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孩子是被虫族抓走的？」莱茵惊讶地看向蓝萨斯，随后缓缓开口道：「蓝萨斯当年是被舅舅带回部落的。我还有点印象，舅舅当时很狼狈，身上受了很多伤。族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味地摇头不说话，最后只告诉族人蓝萨斯是从虫族手中救回的。」

之后三人都沉默下来，寂静的空气里只听见木材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响。好半晌，才从莱茵口中逸出一声浅笑。

「太好了，蓝萨斯，我该恭喜你才是。」

蓝萨斯没有说话，眼里却翻涌着激烈的情绪。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莱茵、紧紧的……

亚伦特看着他们两人，摸到腰间通讯器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算了，应该让迪特自己去发现比较好。不过，告诉母亲应该没关系吧……

「亚伦特！」

第二天一早，小猫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伴侣飞扑而去。亚伦特顺势接过小情人，宠溺地捏捏他的小鼻子。

「睡得好吗？」

「嘿嘿……」

小猫笑嘻嘻地手脚并用，牢牢趴在亚伦特背上，像极了一只小袋熊。

「还是这么好动，真拿你没办法。」

亚伦特笑着，反手一把抓住背上的小猫，拎到怀里狠狠覆上朝思暮想的小嘴吻个够。

莱茵在不远处干咳了一声。这两人也真是，当他和蓝萨斯完全不存在似的。再不阻止他们，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吻的难分难解的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分离，亚伦特是意犹未尽，小猫则是满脸通红。

「好了，上路吧。还有好几天才能离开沼泽呢。」

莱茵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等到整理好了所有的物品，突然被蓝萨斯打横抱了个满怀。

「蓝萨斯？」

莱茵有些别扭地扶住蓝萨斯的肩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突然……

「这样可以更快地赶路。」

莱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小猫正坐在亚伦特的右肩上，两人打情骂俏得不亦乐乎。小猫甚至要亚伦特变化兽形，好让他骑着大老虎上路。莱茵好笑地看了蓝萨斯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多了一个亚伦特，蓝萨斯不用分神照顾两个人，前进的速度确实快了很多。到第三天，他们就已经出了荒漠森林。紧接着面对的就是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齐塔亚河。因为人数的关系，他们无法乘坐亚伦特来时的独木舟，便利用附近森林里的树木造了一艘结实的木筏。

四人逆流而上，一路遇到了不少凶险，所幸也没出什么大问题。等到抵达上游平原时，又将近花了五天的时间。

来到平原地带，比起黑暗的丛林和凶险的河流，广袤的草原又给人另一番不同的感受。

「再半天光景就可以抵达部落了，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莱茵深吸了一口草原上的清新空气，这里就是蓝萨斯诞生的地方。

「我好像离你又更近一步了。」莱茵笑眯眯地看着伴侣。蓝萨斯脸上依旧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闪烁着异色光芒的双眼，透露出他此时激动的情绪。

一路上，两人肩并着肩，欣赏草原上全然不同的物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前方就是一片葱郁的森林，他们已经快到达草原与森林的交接地。而森林后方更远处，则是绵延、高耸入云的山脉。

此刻，出现在莱茵和蓝萨斯眼前的是一片奇特的荆棘林。不高，一米左右，却巧妙地包围住整个部落，只露出十余个出口。

莱茵暗暗赞叹，他听小猫说过这个。据说在更早之前，整个荆棘围成的屏障更是高达数十米！

小猫远远就看见了部落。他欢呼雀跃，扯了扯身下的亚伦特。亚伦特立刻心领神会，低吼一声，变化为威风凛凛的巨兽，载着小猫朝着部落狂奔而去。

蓝萨斯自然也不认输，瞬间变化兽形载着莱茵飞驰前进……

迪特此时恰巧经过部落出口，听到了小猫的笑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当小猫笑嘻嘻地站定在他面的，迪特才知道——小猫是真的回来了。

他先是上前狠狠蹂躏小猫的脸颊，紧接着马上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容，准备尽他药师的责任，拽着小猫就要去检查，却被亚伦特一把拉住。

「迪特，先等等，我们还带了其他人回来。」

「哦？谁啊？」

迪特扭头朝亚伦特身后看去——

只见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含笑站在部落的入口。而他身旁则立着一头英姿飒爽，无比熟悉的金色巨兽。

穆法沙！？

见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迪特大为恼怒，眼神立刻黯了下来。

他撩起衣袖大步跨上前。「好你个穆法沙，你居然敢……」

还没走到「穆法沙」面前，眼前的巨兽却慢慢变化人形，站起身来。

迪特先是皱眉，随后有些困惑不解，好像……不是穆法沙啊……同样如宝石一般的青、金异色眼眸里，少了些穆法沙的狠厉；如出一辙的脸部轮廓也不似穆法沙刀刻那般坚毅，线条更为柔和……

这就是亚伦特口中的「其他人」？这什么会和穆法沙如此相像？

突然，迪特身体猛地蹿过一束电流，心都快跳出喉咙了，眼里闪烁着讶异与不可置信……是他吗？会是他吗？

他狼狈地踉跄后退了几步，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不到片刻，眼里已经泛出盈盈水光。薄薄一层水雾令面前的影象朦胧起来，像是罩上了一层细纱，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如果真是真的、是真的多好！

越来越多的水气凝聚在眼中，年轻兽人的身影又模糊了几分。这令迪特的心脏极速收缩，急急甩头，眼睛又努力睁大了一圈。

他先是贪婪地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兽人，接着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朝蓝萨斯走去，步伐很轻、很轻……那激动万分却又小心谨慎的模样，好像怀揣着最珍视的宝物，仿佛稍一用力，一直以来期盼的美好憧憬便会如泡沫般消失……

许久，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迪特终于来到蓝萨斯面前，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中突然停下了——

纤长的手指还维持着向前伸展的姿势，像是想努力要抓住什么一般，但是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向前一步……最后关头他胆怯了，他害怕这只是一个装载他多年来期盼的美好的幻影。越是甜美的梦，在醒来的那一刹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也越是深刻……

莱茵握住了他僵在半空的手。迪特浑身一颤，打开双手——反射着晶莹光芒的小巧水晶正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手指徐徐抚迂还残余着一丝暖意的水晶……他记得这个触感，记得这条特意编制的金色挂绳……

良久良久，一颗、两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水晶表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迪特合上眼，虔诚地将水晶紧贴在胸口，嘴角轻轻扬起，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容——是他！真的是他！神啊，我要怎么感谢您……终于让我的孩子又回到了我身边！他再度慢慢睁开眼时，漆黑的眼眸深处已不再盛满深沉的伤痛。

迪特张开双臂，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年轻的兽人；像要用尽全身力气、把对方完完全全融入自己身体中似的，强力的抱住他……就这么抱着，感受他温热的体温，还有胸膛里扑通跳动的强健心脏，迪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痛，放声恸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蓝萨斯浑身一震，心头像被什么柔韧的东西勒住了，越收越紧……而长久以来一直渴盼的亲情，刹时间如旋风一般充满整个胸臆！

他的下颚隐隐抽动，过人的自制力还在苦苦克制之中，然而眼中却闪过无数种强烈的情绪波动激动、紧张、希冀、兴奋、不安……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接着松开；握紧，又松开，不一会手掌中心已经渗出了汗水。

温热的液体流过胸口，一直涌进蓝萨斯心底，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再也抑制不住，缓慢而坚定地抬起，轻轻落在迪特背上，低沉的声音早已不复往日的冷静，犹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我回来了、回来了……」

第五章

「小子，干得不错。」

威卡特垂首站在亚伦特身旁，眼里带着些许赞赏之意。

「不，找到他们全是小猫的功劳。」

亚伦特咧嘴，将拼命揉着红红眼睛的小猫推了出来。

「是啊，多亏了小猫你呢。」米嘉慢慢将视线从迪特身上移开，感激地看向小猫。

「这件事一直是迪特心中最痛的伤疤，如今真不知道该这么感谢你才是。」

「没有啦。」小猫红着脸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

「我也是意外才遇到他们的。对了，你们为什么会在里？」他看向威卡特和米嘉，眼中写满了问号。从这两人的反应看来，好像早就知道有蓝萨斯的存在一样，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米嘉抿嘴一笑，「族长早就算准你们今天会到。不然迪特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村口？」

小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族长早就算好了一切。可是……

「奇怪了，族长又是怎么知道的？」

亚伦特微笑不语，他暂时不会告诉小猫关于母亲的来历。小家伙平时对凯恩已经够崇拜了，要是再清楚母亲大人不同寻常的身分，自己更不知要被排挤到哪去了。所以，暂时还是对他保密吧！

另一边，迪特抱着蓝萨斯哭了好久，一边哽咽一边幽幽诉说起有关他小时候的记忆——

「你那时候好小好小，身体也很弱，我好担心，以为差点就保不住你了……你的出生是部落的一件大事，人家都很高兴，埃撒更是接连举办了好几天的庆典呢……还不到三天你就能睁开眼睛了，很乖，也不吵人，总是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安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你牙长很快，却也是最磨人的时候，晚上非要『咯吱咯吱』地咬着我的手指才肯入睡……一个月大的时候你就能爬了，总想趁我不注意爬到窗户外面去，结果每一次都吊在窗沿上，扭来扭去像只受困气极的小猫咪……后来、再后来你就从我身边被夺走了……我好难过，我的心都快碎了……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都过去了。」蓝萨斯一遍又一遍、轻抚着母亲颤抖不已的背，「我现在回来了，回到你身边了。」

「蓝萨斯……」迪特抬起头，骄傲地看向长大成人的儿子，双手抚过他脸上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刚毅线条。

「蓝萨斯……我的孩子，你长大了……」

是的，二十多年了。以前怀中的那个娇弱的宝贝，如今已然成长，变为和他父亲一样威猛出色的勇士。虽然错过了很多东西，但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甚至带回了自己的伴侣！

迪特转头迎上莱茵紧张、略微不安的目光，朝他点头，微微一笑，握起他的双手和蓝萨斯的交叠在一起，对两人说道：

「我的孩子，我错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他悲伤了，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得到了他的幸福，而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一直幸福下去。所以请你、请你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

「我会的。」

莱茵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转头看向蓝萨斯，嘴角荡开一朵美丽、坚定的笑容。

「蓝萨斯就是我的一切，我也是他的全部，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迪特看着莱茵和蓝萨斯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穆法沙。如果当时他和穆法沙多一些理解和信任，至少双方不是都那么骄傲和任性的话，所有的一切也许又会不一样了……

「看我，光顾着激动，怎么把其他人给忘了。」

迪特忙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带着蓝萨斯和莱茵朝米嘉他们走去。

「米嘉，你快看！他是蓝萨斯，我的儿子，他还活着！」

「我知道，他长大了，是个出色的勇士。」米嘉的目光对上蓝萨斯，带着欣赏的笑容。

「你都知道了？」

「是的。族长在几天前就用通讯器通知了威卡特，要我们做好准备。」

「那怎么都不告诉我？」

米嘉只是笑看着迪特，不发一语。

迪特恍然明白凯恩的用心，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谢谢……」他喃喃低语，紧接着猛然抬头。「穆法沙……穆法沙！」晶亮的眼神投到了蓝萨斯身上。

「去见你的父亲吧，蓝萨所，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呈现出金红柔和的色调，犹如蒙着一层橘色薄纱。

鲜红的落日正遥遥定格在地平线上——

蓝萨斯跟随迪特的脚步，来到部落外的高坡之上，脚下是大片被晚霞染红的赤色草原。

夕阳巨大的圆形轮廓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下沉，只余下三分之一还挂在天地交接之处……

突然间，一抹金色的兽影如鬼魅一般、悄然无息地出现在落日之中——高大健美的外形，凛然的王者霸气，简直就犹如草原上的神祗，正一动不动的静立在夕阳之中……

「去吧。」迪特拉了一下儿子，轻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去见你的父亲。」

蓝萨斯喉头滚动了一下，眼里瞬间迸发出兴奋难耐的光芒。他双手握成拳，猛然嘶吼一声，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飞也似地冲下了山坡……

没有人看清楚经过，只知道在刹那间，狂奔的高大青年身形一闪，消失的同时，另一只同样耀眼夺目的金色巨兽出现了，继续他的脚步朝着天边那一抹红疾驰而去……

最后一丝余光也被收进地平线之下，深蓝色的天幕顿时席卷了整个大地。广袤的草原寂静无声，只有强劲的风呼呼刮过，带起一片片波涛起伏。巨兽的身影也逐渐被草原形成的海浪淹没，只留下越来越小、渐渐远去的黑影……

毫无预警的，一声嘹亮的吼叫猛然爆发，划破天际，深深地穿透了整个草原！迪特心头一颤，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吼啸仍在继续着，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巨兽们此起彼伏的吼声交叠在一起，连大地都隐隐颤抖起来。那声音雄浑、低沉，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奇异力量，同时也包含着强烈的情感，像是悠悠低唱的诉说，又像是彼此间热切的交流……

直到最后，两种吼声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雄厚醇泽，仿佛来自天际的一道灵光，划破黑暗的夜幕，直耸入云霄。

夜，再不会宁静……

厚实的木门紧紧关闭着，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小猫长呼了口气，推开木门轻声走了进去——

「伊，我回来了。」

坐在水池中的人鱼依维持着一动不动、凝视着窗外的姿势，过了好久，才慢慢转过头来。

精致的脸上不复存往日灿烂、纯真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表情。

小猫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快步跑到伊的身边，挨着他跳进水中。

「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把宝宝带回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小猫的脸颊，伊温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沉寂眼里这才稍稍有了一丝波澜。

「猫猫，你回来了，真好。」

「伊……」小猫听着他与平时无异的声音，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米嘉已经已经告诉了伊无法再变化为人的事。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大家都很幸福地生活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对伊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