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故人
颜歌肯定的回答和似乎全然的信任让我哑口无言，却有着被人了如指掌的愤怒，我难道就看起来蠢得能如此让一个陌生人去信任？
“那好，”我昂起头挑眉看他，不想就此输了气势，更想让他能知难而退，“既然决定了，那你去把脸给我包起来，一起去崇州，去打仗，去杀人，去见识一个一个士兵断手断脚，血流成河是如何美妙的光景……如何？”
“那是自然，你不用给我说这些，”我的威胁如重拳击在棉花上，软软的没有丝毫力道，换来的却是颜歌会意的一笑，“我虽然不会功夫，倒多少也多少派上点用场。”
“哧”看着他似弱不禁风的模样，我笑得轻蔑，“那你会什么？暗杀还是调兵遣将？呵，若是你成为所有人的负担，第一个杀你的人一定是我！”
“那些倒是为难我了，不过医术如何？”依旧的风清云淡，颜歌似闲谈一般。
“你会医术？”略皱眉头，我明显的不质疑。
“就如大郁国研习秘术一般，我厉国皇室便是精研医术了，”提起往昔，颜歌眼中闪过一丝愁绪，却依旧从怀里掏出一粒白色的药丸，“你若不信，就服了它。”
“这是什么？”瞬间犀利的眼神从那手中落到他绝美的脸，“你以为我会吃这不明不白的东西？”
“若我没猜错，你体内所养之蛊，名为金蚕，企是毒药可侵你身的？”颜歌坦然站立，如翠竹般挺立于前，丝毫不为我的无礼所动，“此丹药可化去你现在的相貌，不过只有三个时辰而已，算是我给你前次救我的谢礼如何？”
“你如何就知道我厌恶现在的模样了？！”他的淡定，他似能看透我所有思虑的睿智几乎让我咬牙切齿。
“是吗？那大概就是我的不是了，”没有追问，没有嘲讽，有的只是淡若春风的一笑，修长的手指轻扬，那丹药已轻巧的落入我手中，颜歌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我的挑衅，“这药你若是不用，扔掉便可，我这就去收拾妥当，一刻便可动身。”
呆呆的站立当场，天边的山峰终于吞噬了夕阳的轮廓，隐去了那最后一丝光亮，我居然被那个看似脆弱的人戏耍了一番？……突然觉得好笑，终究叹息着坐倒在地，指尖拈起鬓旁的紫色发丝……这妖异的模样，究竟是洛胤所谓的天谴，还是我该有的模样……我想不明白，但是我对它的厌恶却是深入骨髓，就如时刻提醒自己的过错一般，再挥之不去了。
淡笑着，将药丸丢进口中，我往一旁的泉眼走去，既然有蛊于身的我已是所谓的百毒不侵，那我就尝试一番又何防？
柔软的草垫，斑驳的树影，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耳边那缓缓的水声潺潺，似乎还有往日那无忧的欢笑，却是那么安详而宁静得让我一阵恍神，甩甩头丢开那乱七八糟的思绪，就着月色些许的光亮，我看向那水中的倒影，黑色的发丝中已暗淡的紫色光泽，化为棕色的眼眸，没有了那妖艳的紫，倒是真恢复我八分以前的模样……
忍不住投下一个小石块，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已破碎成晕，我叹息一声，定下心来，既然决定要挽回，那就先见下故人吧……
一个口哨唤来飞星，再震臂让他翔于天际，带着那轻巧的布帛，送到那故人之处……今夜注定了不眠……
“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信步走回庭院，我看向那房中模糊的身影，“还有……有酒吗？我要招待客人……”
独自一人呆在这晦暗的天地间，这个战乱未祸及之地，席地而坐，就着手中的半坛残酒，等待着那人的出现，本应该急切还是躲闪，我不清楚，只是颤抖的手中那倾入碗中的烈酒，在这黑暗中化出点点迟疑的，丝丝期待……
时间缓慢而沉重，竟让我有些窒息，终于微微的风声送来轻微的声响，是那人熟悉的脚步，似乎迟疑着，期待着，担忧着，恐惧着，终于急迫出他内心的疑虑，在靠近之时一步快似一步……
“你来了？”不待他出声，我站起身来，看向远处那抹挺拔的身影，玄黑的衫袍被着寒风吹散出孤寂的幅度，似乎快融入这夜色中，就此化去，再也找寻找不见……不由的，我伸出手去……
“你真的是……翼？”戒备中带着浓重的期翼，邵霁依旧站在原地不再近前。
“想确定就走近些可好？”面对如此的他，我想笑得轻松些，虽然轻颤的唇角连自己都无法欺骗。
“来，”我稳住气息，依旧想给他一个还算不错的笑魇，我轻声如低喃一般，“许久没跟你饮酒了，上次似乎也是在这里，披云戴月共话星辰，你还记得吗？”
“你！”身型一震，邵霁戒备不觉中已全然消散，眼前一花，他已瞬间跃了过来，一把抓起我的衣衫，紧紧撰入手中，墨玉般的眼眸焰火一般牢牢盯了我。
“如何？这么快就不认得了不成？”我敛去心头愁绪，故作镇定的一笑，举起一只小碗来，“放心，我可没加料，来陪我饮一碗如何？”
“好，”许是想到那日的尴尬，邵霁脸色一白，却也接过小碗，干脆的往口中一倒，“加了也不怕。”
“呵呵，”我学着他的模样将酒倒入口中，看着身边的人全身如浴于月色中的清冷，那梦中才能再次相遇的场景……似乎又回到昔日那无忧肆意的日子。
“还记得吗……？”我任眼神空洞的看向夜空，那皎洁的月色开始撒下银色的光华，如雪似霜的美景，竟然让我很是怀念。
“嗯，记得，”邵霁的眼光丝毫不曾离开我，似想把我刻入魂魄。
“呵，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记得？”我好笑的看向他，却落入他的眼眸中，无法动弹。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不曾忘记过，”他的随意的口气，带着那份笃定如轻划在我心弦之上，波动间带着丝丝的悲凉。
“……对不起……”
“……对不起……”同时的话语让彼此都一愣。
“呵，”我无意的甩甩头，“过去的都过去了，况且你也不好过，你应该嫉恨我才对，更何况现在……确是我对不起你。”
“翼”手心一暖，是突然被邵霁一把握住，颤抖着，却坚定的握住，“你……我听说……”
“你都听说了？”那掌心的温度让我颤栗不已，却贪婪得不想就此甩开，“你是听说我终于幻化成妖，还是听说我已被国师所灭？”
“……我还听说你被前大郁国皇子锁魂，”邵霁眼中的愤恨丝毫不隐藏，“那个奸人……”
“何苦去怪别人……”我低了头，隐去眼中的晦涩和自嘲，“这天下已乱，我却不想怪其他人，毕竟是我一手所造，还连累了他人……如今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这头发……是长了些，”似没听到一般，邵霁疑惑着拈起我的发丝细看，“不过竟也没传说中那么……”
“呵，你的消息倒也灵通，”我无奈的打断他的话，瞥他一眼，“我是变了许多，现在不过服了药隐去颜色而已，等天亮的时候，我让你看个明白可好？只可惜，就是变成妖的模样……还是不能救回他来……”
“慕容离还活着，而且据说已隐不去那禁忌的绿眸了，”邵霁口气似有着不甘愤怒的狠意，“前国师已拿出先皇的半幅昭书，将他是大饶大皇子的身份昭告天下，如今他已换回本名，依旧掌握着影卫！哼！死敌一般跟我军抗衡了许久！总有一天……”
“是吗？他竟然是……”惊喜，震惊，最后终究心头一松，看来洛胤倒是没有再欺骗我，却没料到慕容离有着如此的身份，不由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看进邵霁的眼，“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翼……你，”一愣之下，邵霁唇边的苦涩愈重，“你现在对我……太过客套，若是我处于那个境地……你……会救我吗？”
“呵，当然！”没有思考，条件反射一般出口的话，让我自己都微微呆住，却让邵霁弯了唇角。
“若是我告诉你……”他的喜悦让我心头一酸，热气直冲眼底，我忙闭了眼……睁开之时，已是依旧的冷清，“我如今所想的是想办法保全你，你信吗？”
“保全？”
“嗯，保全，若我告诉你，不要反……是否已经晚了？”
“……我邵家经营许久，如今已得半壁壃山……”
果然……
“你想当皇帝？”指间粘起那小碗，我压抑住颤入心尖的躁动，闲谈一般的开口。
“……这是我父王的心愿，”不自然的转过头，邵霁眼中明显的躲闪让我了然。
“皇帝啊……”呼出一口浊气，我如往日那般，放肆的躺倒在地，看向那浩瀚的夜空，“皇帝有什么好的，冰冷的地方，一群心怀不诡的人，你爹怎么有这么个不良的爱好？”
“大概，是蓝家当初对不起他吧，”身边突然有着轻微的压迫感，却是邵霁如我一般摆成大字躺了下来。
“呵，怎么？今天想通了？”忆起往昔的字句，我忍不住笑着打趣。
“……跟你了这野人，有什么想不通的？”晶亮的眸子中流光溢彩，那嵌入其中的闪亮星子也如记忆一般绚烂。
那段两人相处的日子……改变我一生的日子……似乎在此刻重现……
“霁……”似乎被蛊惑了，如那日一般，我茫然的想伸出手去，想去碰触，去靠近，去挽留，却在未动作前被我硬生生的捏紧了拳。
“其实……做个逍遥王爷也不错吧，”突然干涩的话语还是吐出唇边，“若我劝你不要在去问鼎天下，可能吗？”
“看这天下如今的模样，无辜的平民都家破人亡，被迫沦为当权者的工具，撕杀阵前，妻离子散，远离家园，难道还不够凄惨……”
“你是让我放手？”邵霁无奈中带着沉重，“这一切都是父王的意思，我又能如何？况且，你以为蓝家就能治理好这天下？”
“我自然明白，”提及正事，我开始斟酌字句，“这看似平静富庶的天下，却是君侯各自为政的混乱，自掌重兵，私养奴隶，欺瞒上位者，乱……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不过……”我认真起口吻，支起身来，坦然的面对了他，“若是我告诉你，我想起兵平定这天下，废洲设府，废世袭之政，释放所有奴隶，圈地于民，在民间选贤为官……再把这所有的一切奉送给大饶，奉送给蓝昊……如何？”
“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你怎么……”云层遮挡了月色，山间的风开始呼啸而至，零乱了发丝，吹散了这久违的暖意。
“不要问我为何不帮你……”长舒气息，我想说的话语终是要出口，“你父王杀戮心太重，我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况且……对于已统一天下的蓝家而言，已有了根基，我也不想这天下再发生血洗皇室的惨事了……你明白吗？”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要战场相见了？”突然黯哑的嗓音，隐隐有这决别的悲凉。
“……对……”微张了唇，我没想到这个字出口会是如此的艰难。
“翼……”邵霁突然笑起来，突然间似毫无心机的孩童般纯粹的笑容耀上我的眼，却让我心惊，“我还听说，你学了大郁国的秘术，你……为什么不干脆锁了我的魂，让我什么都听你的，就这样没有了心……不会再痛……多好……”
“霁”那笑容如刀，刹那间狠狠刺向心头，那苦涩竟然比蛊虫发作时更甚，我终究忍不住将他一把锁进怀中，不想看到他此刻的绝望，一字一句的，“我不会锁你，也不想这么做，我只想告诉你我想做的一切，只想告诉你，我还是信你，想保住你……我是多想你能放手……”
“如今……蓝昊已被我军逼得退守渔州，要如何放手……”僵硬的身体，带着些许的颤抖，邵霁却象将要被弃的无辜孩童，将我臂膀抓得死紧，尖利的指甲让我有些微痛。
“是啊……那你……在战场上遇到我，千万不要手软……”我轻闭了眼，不想让哀伤暴露在，哪怕是黑暗之中，我也明白，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哪儿还能放手……
“你也是……”将头埋在我颈项间，邵霁哽咽中竟带着释然，“到时候利落的给我一刀吧，我宁愿死在你手中，其他人……就是我自残，他们也休想伤到我……”
“呵，哪儿你就先我而死了，”我睁大了眼，让那泪光消失无痕，轻松了话语，“说不定，还没等到那一天，我早就没了……”
“不……”慌乱的抓过我的肩膀，邵霁似被碰触到禁忌，“若是你不见了，我就是把这世间翻过来，也要找到你……”
“好！”
静静的……月色现身又隐去，空间暗黑得连对面人儿的轮廓都模糊，似乎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落在耳际，却脆弱得仿佛随时都要散去……
“来，”越来越浓的别离滋味，刻意的害怕去碰触，虚假的笑容不知是否掩盖了眼底的哀愁，我举起酒坛再将小碗倒满，“来，我们今日就什么都不想，先喝个痛快。”
“好，”清脆的碰撞之声，两人似乎心无介缔的笑容，藏不住那渗于空气中的无奈，大家都明白……再次见面之时，必定同在战场撕杀之日……那残酷的血腥……再无法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