，脸色却不自觉地渐渐难看起来。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站起来，握紧了双拳，沈声说：「我有点事要先离开，改天再来看你。」
　　「呃？这就走了啊……」
　　薇奇有些不舍，但也不强留，她从小就学会了不打扰哥哥要做的事。
　　「那好吧，下次再来看我，但别过太久哦。我会想死你的。」
　　「嗯，保重身体。再见。」

 

你的英雄 39

　　从薇奇家出来以後，贝尔菲直接去了国家研究中心。
　　在那里，他经过询问，找到当时参与了阿斯蒙狄的研制过程的一位研究员，询问对方有关阿斯蒙狄的研制材料。
　　「材料吗？」
　　那位中年男子摸了摸半秃的头顶，「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不是吗？一个人类，一个魔人，还有一个暗黑精灵。」
　　「这些我都知道。」
　　因为心情相当焦躁，贝尔菲讲话的口气就不是太好，有点质问似的，「我要了解的是，他们的性别。」
　　「性别？」研究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怎麽了？您为什麽……」
　　「请不要问那麽多。就直接告诉我实情。」
　　「实情？也没有谁刻意隐瞒什麽啊……」
　　当然相对应的，也没有谁刻意去宣传什麽。相关的资料，都只是在研究中心内部流通。
　　因为作为研制召唤兽的材料而言，性别方面其实完全无关紧要。所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问到这个事。
　　「好吧，好吧。我这就告诉您。」
　　研究员嘟哝著，因为贝尔菲那像要喷出火来似的眼神而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
　　「当时的材料，人类和魔人都是男性，而那个暗黑精灵是女性。」
　　其实一般来讲，不论是人类还是魔族，能够成为研制材料的都是战士。而战士绝大部分都是男性。
　　只不过那次的情况有了例外。其实研究人员也只是想试试看，加入了精灵作为材料而研制出的召唤兽会跟之前有什麽不同，而并没有过多考虑到性别方面的问题。
　　反正最後「诞生」的召唤兽还是跟之前所有的召唤兽一样，是男性。
　　他自己完全不觉得这有什麽，却不知道这给贝尔菲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有好一段时间，贝尔菲半个字都讲不出来，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状态，呆呆的，懵懵的。
　　直到对方以为接下来没事了而转身准备走开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急声问：「等等，丹卡拉比老师现在在这儿吗？」
　　「不在。据说是有点事去了朋友那儿，可能要到下午才会过来，或者明天。」
　　「……」
　　「要不这样吧，您先回住处，等他来了我再告诉他您来找过他，叫他直接去您府上，您看怎麽样？」
　　「……」
　　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贝尔菲只能点头，「好，谢谢。」
　　离开了研究中心後，贝尔菲直接返程回家。其实他本不想回去，只是无处可去，而且也有点不放心家里的阿斯蒙狄，怕他身体又出什麽状况。
　　而且，万一事情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那……
　　不，这只是一个假设，不一定也不应该会是这样，不会这麽离奇才是……
　　贝尔菲反复这样对自己说，却始终感到心乱如麻。在庭院里练剑想让自己冷静点儿，但效果实在微小得可怜。
　　很想很想到花圃那儿去找阿斯蒙狄，──他知道平时阿斯蒙狄没事就会坐在树上，当然不是睡觉了。但又有些害怕看到阿斯蒙狄，会不知道该说什麽做什麽。
　　明明昨晚还相处得那麽融洽，现在却连面对都觉得很难。
　　只能但愿，但愿……
　　大约在用过晚餐後不多久，有佣人来向贝尔菲通报说，丹卡拉比老师登门来了。
　　贝尔菲当即去门口将人迎接进来。
　　能让贝尔菲这麽重视，想当然这位丹卡拉比不会是普通人。他是研究中心的元老级人物，这麽多年来，他所做的各项研究对国家贡献颇大，尤其是在研究召唤兽方面。
　　当初在研制阿斯蒙狄时破例加入了精灵，也是他带头提出的构想。此外他还曾经是贝尔菲的老师，教导他一些有关召唤兽的知识，以及契印的使用方法。
　　总而言之，丹卡拉比是一位相当得人尊敬的学者，而且又没有通常研究人员的那种专扈脾气，很好相处。
　　将人请进书房後，贝尔菲先是和丹卡拉比随便聊了聊，过了一会儿才提起正题。
　　他不想让话题起得太突兀，因为那话题实在是……
　　「老师，我想请问您，如果……」
　　喉咙莫名地有些发干，他咳了两声，才接著说，「如果召唤兽的研制素材中有一位是女性，那麽这个召唤兽，即便外表是男性，但有没有可能会带上女性的某些特征？」
　　「女性的特征？比方说，什麽方面？」
　　「比方说……怀……怀孕？」

 

你的英雄 40

　　「怀孕？」
　　丹卡拉比显得颇为诧异，「你想太多了吧。谁会好端端的跑去让召唤兽怀孕？更主要的是，谁有那个本事去让召唤兽怀孕？不怕死无全尸吗？」
　　「……」被当作问了个蠢问题，贝尔菲也只是苦笑。
　　的确这话讲得不错，但那只是对普遍的人而言。唯独有一个例外的，不惧怕召唤兽伤害也不可能被召唤兽伤害的，就是召唤兽的拥有者。
　　「我只是假设。」
　　贝尔菲低声说，「请您告诉我，凭您丰富的知识，您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
　　「嗯，这个嘛……」
　　丹卡拉比摸著白胡子，虽然觉得这种事实在是无稽之谈，但看贝尔菲是认真求教来的，於是他也就配合著思考起来。
　　「要我说的话，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毕竟召唤兽的诞生过程本来就比较奇妙。也没人把召唤兽拆开来调查过，所以很难说他们的内在会不会有什麽异变。在男性的外表下，拥有女性的生育能力……嗯，别说，这倒是个值得探讨的课题。」
　　说著说著，丹卡拉比就犯起了职业病，在房子里来回踱著步，边琢磨边嘀咕著。
　　「也许下次该试验一次，找一位合适的已死亡女性来研制召唤兽看看？啊，不过这样的女性要到哪儿去找呢？唉，伤脑筋……」
　　贝尔菲已经没办法插话进去，何况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
　　并不是绝无可能吗？那麽这个可能，真的会发生，或者是……已经发生了吗？……
　　他下意识地揪住衣襟，感觉到似乎有无形的冷汗一道地道滑过背脊，连手指尖都在微微发凉。
　　他就这样怔怔地，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没有发觉，窗外刚刚闪过的那道黑影。
　　「对了，你怎麽会想到问这个？」丹卡拉比突然问，停下脚步看向了贝尔菲。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询问而已，然而在那一瞬间，贝尔菲却感觉像被对方直视过来的目光射穿了心脏，险些站立不住。
　　「没，没什麽……」
　　他苍白著一张脸回答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别人讨论这个，所以有点好奇了。」
　　「哦？什麽人这麽无聊，真是的。」
　　丹卡拉比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啊，什麽时候也开始留意起这种杂谈来了？忘记吧，这不是你该在意的事儿。」
　　「嗯，我明白。」贝尔菲点点头，心里却在苦笑。
　　忘记？
　　如果可以，他要的不是忘记，而是，一切都退回去重头开始，从那天开始……
　　
　　※　　　※　　　※　　　※
　　
　　夜晚，贝尔菲躺在床上，听著身後那均匀沈稳的呼吸声。
　　通常来说，他人的呼吸声会使人安心，但此时，对贝尔菲来说，这却是一种折磨，让他越发地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从上床前到现在，他没有跟阿斯蒙狄有任何交谈。
　　阿斯蒙狄一向是不爱说话的，而他的沈默也是有原因，或者说是有心结。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也害怕自己会心里一急，讲出些什麽不该讲不能讲的东西来。
　　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未确定。
　　就这样在黑暗中默默纠结著，忽然听见身後传来阿斯蒙狄翻身的动静，他一下子心乱无比，无法再沈默，干涩地开了口：「你的肚子……这两天还好吗？有没有再出现什麽……异常？」
　　「没有。」阿斯蒙狄迅速而冰冷地回答了他。
　　「……是吗？」
　　贝尔菲扯了一下嘴角，违心的，也忘了对方根本看不到，「没事就好。那麽……晚安。」
　　阿斯蒙狄没有给他回应。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沈寂而安详。
　　但是贝尔菲却清楚知道，今晚自己将一夜无眠了。

 

你的英雄 41

　　第二天，贝尔菲又去了薇奇那儿。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他想妹妹想得一天都不愿分开，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再明显不过。
　　其实他并不想这样避著阿斯蒙狄，但问题是，他一看到阿斯蒙狄，就会忍不住想到那些。而一想到那些，他就会感到心烦意乱。
　　有时候他也会这样告诉自己，现在一切还只是假设，根本什麽都没确定。然而，假如哪一天那件事真的得到了确认，那时候又该怎麽办？
　　总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静静呆著，让他好好地想一想。
　　所以他选择了薇奇这儿。一来是因为在这里不需要面对阿斯蒙狄，二来则是因为，如果他表现出不想说话，那麽薇奇会给他安静。
　　他就在花圃那儿坐了一整个下午，然而始终没能想出什麽头绪。
　　到了晚上，他提出在这里留宿。薇奇虽然觉得意外，但也没有多问，叫佣人收拾了一间客房给他。
　　当晚，躺在床上的贝尔菲总是忍不住想到阿斯蒙狄，每次都会在自己夜归时专程来迎接。那麽今晚，自己一夜没有回去，阿斯蒙狄该不会在外面等他一整夜？
　　他很想出去看看，但又害怕如果出去看到了阿斯蒙狄，他又该怎麽做。
　　就这样辗转难眠了一夜，第二天，贝尔菲感到连续两晚不间断运作的大脑越发混沌了，也越发地整理不出头绪来。
　　又在薇奇家干耗了一整天，晚上吃过饭之後，他就一个人坐在花圃边冥思。
　　夜色再深时，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
　　薇奇担心哥哥一个人在淋雨，於是找到了花圃来。同她一道来的还有她的丈夫锡莫利。
　　过来一看，贝尔菲果然还坐在雨中，薇奇赶紧去把他拉到附近的长廊底下。
　　「我的哥哥呀，你总是说我不懂爱惜身体，我看真正不懂爱惜身体的人是你才对吧？」
　　薇奇一边埋怨著，一边体贴地为贝尔菲拍去头发上的细碎雨丝，「真是的！难得在我这儿呆上两天，你就非要这样害我担心吗？」
　　「抱歉。」
　　贝尔菲苦笑了一下，想了想，指著长廊下的几张石凳对那两人说，「我们三个倒是难得聚在一起，尤其是你，锡莫利，不如你和薇奇一起陪我坐坐吧。」
　　「好啊。」锡莫利点点头，搀著妻子的腰，扶她坐进凳子里。
　　贝尔菲看著这一幕，想到薇奇如今有孕在身，也因此锡莫利才这麽的小心谨慎，生怕她哪里碰著磕著，简直到了巴不得把她藏起来揣进袖口里时刻护著的地步。
　　他的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