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她,看着那张和自己承了相同血脉的面容,他低低呢喃,「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是不代表会容忍你第二次,对吗?」
「……」看着那张美丽到压迫程度的容颜,雅丽的女子有半晌无法说出话来,她看着他,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从嗓子里挤出话来,「……何必……何必要对龙族做到这个地步……」
没回答她的问题,天帝若无其事的掉转视线,继续看着水镜,他轻轻摆手。自言自语,「还是要在两人之间推一下呢……」说完,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天真的挑起嘴唇,一字一句。
「谁让龙族是唯一威胁到我地位的存在呢。」这么说着的时候,青叶看着自己的妹妹的眼睛,深深凝视。
※※※
月染知道,自己的养父一向对他很体贴。所以,关于这次的事情,龙帝一个字都没有问他,在回到龙宫之后,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关于香帝公主的事情就不再过问。
最后,当他准备告辞退下的时候,龙帝看着对自己恭敬低头的青年,低低的叹息一声,「……月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这场婚事就此作罢。」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养父,然后微笑,「我没有任何不愿意,现在,就等着迎接香帝公主了。」说完,他深深鞠躬,离开。
是的,没什么好后悔的,结婚生子,这是一条如此平凡,也是他预定好的人生路。
那日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脱轨,现在已回归正路,自然有他要做的事情。
随着订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这个即将成为准新郎的人有好多事情要做,拜工作所赐,他逐渐忘记了那些伴随着离玄而来,让他烦恼的事情。
这天,他开始着手处理要发出去的请柬,写着写着,他忽然在请柬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离玄。
在这瞬间,整个心脏开始疼痛起来,他痛苦得弯下修长的身子,手指按着胸口。
为什么会这么疼呢?这样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仅仅是因为自己想到那人吗?
苦笑,他缓慢地直起身子,任胸膛里撕扯一般的疼继续翻涌沸腾。
他自虐似的弯起嘴唇,任凭疼痛在他身体里翻搅反复。
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的等待那情感在身体里平静下来,或者说,是让身体适应那样的疼痛。
深深呼吸,他拈起那张请柬,仔细研究,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邀请离玄参加自己的订婚仪式,毕竟离玄救过他,而且还是高位的羽族公爵,因为冰魄无子嗣的缘故,离玄实质上就是下任的凤帝,按照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他应该当面邀请才符合礼节。
请他来吧,这样也好,让他看到自己和香帝公主幸福的样子,然后,他就可以死心,继续畅游在美女的海洋里;他也可以死心,从此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中去。
这么地想着,他把那张请帖放到一边,开始先处理其它可以写上名字就发出去的帖子。
他没有注意到,那张被放到一边去的贴子上闪烁着非常微弱的,青色光芒……
※※※
虽然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邀请离玄,但是一直把这件事情拖到了订婚仪式前夕,月染才有勇气站在水镜旁边。
连通了水镜和羽族宫殿的通讯,问明来意之后,他的水镜就被直接连接到离玄府邸里的水镜中。
于是,在婚礼的大前夜,一别经年之后,龙族的银龙和羽族的公爵再次会面,这个现在看来无关紧要,可是在未来的岁月里却让龙族上下一致捶胸顿足的见面,就这么上演了--这次见面虽然让离玄在以后的无数年中欢呼不已--
见面的时候,离玄正无聊地躺在床上看书,而当他正在研究人类文字写法的时候,忽然,一道念波从床边的水镜里微弱的传递过来,感觉着那似乎是月染的气息,一骨碌翻起来,离玄立刻打开水镜,让外面的信息进来--
下一秒,整个水镜的水开始向四下飞溅而出,却在水镜镜盘的范围之内渐渐的凝聚。水珠迅速组合,凝结成一道苍白的人影破水而出,漂浮在水镜之上,而其余的水珠则一点一点的重新回复平静,落到镜盘之中。
月染--
果然是他!
看到有着修长优雅体态的龙族青年在水镜上方凝聚成型的一瞬间,离玄有片刻的恍惚--那是十分美丽的景象,无数晶莹剔透的水花飞散四溅,一点污染都没有的水珠聚合,凝结成了银龙的形态。出现的瞬间,月染正低头思考什么,淡蔷薇色的嘴唇微微被牙齿咬着,冰蓝色的眼睛被掩藏在银月碎片一般的长长睫毛下,仿佛是被云层覆盖的蓝色海洋。水珠飞上他银色的发丝,在尾端显现出一种华丽的色泽。
离玄有了种错觉,他觉得这个美丽的姿态他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觉得对面的龙族青年有着一种微妙的特殊感觉--
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也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立体投影在镜盘正上方漂浮着,接通之后,思考一般的表情在月染白晰的容颜上消失了,凝视着面前俊美的羽族青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翕动了几下嘴唇之后又闭合了起来。
良久,月染才端正了姿势,微微躬身,向离玄拱手而立,「龙族洞庭龙君月染,前来邀请公爵大人参加在下的订婚仪式,希望大人可以成行。」
所有的恍惚和错觉都在月染冰样清风的声音里全部消失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离玄忽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了自己--那不是愤怒更不是狂躁,硬是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接近于冷静的感觉。
说完自己要定亲的话,月染疲劳的扶了一下额头--真累,不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起来却有一种把全身的力量都消耗光了的感觉,当水镜接通,他看到离玄的一瞬间,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疲惫忽然毫无预兆的涌了上来,他只觉得异常的疲劳。
这么想着,他安静的深呼吸一下,看着没有任何表情和表示的离玄。「……如果公爵大人可以答应,在下无限欢迎。」
离玄显然没有听到他完全套式的说法,他的整个精神似乎沉浸在另外一个次元之中,在思考着月染无法理解的一些东西。
良久,羽族的青年抬起绿色的眼睛,凝视着月染,问道,「你已经决定了?」
「是的。」月染疲惫的回答,他用尽毅力忍耐住用手去揉太阳穴的冲动。
离玄点点头,然后对龙族的青年微笑,带着温柔的味道,「那就先恭喜龙君大人了,我一定会去参加您的订婚仪式的。」
忽然觉得男人第一次说出的敬称让他有一种难以接受的感觉,月染沉默了一下,点头,打算离开,离玄看着面前的银龙,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话,「……你爱她吗?」
「……」月染沉默,然后对他微笑,拱手,「告辞。」
说完,月染行礼,关掉了水镜,而在水镜关闭前的一瞬,月染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却被对面的离玄捕捉到的表情--
那个表情离玄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寂寞表情--就是因为单纯到了极点,所以,那个表情上也带着透明的哀伤--
那是离玄一生看过的,月染最哀伤的表情--
而无表情的把那个哀伤的瞬间收纳在眼底,看着已经恢复平常状态的水镜,离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片刻之后,他忽然笑起来。
没错,他兄长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他就是这样!
任性,自我、自私又无耻。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顺手打开水镜,接通了兄长的通讯,他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兄长容颜,微笑。
「哥哥,我接到了龙族的邀请,我应该可以去参加吧?」
「……」冰魄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水镜一端神色复杂的凝视着他,片刻之后,轻轻叹息。「你想去做什么?」
「让他幸福。」
听到他这么说,冰魄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挥袖。「去吧。」
※※※
龙族是个相当与世无争的种族,所以整个龙界上下一向安静而详和,难得有什么热闹的活动,这次月染的婚礼是近几年来除了龙帝婚礼之外唯一可以热闹的活动了,所以,龙族上下都把月染的婚礼当作了一场庆典来操办。
随着婚礼的接近,原本一片清净的龙界逐渐被喜庆的红色所覆盖,红色,像是一层从少女的眼睛里面流淌出来的眼泪化成红云,覆盖了整个龙界。
把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帖贴,实在是再找不到什么事情来做的月染坐在自己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的房间里,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那满眼都是的红色似乎要把他吞没了一样的刺眼,月染觉得那红色像是吸取了他的温度一样让他浑身冰冷。
在即将进行婚礼之前,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在四肢和灵魂之中流淌开来--
他是不是一直在犯一个错误?
月染咬紧了近乎无色的嘴唇,感觉着心脏里有个声音正在无声的谴责他。
他爱香帝的那位公主吗?
他问自己,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爱。」
他或许喜欢她的端庄、她的温柔,但是他知道,那和爱情没有半点的关系。
他确信自己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甚至一个好的龙帝,可是这样那个和他缔结婚姻的人会幸福吗?
他正在践踏另外一个人幸福的权利--
而他没有这个权利--忽然觉得心头无比的疼起来,月染抓住了自己的胸口,白色的丝绸被他的手指揉乱成一片混乱。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深深的呼吸。月染把还在颤抖着的身体靠到椅子的扶手上,整个身体像是堕落入冰海一般的寒冷。
在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死掉……忽然,空气中一直若有若无飘荡着的香气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那种仿佛可以安慰人心的味道让月染抬头,他顺着味道看去。看到在自己的床头柜上,玉瓶里一枝摇曳婀娜的青色梅花和青色菊花。
那是离玄送给他的,也是他唯一从洞庭湖下的府邸带出来的东西。长开不败,即便是现在依然优雅到骨子里去,清雅的香气一直在他的床头飘荡。
他很难喜欢些什么,但是这两束花的那种优雅和美丽却被他所珍爱。
伸手,从玉瓶里拿出了花朵,月染眼神忧郁地看着在视线里骄傲挺拔着身躯的青梅和菊花,他忽然微笑了起来,爱怜而仔细的用纤细的白晰指头抚摩着花瓣,轻轻的,生怕自己让它有一点损伤。
花儿还是和离玄刚送他的时候一样娇艳妩媚,而他却因为愚蠢把自己拖入了远比那时还要悲惨的深渊。
因为逃避着什么而最终犯下更严重的错误--这就是他吧……错误像是一个怪圈,不断把他向最深的地底拖去。
一直保持着苦涩弧度的唇角有了一个自我嘲讽的曲线,凝视了那在室内温暖空气之中瑟缩的青梅很长时间,月染起身,摘下青梅走到窗前,像是在履行什么仪式一样,安静地把手里的青梅一点一点的揉碎,任凭那因为花瓣破碎而更加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把自己包裹其中--花朵临死前的香气仿佛是可是麻醉人身心的一种毒药,甜蜜的、温柔的,缓慢的扼杀他的呼吸。
第七章
缓慢地杀死一朵花,感觉那种崩溃一般的香气缭绕而上他的身体,就在这种奇妙的恍惚中,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窗户的正下方射来。
月染低头,意外的看到了黑发绿眼的青年--离玄!
心里的一震几乎传递到了身体上,月染缓慢的垂下眼睛,深深呼吸,不让面前的男人察觉到自己最微小的一点情绪波动。调整完成。他抬眼,全然冷淡无波。
一身黑衣的离玄正站在他的楼下,男人舒展着手臂承接落下的花瓣,他仰头看着他,视线正好对个正着。花瓣滑落他白晰的手指,缓慢地坠落到水晶的桥面上,或者落到桥下蜿蜒的透明溪流里,顺水飘去,了然无痕。
离玄看着自己掌心一点淡青色的堆积物,他垂下头,然后笑了起来,一抖手,像是青色眼泪般的花瓣全飘到了水里,等离玄再度抬头的时候,俊秀的容颜里没有丝毫的表情。
黑发下,那双绿色的眼睛安静而深沉的凝视着他,月染神色如常,他只看了离玄一眼就当他不存在一般,低头继续把手里的花瓣彻底毁灭。
最后,他轻巧的把没有了花瓣的枯枝丢到了楼下,转身,回到房间,而楼下的黑发青年也继续了刚才被花瓣终止的行走。
月染重新回到椅子里坐好,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床头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孤单玉瓶。
片刻之后,水晶的楼梯上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月染知道是谁上来了,但是他丝毫没有移动身体的意思,只是淡然的把视线从瓶子上移到了门上,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仿佛在欣赏门上精致的花纹一般,表面上一切如常,实际上,堆栈的十指却神经质的颤抖。
几秒之后,敲门声响起;是相当礼貌的敲法。
月染没有任何起身的念头,他反而悠闲的支起了下巴,双眼也没有离开门的方向。
敲门的声音在没有响应的片刻之后停止了,再过了几秒之后,又响了起来,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是依旧很礼貌。
月染依旧不动。
敲门声停止,然后再次响起的声音就是一拳砸在门上的巨大声音!
震耳欲聋!水晶门被重击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这样巨大的声音形成了向外荡漾的音波。锐利余响迥荡在房间里,把纱帘之类轻飘的物体震得不断飘动,在如此尖锐的音波包围中,月染却不为所动,嘴角甚至自虐似的浮起模糊的笑容。
巨响过后,门被砸开,门外黑发绿眼的青年直视着房间中端坐的银发青年,俊美的容颜上露出了一个集温柔、礼貌、谦逊于一体的笑容,身穿羽族正式黑色礼服的离玄稍微摇晃了一下手腕,笑看面对的的青年,「打扰了。」
「请坐。」月染向他示意,指向对面的一个坐位。
离玄礼貌的道谢,修长的身体以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坐到了绯红色珊瑚做成的椅子里,他用双手支撑着下巴,温和的微笑,「您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呢。」
「……谁说的?我现在很期待订婚仪式,我的心情绝对好得很。」离玄总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混合着自虐与虐他的双重疼痛,月染有一种无论如何不能在离玄面前示弱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他轻易的说着伤害自己又伤害他人的话,任性得如同一个孩童。
似乎觉得他的话很有趣,离玄微笑起来,修长的身体向身后的珊瑚椅子靠去,四肢放松的伸直,这在别人做来或许粗鲁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异常的优雅。
「我倒是觉得您的心情糟糕透了。」说完离玄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空玉瓶。
「……」月染决定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反正也没什么关系……多少新的青梅和菊花我都会为你摘来。」离玄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
月染看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离玄说完了之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反而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月染来。
刚才他在前往正殿路上偶然看到月染正把花朵撕碎,那个时候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在他心里游荡,就匆匆的上楼,他并没有仔细观察月染的机会。现在,他却开始认真的看他,认真的程度像是在用视线烙印下一个又一个的亲吻。
他觉得月染非常明显的清瘦了,他一向苍白的脸色如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而这样却又显得他那双总是没有温度的眼睛更加的冷漠--这不是一双应该在一个准新郎的容颜上看到的眼睛。
离玄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伸手,轻轻用指尖抚摩月染的脸颊,一阵泌凉的感觉从指头一点一点向上蔓延,带起寒冷的温度--
虽然他的体温本来就不高,但是冷到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正常的。
月染没有阻止他动作的任何意思,离玄在用指尖抚摩了良久之后,改用手背轻轻地拂着他的脸颊。
「你冷得像是血液都要被抽干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