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你别难过！族长和基赛一定会把宝宝带回来的。」小猫拉住伊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抚平他的伤痛，只能不断地替池打气。

「等我的宝宝出生了，我们再一起下河抓鱼；一起上山采甜的果子；一起看亚伦特他们打猎，好吗！」

伊静静地听他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让人无法看出他脸上此时的神情。只是被小猫握住的手不断收缩、握紧，力道之大连指尖都泛白了……美丽的银发随着伊轻缓摇头的动作，一缕缕滑落肩头，撒进池水中。缓缓的，宝石般的碧色眼睛幽幽睁开了，带着深沉的绝望和痛苦，看向小猫。

「我怕是做不到了……我都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伊！」小猫急急打断他，「你不要乱想，会好起来的，孩子会回来的！」

「不用瞒着我，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

伊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如重锤一般狠狠击进小猫心底。

「我知道，自己无法再变回人了……我试了很多次、努力地试，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可以做到！」

伊痛苦地捂住脸，双肩止不住颤抖，「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啊！再也……变回不去了……再也不能走、不能跑，永远只能待在水里、待在屋子里！回不去了，回不去基赛身边了……」

「不是的，伊！你听我说！」

小猫扣住伊的双肩，迫使他正面自己。

「如果基赛也和你一样，永远都是野兽的样子，你会不要他吗？」

伊瞪大了眼睛，随即用力摇头。

「所以说不要担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基赛都会始终如一地对待你。」

「不是的，你不明白……」伊推开小猫的手，凄然一笑。

「我听到了族长和迪特的对话。他们以为我还在昏睡之中，其实那时我醒着。虽然其中有好多词我不懂，但是最后一句我却听得很明白……」

「是、是什么？」

伊垂下视线，用一种近乎虚幻的迷离眼神盯着小猫的肚子。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小小基赛吗……」

过了好久好久，伊才慢慢移开视线迎上小猫。

「我再也……无法拥有小小基赛了，你明白吗……」优美动人的声音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伴随深深浸透进骨髓一般的绝望。

「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小猫眼睛一酸，紧紧环抱住伊，圈住他瘦弱的肩膀。

「伊！伊！不会的，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残忍……我能为你做什么，能为你做什么……」

「猫猫……带我去宝宝出生的那个水潭好吗？」

「你想去？我马上找人来——」

「不。」伊摇头，制止住小猫。

「我不想其他人担心，他们已经够为我操心了。我只想要你陪着，很快就回来。」

「可是——」

「猫猫，帮我这一次吧，我真的、真的好想宝宝……」

伊拉住他，睁着红红的眼睛，泪水如脱线的珍珠一般源源滚落到水中，看得小猫一阵揪心。

「好吧，我带你去，但我们天黑前就要回来。」

伊点了点头，靠在小猫肩头缓缓合上眼，碧绿的眼里却闪逝了一抹坚毅的决然……

此刻小猫呆站在冰凉的潭中，仿佛对夜晚彻骨的寒意毫不知觉，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伊走了，他走了……

平静的湖面光滑犹如一面镜子，反射出月亮清冷的银辉，微风吹过，水中荡开阵阵涟漪。小猫喃喃自语，仍然无法相信伊就这么离开了。

伊只是说想在水潭里待一会，待在宝宝曾经的生活过的地方……然而他却食言了。

他说他梦见宝宝，梦见宝宝哭喊着要找他！宝宝正在受苦，宝宝需要他……所以他必须离开、必须去找他的孩子……

伊推开他的手很坚定也很决然……就像他所说的，他要在人鱼的身分上做个了断……老天，伊，你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伊叫小猫要保重，他是见不到小小亚伦特的出生了，因为有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小猫哭喊着、大叫着，伊你不要走、伊你回来……然而伊却只是回头淡淡地笑了，他说小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幸福，要比我幸福……

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伊你快回来啊！

小猫环抱住身体，慢慢滑落在水中……水很冷很冷，刺骨的冷，但是他的心更冷……

「小猫！」

伴随着焦急的呼声，一双温柔的手臂抱起了他……抬眼，是亚伦特慌乱的脸。

「亚伦特……伊走了，他走了……抱住我，我好冷……」

「没事的，他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冷……好冷，抱紧我……」

小猫的脸毫无血色，苍白的唇张了张，只能发出虚弱的低吟。

突然，他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环住腹部，娇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亚伦特，我的肚子、肚子疼……好疼……啊啊——」

「小猫！」亚伦特惊恐地大叫。

他抱紧小猫，没命地狂奔回部落。

然而一路上，小猫痛苦低吟的声音却在逐渐变微弱，连带亚伦特的心脏也跟着冻结，直坠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情况不太妙。」

迪持推开门走了出开，满头大汗。

「身体受凉加上情绪渡动太大以致动了胎气。小猫年纪太小，身体发育还不完全，很可能会保不住孩子。」

「那他有没有危险！」亚伦特焦急地大吼。

「我不能保证什么，万一孩子流掉了，小猫也可能有生命危险。」迪特挫败地摇了摇头。「如果凯恩在这就好了……」

「那小猫现在呢，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我尽力……对了！」

迪特眼睛猛然一亮，想起凯恩从北方回来时带回的东西。

「也许可以试一试！族人之前从北方带回一个蛋形物体，凯恩说过族人一旦有生命的危险都可以放入其中。我们或许可以把小猫放进去试一试。」

亚伦特点点头，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抱起小猫飞奔至凯恩作为实验室的木屋，一脚踢开了门。

屋内摆放着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一些仪器正在不停闪耀着红蓝色的光芒。屋子中间横放着一个蛋形的椭圆物体——竟是莲华飞行器上的养生舱！

亚伦特抱着小猫走上前，迪特立刻照着凯恩教过的方法按下一旁的按钮。透明的外罩缓缓开启，迪特示意亚伦特将小猫放进去，又按了一下按钮——外罩慢慢合上，里面开始缓缓注入一种半透明的液体，将小猫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看到小猫脸上的神色逐渐平稳、不再有痛苦的表情，亚伦特长长松了口气。

「小猫会平安吧……他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这……我不知道，我也不太会操作那个东西……」迪特叹了口气，「他也许会睡上几天，也许是几个月，这只有等族长回来才能知道。亚伦特，我很抱歉……」

「不，我很感激你，迪特。」亚伦特苦涩地抬起头，狠狠捶了自己一下。

「那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时刻陪在他身边的……」

亚伦特的手贴在透明的外罩上，沿着小猫的肩膀、手臂以及隆起的腹部缓缓滑过。小猫是这么小，这么瘦弱，根本无力承担起孕育另一个生命的辛苦……如果不是自己，如果自己能再等上几年，小猫也就不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私，全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错啊！

「对不起……对不起……」

亚伦特的身体紧紧贴在养生舱冰冷的外壳之上，宽阔的双肩突然间垮了下来，止不住微微颤抖，一遍又一遍痛苦地低语着……

三天过去了——

小猫的身体有不少起色，脸也慢慢红润起来，但却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亚伦特几天来一直守在小猫身边寸步不离，连眼睛都没合。迪特实在看不过去了，照这样下去，小猫还没醒亚伦特就先趴下了！

他软硬兼施、威逼恐吓，外加保证会看好小猫，亚伦特这才不甘不愿地披赶回去休息。

刚刚回归部落的蓝萨斯，这阵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穆法沙身边。莱茵无所事事的同时，也担心小猫的状况，便主动跑过来帮助迪特。

迪特一边守在小猫身旁，一边听着莱茵讲述蓝萨斯小时候的事情，真是又羡慕又沮丧。尤其是听到蓝萨斯小时候被其他孩子欺负时，一颗心都揪紧了，真恨不得能时光倒流，好好补偿蓝萨斯小时候受的苦。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迪特和莱茵诧异地对视一眼，怎么了？

他们走出屋外，只见天空盘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熟悉的灰褐色宽大羽翼，那竟是——雷！？

雷从空中俯冲而下，在迪特面前猛然收住冲势，一阵旋风过后，已然站定了身体。迪特这才看清楚，原来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莲华」迪特激动地开口，迎了上去。「你怎么会来的！」

莲华跳出雷的怀抱，朝着迪特浅浅一笑。

「是凯恩通知我出事了，我便赶紧和雷赶回来。」

「对啊，我怎么忘了，你和族长一样是……」迪特惊喜地大叫，「有你在，小猫一定会没事的。」

「我就是为这来的。」

自从受到凯恩的通知之后，莲华就一直担心不已。和雷连夜从北方赶了过来，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部落。

「快带我去看看小猫！咦，他是——」

莲华目光触及一旁的莱茵，顿时愣住了。脑海中封尘已久的记忆突然一下子跃上心头。

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莱茵，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震惊和痛苦……

他上前一把抓住莱茵的肩膀，激动地朝着他大吼。

「兰迪斯！你是兰迪斯！」

雷一愣，灰色的眼眸陡然眯起，凌厉地投向一脸茫然的年轻男子。他就是莲华口中念念不忘的兰迪斯？

莱茵则是一脸的不解和迷惑，兰迪斯？是指他吗？他有 尴尬地退后了几步。可不可以先放开他啊，肩膀被抓得好痛。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兰迪斯，我叫莱茵。」

「莱茵？」莲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抬头仔细看着莱茵的脸，刹那间涌上胸口的激动也渐渐平复下来。

不是兰迪斯，不是他……兰迪斯是褐发蓝眼，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黑发黑眼。再细看一下，脸和兰迪斯也并不是完全一样……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莲华连忙放开莱茵，歉然地看着他，同时心底也生出一股深深的失落。

迪特见气氛有些僵硬，忙转移开话题。「莲华，你不是要见小猫吗？跟我来吧。」

「哦，好……」莲华看了莱茵一眼，转身和迪特进了木屋。

待他离开，莱茵这才舒了口气。然而站在不远处、长有羽翼的高人的兽人，却依旧拿一副凶狠的目光盯着他，直盯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进了木屋。

莱茵拍拍胸口，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拿这种眼神看自己啊？

第六章

走进屋内，莲华立刻驾轻就熟地操纵起仪器, 开始动手替小猫做检查。然而就在这时，门「啪」的一声被撞开了——

亚伦特满脸青渣、散乱着头发，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冲了进来，一把扣住莲华的肩膀。

「小猫怎么样、怎么样！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你安静、安静点！」

莲华敲开亚伦特的手，狠狠白了他一眼。

「想要小猫没事，你就安安分分地在旁边坐着！瞧你这样子，小猫醒来不定又给你吓晕了！」

亚伦特瞪眼看着莲华，好一会才颓然垂下肩膀，乖乖站到一旁。

莲华继续手中的工作，小猫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胎动也早就平稳了下来。可是很奇怪，怎么他就是不醒呢？

莲华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边，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众人见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心通通都吊了起来。尤其是亚伦特．绷紧了神经，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莲华的一举一动。

莲华想了又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该不会是——

他忙按下养生舱顶部的按钮，一块蓝色的触控萤幕出现在眼前。莲华熟练地按了几下，果然啊——

他真是哭笑不得，养生舱根本就是设定在睡眠模式，难怪小猫一直不醒。这也不能怪凯恩不知道，他失踪之后飞船已更换了好几代，内部的维生系统也做了很大改进。

他轻轻按下「复原」键，舱内的透明液体立刻缓缓下降，舱门「噗」的一下打开了。

亚伦特连忙跳了起来，趴在舱外紧张地看着小猫。

小猫先是微微动了动，睫毛颤动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他坐起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茫然地抬起头，搞不清状况的眼神一一扫过四周张张激动的脸，直到——

「啊啊啊——」

他突然指着亚伦特那张恐怖的脸大叫起来，身体一滑，「咚」的一下又栽回了舱底。

亚伦特愣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莲华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早说过了，不是吗？」

「唔啊……不要啦……亚伦特！」

小猫气鼓鼓地推开亚伦特不断凑上来的脸。可恶！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些胡渣好硬，针扎一样，刺得他好疼啊！

「不要！你见到我居然敢晕过去！这是惩罚。」

亚伦特此时一反之前的落魄样，恢复爱捉弄人的个性，十足的痞子样。他一把抓住小猫牢牢扣在怀里，双手固定住他的小脸使劲磨蹭。小猫柔嫩的脸颊立刻被蹭红了一大片，疼得他不断大叫。

「讨厌！我还没怪你那副鬼样子吓到我呢，你居然还敢……唔唔、唔唔……」

喋喋不休的小嘴惨遭封口，最后一丝反对声也被歼灭在「啧啧」的唇舌厮磨中。

众人看着恼羞成怒的小猫先是不断对亚伦特拳打脚踢，最后乖乖依偎在他怀里吻得难分难舍，全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么有精神，看来小猫是真的没事了。

莲华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莱茵，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原来这个叫莱茵的青年，就是送小猫回来的人。但他为什么会和兰迪斯如此相像？还是……这纯粹只是巧合？

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少尉……算了，凯恩最近够忙的了，还是不要给他平添烦恼吧。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翻过安达斯山脉到达了大草原，估计很快就可以抵达东海了……

不过，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伊生下了小人鱼宝宝，紧接着孩子就被抢走了；小猫跟着失踪，不过幸好平安回来了；然而几天前又动了胎气，着实令大家捏了把冷汗，如令又换成伊下落不明……

唉，平静的日子还真是短……

莲华走到门口，遥遥看向远方的山脉——人鱼，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人鱼。深海中究竟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星球，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啊！

少尉……莲华闭上眼默默为凯恩祈祷：神啊，请保佑他能平安带着答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