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下----水蓝微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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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修明微微闭着眼,摇头道:“很奇怪,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曲起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奇怪……到底是哪里。”
  董飞峻看着他微皱着眉头沉思,想到这人几日来一个人默默的考量了多少事情,不禁觉得微微心疼,开口道:“事情现在也算告一段落,南迟的事,让人密切注意就是。”
  苏修明投过来一眼,又回转眼神盯着其他地方,忽然道:“命案的事,你有什么头绪?”
  董飞峻摇头道:“暂时没有。”
  “你当时还为此事质问我过。”苏修明微微笑道。
  “那是……”因为证据的确是那样显示的。董飞峻正要解释两句,被苏修明轻飘飘的打断:“其实,当时在这一点上你并没有错。”
  董飞峻微怔:“你是说?”
  “这宗命案里死的那个城防军,的确是我的人。”
  董飞峻一惊。这……
  苏修明的头轻靠在椅背上,微挑着唇看着他。
  董飞峻觉得有些糊涂了。当日里死的那个城防军,因为手中持刀,所以推测他是欲杀死关母,而关母,应当与间谍案有关,所以怀疑是死者准备前去灭口。但若是苏修明的人,应当没有必要去杀关母,因为最初查内奸案的人,正是苏修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们一同看到关母吗?”
  董飞峻轻点头。
  “当日里我早已经接到景颂的书信,对关毅杀死郑有春一安也有所闻,当日里我一见那妇人,总觉得有些可疑,所以派了一个人去缀着这件事。”
  “怪不得你当时不见了。”
  “但是,我的人死在了那里。”苏修明缓缓的道:“但当初的情形过于复杂,所以我没有跟你说实话。”
  董飞峻应了一声表示理会得。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如果说明死者是他的人,说不定就会浪费大量的精力去查定王府,想必苏修明也是正是因着这个理由瞒了下来。当初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开来,在那种情况之下,的确有些不便言明。
  “所以这件案子,重点只在凶手。”苏修明道:“死的人参过军,武艺不错,而被凶手从背后只一击就杀死。可见凶手出手的快狠。”他轻轻的弹了弹指,“不会是普通人。会不会是谁家中秘密养着的死士?”
  死士?董飞峻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的意思是,并不仅仅只是单独的内奸?”最初只是以为是某一个人为了什么暂时的利益或者被人掌握了什么弱点而泄露内情,但似乎,并不像是单独的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也就是说,非并偶然,或许,是有组织的行为。
  苏修明沉吟道:“如果说内奸是南迟的人……这个人对我国的内情了解得很深。不管是离城军务,或是我们近期的动向,南迟似乎都把得很准。能够接触这些,还知道的如此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并不低。”他顿了顿,接下来道:“但是,身份并不低的人,为何却要做南迟的间谍?南迟会许给他更多的好处?”
  两人对望一眼,董飞峻微微皱起眉。如果说,南迟的间谍在临水国身份并不低,有机会接触很多机密的朝务,就太危险了。
  这样就意味着,这一场两国之间的争斗,不但是在边城,同时,也是在朝堂。
  而到目前为止,当初留在离城的各种线索,随着郑有春、关毅,甚至齐肖的陆续身死,已经没办法明白,找出内奸唯一的线索,已经维系在命案之上。
  但是,能够查问的人都查问过一遍了,完全没有任何新的线索可用,似乎就连这一条线也断了。
  “我适才去见过丁元敏。”董飞峻忽然道:“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可疑。”
  苏修明微微点头:“目前没有证据,的确不能随意下结论。且再看看吧。”
  — — —
  廷议的最后结果,不出众人意料,是在全国范围之内征调兵丁对边城进行增援。所以征兵一事,开始大张旗鼓的进行。当然,只有极少几个知情人才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欺骗南迟以及安抚民心而使用的手段。
  如果说南迟有内奸在临水,那么应当也会得到临水征兵的信息。这一出反间,虽然不知道可以起多大的作用,但至少可以向南迟传达已方希望传达的消息。而同时,严密的关注京城的城防,以期可以找到消息传出去的渠道,从而找到那个内奸。
  基于谨慎的态度,董飞峻也有派人暗中查探丁元敏。虽然不愿意相信是他,但是在国家安危面前,宁愿错判也不愿大意,况且,若是经查明并无嫌疑,也算是还他清白,不用身处嫌疑之地。
  从边城传回来的消息,这段时日以来,南迟果然便无动静。看起来真的是不准备继续攻击了。只要等到春赋入库,就予以还击。所以,董飞峻很多个晚间都与苏修明在别院内商讨如何重新夺回失去的三城。
  前段日子一片混乱,两人这样混在一起,倒似乎被人遗忘了。董飞峻虽然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在没有发生别的变故前,能够平平静静的多过一天也是幸事。所以他晚间干脆就没回自己对面的院子,而是就在别院里住下了。
  苏府别院自两人一同离京之后,基本上已空置了起来,并没有仆从在此间看守。后来苏修明重新入住,因着已与定王摊牌,也没有从王府带人过来,只请了三两个日间的帮佣来做一些杂务,晚间还是让他们回自己的家。
  这样的情形,若是摒弃京城这个背景,倒有些像在苍屿山脚下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转眼间便已是深秋。两人去年秋日,还是在离城渡过的。
  京城里的秋日比离城来得暖,坐在放下了厚厚遮帘的书房里,点燃铜树灯花,竟然还有一丝微暖之意。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的面容,董飞峻忽然惊觉,竟然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
  最近这一段时日,算是临水朝廷最焦头烂额的一段时间。精简吏制、安抚灾民、筹措银钱,每一条都是压在眼前的大事,再加之大批的敌军尚在境内,虽然已经定下决议不用立时征兵前去反击,但却也是时时刻刻的注意其动向,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国事如此,两人自然也偷不了闲。一些可以带回家来处理的事务,两人都将之带回了家。因此用过晚饭之后,两人在书房里各据书案一角,沉默的处理自己的事务。
  董飞峻这几日以来,都在研究边城的情况。临水国国库无力支撑大规模的增兵,因此这事倒也不急。偶有分神的时候,便抬起眼来看着坐在对面的苏修明。只见他沉默的埋首于面前的卷宗,有时候皱眉,有时候提起笔来勾画些什么。
  这人今日里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绣纹绸面夹层长衫,面容在烛火的跳动之下显得有些模糊。夜间的别院安静异常,甚至连灯花偶尔“啪”的一声爆开的声音都能听见。
  这样安静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出神。董飞峻不由得怔怔的看着他的脸想:会不会在某一天里,想起现在这个场景,会只如同一场梦般不真实?而那时,两人或许是相隔天涯,又或许已各自立室成家?
  这样的情况并非不可能。
  或者说,这样的情况才是理所应当的可能。
  董飞峻轻轻握拳。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自己似乎更习惯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少有提前做些什么安排布置的习惯,但是回京这一段时日的经历表明,这样的做法几乎算是白白断送自己的机会,而把控制局面的权力拱手让人。
  若说要提前想一些什么……董飞峻心下沉吟,两人目前最大的弱势其实是在于手中无权,而反对的,偏偏是有权有势,又可以完全控制两人的血肉至亲。这样的形势实在是太束手束脚,甚至连反抗都会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
  其实若是做其他的事,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计可施。而如今被剥离开所依附的父辈赋予的所有的力量,才发现单只凭自己的努力去对抗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当真是如同蜉蝣撼大树,希望渺茫。
  “在想什么?”不知道何时苏修明已经放下笔,抬起头来与他对望。
  董飞峻微微摇头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作为一个男人,要在所倾慕的人面前示弱,终归是一件很丢份的事。虽然也明白不应该争这一时的面子,但仍然说不出口来。
  苏修明回了他一个浅笑:“你神情有些恍惚,是累了?”
  经他这一提,倒真觉得有些困倦。董飞峻推开座椅站起身来,伸展手臂,道:“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不休息?”
  苏修明似笑非笑的扫他一眼:“好啊。”说罢丢开笔起身向外走。
  他这种眼神似乎另有深意……董飞峻微挑眉,跟了上去。
  正统思想中,对纵欲一事其实多有压制,若是沉迷此事,往往会被指为荒淫。世家子弟成长的过程中,多会受到这样的教育,对欢好一事有些罪恶感。但这毕竟又是人之大欲,无论如何压制也都无法扑灭这一点心头之火,特别是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
  这两三日来,每夜两人同榻而眠,董飞峻都忍不住翻过身去压上枕边的人,与他一番纠缠。这种时候苏修明倒也从未拒绝,还会主动回抱甚至回亲他。结果每每要折腾到三更才可以相拥而眠。偏偏这几日里公务又繁忙,于是董飞峻每每见到苏修明辰间打呵欠的样子都会觉得内心有愧。但是一到晚间,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这点欲望。
  日子一晃,两人这样混在一起竟然就有十来天了。董飞峻心内一直疑惑外界为何依然毫无动静。与苏修明有时候谈及此事,对方虽也觉得有些不解,但两人还是一致里认定,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果不其然,这日里下朝后,已经多日未曾交谈的董伦忽然在殿门口截住董飞峻,让他立时回相府一趟。
  董飞峻心内微沉,想着莫非是终于要对两人动手了?但毕竟是父亲的吩咐,还是依言回去了。回到相府之后,便紧跟着董伦来到了书房。董伦一言不发的关上房门,在主座上缓缓的坐下来。董飞峻不知道他将要说些什么,抱定了一种绝不会妥协的态度等着他开口。
  但董伦却问道:“青军现在情况如何?”
  董飞峻没料道他问这个,微微一怔:“父亲不是应当比我更清楚?”
  董伦淡淡的道:“你也知道,青军目前损兵折将,情况很糟。你在青军多年——我希望你亲自去一趟边城,对青军予以整合。”
  去边城?“父亲,这……”青军是相府的势力范围,可以说也是构成相府势力的一个根基,目前这样的情形,的确可以说是对相府大大的不利。但因着财力不能支持,廷议的决定是暂时不补充青军的兵力,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自己纵然去一趟边城,有什么用?
  “怎么?不愿意?”董伦辨了辨他的神色道:“子础,我以为你应当明白,哪些才是正事。”
  董飞峻有些为难。离城失陷之初,自己也曾有过回去抵御南迟的念头,但随着事件的发展,回去离城似乎已经不需要那样急迫。苏修明现在已与定王摊牌,虽然目前尚未有任何动静,但并不表示会一直平静下去。此时一走,岂不是要将苏修明一个人丢在这风向瞬息万变的京城?
  但去边城一事,的确又是正事。若说要推脱,又分明显得有些不通情理。董飞峻沉吟一下道:“父亲要我去边城,孩儿当然从命。只不过孩儿手中尚有一件十分重要的案子未结,此时离京,唯恐多有不便。”
  “案子?什么案子竟如此重要?”董伦觉得他在推脱,微皱眉道:“就算是天大的案子,难道不能暂时交由同僚去做?”
  董飞峻摇头道:“此案非同小可,当真是天大的案子。”说着便将有关内奸的猜测一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从发生在离城的那桩斗殴杀人案始,到客来居命案,到齐肖身死,再到关于这段时日以来对南迟连下三城的原因猜测,当然,隐去了怀疑丁元敏的事情未谈。
  这件事情最初以为只是普通的案子,因此一直未对董伦提及,但现在说不定已经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也许说出来才更为合适。董伦作为丞相,手中掌握的东西比董飞峻多得很,才能查到更多事。
  董伦先时尚不甚在意的听着,后来也渐渐露出关注之色,待到听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时沉吟未开口。
  董飞峻接下去道:“孩儿觉得,目前的情形下,查明此案,当比去边城更为重要,所以,孩儿请求能够留在京里。青军的事,当有更合适的人选。”
  董伦微皱眉道:“案子的事,你且将卷宗留下,自会有人接手。你收拾一下,这几日就出发吧。”
  董飞峻没想到董伦态度依然如此坚决,一时间倒有些意外。但没有正当理由,又无从反驳此事,只得说道:“那我先整理一下卷宗。”
  董伦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面色平静的继续道:“此去离城,并不平安。你母亲说,让你离京前这几日回家里来住。”
  董飞峻微滞了一下。这句话虽然带着脉脉温情,但似乎,极有针对性。
  出了相府大门,董飞峻左思右想,决定去找苏修明。今日的事,父亲的态度似乎是一个预兆。也许前段时日里的平静会就此结束。
  苏修明此时当在兵工司。虽然以董飞峻的身份,贸然去找他的次数太多会有些奇怪,但讨论青军的军务会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过待到董飞峻来到兵工司才知晓,苏修明也不在此处。
  难道在别院?董飞峻谢过兵工司的小吏后,举步向别院走去。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样。”推开虚掩着的门,董飞峻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不由得一时有些犹豫。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撞到这样的场景。在离城时听到苏修明跟罗四的对话,在稹峪的时候听到苏修明与李德熙的对话。而这一次,是与苏二公子。
  “你指什么?”然后是苏修明的声音。
  “你准备听从他的意思,娶奉锦?”苏致月的声音倒也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奉锦?董飞峻思索了一下,才觉得苏致月说的可能是平王府的荣华郡主。
  “不然,”苏修明并不在意的回答道:“你觉得我可以如何。”
  苏致月似乎沉默了半晌没说话。董飞峻站在门口,倒觉得有些进退两难。
  “是你把我的行踪透露给方容之知晓的?”苏修明见他不语,问了一句。
  苏致月道:“……是。可是你分明答应过我,你不会应下这门婚事。”
  苏修明似乎轻笑了一下:“你以为方容之会有什么好心?”苏致月一言不发。苏修明接下去道:“景达,你应当更理智一些……”
  “我不觉得你比我好得了多少。”苏致月打断他道:“你分明已经快要得到接掌永军的机会,为什么却又放弃了?”
  这一次却轮到苏修明不语。隔得一会儿,才听他轻叹一口气道:“好吧。这次算我们抵平。接下来你想怎样?”
  董飞峻似乎隐约有些明白他们在谈论些什么,虽然想知道,但总觉得这样偷听毕竟是无礼的行为,因此退了两步退出门来,靠在门框边站定。听这两人的语气,似乎是结成了什么利益的同盟。苏修明曾说过,苏致月对荣华郡主有意,想来是极其反对这门婚事,苏修明大约也是利用这一点,取得其弟的支持,以获取更多力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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