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天下之人,蝗虫为龙神的爱宠,除了祈福,是不可灭的。”没想到我这虚假的谎言居然成就了如此的凄凉光景。
本以为那所谓神棍的预言是如此的滑稽,如此的害我遭受这份凄惨,可没想到,这天下,居然真被我玩了个天翻地覆。
拿出身上所带的所有干粮和银钱,却在刚出手之时就被人群哄抢了干净,那哭泣着孩童,瘦弱的妇女,一具一具躺在路边无人理会的尸体,如利刃一般在心头割出道道血痕。不觉中……我看向自己的手,表面洁净而干燥的掌心,却已被我浸满了血腥。
闭了眼不忍再去目睹,立在那逃命的人群中,素衣白马的我居然是如此的突兀。
讽刺的是我根本没有了多余的时间去伤感去悔恨,时间已经不多了……去锦州吧,我告诉自己,至少要去看看那昔日的都城,如今成了何等的模样,去看看那曾经繁华是否真的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的我哪儿有时间去耽搁,数日的马不停蹄,总算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山谷,锦州已在眼前了……喘息着,我靠在树旁,苦笑着服下又一颗丹药……我的命,又少了五日……
今日不再有那噬心的痛楚发作,我闲适的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没有病痛的日子,实在太过神清气爽。
“去吧,去自己躲起来,”伸手拍开踏雪,我看向前方,那隐约中战马的嘶鸣和士兵操练之声声声入耳,难民们果然没有说错,由此地开始,便已是靳王军队对锦州的围困范围,昔日的大饶最为繁华的城市,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模样,是进不去的了。
深吸一口气息,我飞身跃上树冠,这个的身体除开妖异的模样,倒是轻盈了许多,飞舞在树间,小心避开巡逻的士兵,往着锦州一步一步靠近,直到天色黑了又亮起来,下方的士兵越来越集越多,我才鬼魅一般藏身于一棵大树的枝叶后,冷眼朝地上那密密麻麻的士兵望去……
这又是如何?我略皱了眉,那数百兵士的杂乱阵型,本是松散的布置,却在一个口哨之后,瞬间向四下散得干干净净,山间那不甚至宽阔的道路上已空无一人。
“难道有诈?这又是为了对付何人所用?”我蹙眉开始仔细听着那风声送来的细微声响……隐约中马蹄落地的沉闷声响开始有序的传了过来,夹杂着零乱的嘶喊之声。
不出所料……远远的,一群黑衣士兵狼狈窜逃的身影开始靠近,破烂的旗帜,丢弃的武器,却有着整齐的步伐……如此粗陋的诱敌之术,还想骗到人?我轻嗤一声,摇头往远处看去,那身后全力追赶的一个中年将军倒很是眼熟……
那满脸胡渣之人,高大的身材……猛然一个激灵,那人……居然是同甘共苦许多日子的李密将军?看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中有着些许的得意,居然就如此毫无顾及的奔了过来……
这个笨蛋!若是如此进入埋伏之中,企不就将是全军覆没的惨败?!心头一紧,我眼睁睁的看着那队逃兵已进入埋伏之内,看着那领头之人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再没了时间去给李密丁点的暗示。
罢了!我咬牙伸手将斗蓬裹得更紧些,毫不迟疑的往那靳军埋伏之处落下……
一片剑影,几个起伏,我瞬间卸去几人臂膀,如愿引得众人的惊恐,才瞬间落回道路中的空地之上,隐身于那逃兵的队伍中央……果然……从落地那一刻起,嗖嗖的声响四起,剑矢如暴雨而至,抓过兵士挡在身前,我看着身边之人血肉之身瞬间被利箭刺穿,鲜红的血液飞溅上身,心头更是异样的平静。
游离在人群中,且躲且战,将靳军扰得乱成一团,一次次将身前那射满箭枝的身体丢开,不去叹息分毫,只想就此告诉身后的李密,此地有诈……快走……
丝毫不停滞的舞出手中长剑,我旋转着躲开那已及身的银色光芒,斜指剑锋……寒冰般的眸子看向那前方已现身的靳军将领,唇边不由浮出邪肆的笑意……
“斩杀了此将领也算是给李密送去大礼一件,”敛去不必要的情绪,不去管是否会暴露自己,思量间,那玄黑的小弩已撕裂了这片血色的混乱,闪电般穿过人群的空隙,瞬间没入那人的头颅。
“啊?”应声而倒的人没有惨叫,只有两个惊讶之声,除了身后的李密外仿佛有着其他人,我却没有了时间去辨别,雪色衣袍已经满是斑斑血迹,更无暇去顾及,我抬起眼来,那日头竟已在头顶之上……不好!……时间……快要到了。
片刻的迟疑,终是一声呼喝,李密撇开疑惑,已带了队伍奔了过来,刹那间,兵刃碰撞之声四起,两边队伍已经混战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充斥了所有的空间,本同为大饶兵士,此刻的以死想搏,如今这熟悉的场面居然是如此的刺眼。
“呼”丢开又一名靳军士兵的尸体,看着李密占尽上风的局势,不由心头一松,是时候可以离开了,我深呼吸一口,正欲跃起身子离开如此混乱的杀戮之地,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朝我跃了过来。
“你是谁?你的小孥从何而来,你居然敢坏本王好事!我要你死!”一声怒吼,一道凌厉的剑光,毫不留情的划了过来。
心头猛然的一跳,实在想不到会在此地遇到他,实在想不到再次见面会如此的狼狈,我急转身型堪堪躲过,习惯性的滑落手中匕首,挡住那冰冷的剑锋……
“噹”的一声轻响,他猛然的抽气声响起,邵霁那赫然的震惊眼眸从那匕首落到我遮挡密实的脸……撞进我的眼……
……这竟然是他现在的模样,那原本自信满满的邵霁,即使在我不曾理睬他的日子,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晦暗的神色,满身的死气,空洞的眸子没有高傲,没有自我,只剩下一身的杀气,和想毁灭这一切的疯狂。
这……难道也是为了如此一个妖孽的我……哪里值得……
“你?”他短促而责难的单音瞬间终结在我的指尖……居然就如此呆滞的任凭我放肆的碰触……无法动弹……
理智告诉自己赶快逃离这里,告诉自己不能暴露,可拼了命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直到感到指尖所触及的暖意,我才惊觉,不知觉间,居然抚上他的脸。
“……小王爷,果然好计策”面对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纷繁的思绪,最后出口的居然是如此毫无用处的话语,将眼眸更深的藏在斗蓬的阴影中,更加不敢向他彰示那绚紫的妖异色彩……
“你……你是……”
“嗯”他的话语我已没有时间再去理会,心头已突然的一痛……糟了……蛊虫的发作时间已至,这里不能再停留……但是……
双眼扫过众人,我趁着痛苦还未烧遍全身,一声轻啸出锁魂的迷咒,趁着所有人恍惚之际,提起全身的所有力量,高高跃起……
摆脱了所有人,我重重的仓惶落在一个僻静的所在,喘息着看着前方崎岖的山路,陡峭的山头……一丝熟悉感荡入眼中,呵,我居然又回到这个地方,那个如前世般的小屋……
呼唤来踏雪,我用手抵住心头那开始越来越强烈的痛楚,挣扎着爬上马背,一步一步的朝着那记忆中的地方行去,此刻的我,只想去在我被穿心之前,再看上一眼,那一切开始又将终结一切的地方。
身体的力量已被那疼痛撕裂得支离破碎,我就着残余的力道抱紧了踏雪的脖子,咬牙咽下那抑制不住的呻吟,看着前方隐约的方向,已是模糊一片……
“噗!”刚才的撕杀终究是耗费了我太多的力量,强忍的痛抵不过那喉头突然涌出的腥甜,我漠然的看着那喷洒出口的艳红将踏雪雪色的毛发染上的,再滑落在地的点点鲜艳,眼前一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任自己跌落在地……
山中的风声依旧,夹杂着踏雪慌乱的嘶鸣,却开始逐渐远离,在我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似乎前方有一个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量去躲藏掩饰,唯一的能体会的,只有那心头血肉被肆虐的痛苦,将我一点点的粉碎的惩罚……
迷糊中,一双粗糙而不失洁净的布鞋突然落入我已经恍惚的眼底,挣扎中零乱的衣袍已遮挡不住已倾泻而出的紫黑色发丝……我就这么毫无遮拦的暴露在那人眼前……
挣扎着,我抬头往上看去……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墨黑的发丝,不带一丝凡尘气息的,空灵如白合般绝美的人儿……
“颜歌……?”艰难的吐出那两个字,我蜷缩着身体,眼前已经是黑暗一片。
“嗯”口中传来的湿润让我一点点清醒过来,身上已然轻松过太多,我不说不动,在脑中拟出几种我可能处于的境地,才漠然的睁开眼来。
“主子?”
心头一震,那一声熟悉而疑惑的呼喊让我侧目看了过去,那个本分憨厚的男人,带着担忧的神色,捧着一只磁碗规矩的立在床边……张虎?
“你……张虎?”不置可否,我自嘲的笑开,撑起身坐起来,这身下木床倒是依旧没有变了往日的模样。
“主子,您好些了吗?”见我醒来,张虎慌忙放了磁碗,一把扶住我,话语中却有些许的闪烁,“您……”
“呵,我变成如今这模样,难为你倒是还认得我……”
“这……”张虎突然有着局促,“几月前……紫妖乱国被国师毙杀之事已传便天下……只是没料想……”
“呵,是没想到会是我,还是没想到我还活着?”轻轻放开他的手,我不再避讳所有的一切,干脆伸手将已血污的斗蓬整个扯下……让他看个明白……
……曳地的长发,绚紫的双蛑,细致如磁的肌肤……
“呵,如何?怕我吗?这天下还真就是我乱的,想杀了我吗?”虽早料到如此,看着张虎震惊的眼,那陌生的神采,我心头还是不由的一阵黯然。
“主子!”话语刚落,张虎突然一跪到地,梗咽了声音,“我和兄弟们都不信这是主子的本意,本想去寻主子,就是……找到主子的尸身也好,兄弟们也都是粗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不信就是不信,主子不管变成何等模样,也还是我们的主子,兄弟们也都等着您呢。”
“张虎大哥……”几句简单质朴的话语,让胸膛中的梗堵不觉中消散怠尽,只留下温暖的豁然,唇边的笑意已不再虚伪刻意,我将他扯了起来站好,依旧口气不变,“虽然这世间因我而乱,不过……我想补救,我如今只想将它一统为安,再双手奉给大饶,还平民一个安定,你们可否愿意帮我?”
“是!主子!您就吩咐吧,”如记忆中那般,张虎闻言后眼中熠熠生辉,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模样。
“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一把拍向他厚实的肩膀捏紧,“一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所以我要无所不用其极,你们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才好,你现在就去招回所有的兄弟们,拾起武器,我们要重回战场……我们湘州城外见……”
“一年?……是……主子放心,”我眼中的坚定和明显的绝然将张虎的疑惑逼回口中,干脆的对我一抱拳,便转身离开。
“看够了?”头也没回,我冲着身后那抹已站立许久的浅蓝色的人影随意的开口。
“原来你就是翼飛?”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我挑眉。
“呵,对,是我,”淡然一笑,我转过头看向颜歌“怎么?你也想杀我灭妖不成?”
“你中了蛊毒,本就命不久矣,何需我动手?”淡淡的口气,如微风一般没有丝毫的留连,此刻的人已不在是那“欢喜楼”中受人欺凌的青彦,更多的居然是运酬纬幄之中的睿智和沉稳,他的确不愧是有着天下第一才子之称的厉国太子。
“这倒也是,”我轻笑几声,抬起头来,无以为意“我倒是好奇,我明明放了你,你却还居然在此地呆了大半年还没走……”
“这里很好,”颜歌的笑容中有着解脱的从容,淡雅而舒适,“何况天大地大,并无我的容身之处。”
“呵,那你就继续在这里呆着吧,”我将踏雪的头拖进怀里使劲揉搓几下,“如今我派来照顾你的人是不会再来了,今日我又不小心露了踪迹,我可不能保证此地是否会暴露。”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恕我不陪了,”检起那已残破的斗蓬,我顾不上那污浊的痕迹,就往身上裹去,已经决定要挽回,那先通知石头他们才好……
“我要给你做个交易,如何?”颜歌突然的出声让我愣住。
“哧”我轻笑一声,“往常都是我跟别人做交易,今日倒是倒过来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交易的?”
“你……大概清楚我手中有什么?”淡定的口气确是适合谈判,颜歌过腰的长发随了这傍晚的风飘动出小巧的的幅度。
“不就是所谓厉国所藏匿的财富吗?怎么?现在舍得拿出手了?”我突然觉得他那淡定的模样很是刺眼。
“对别人,我不敢说,对于你……一个可以祸乱天下之人,我可以交给你,只要你答应我杀几个人。”
“哈,你这是指责我,还是在夸我?”被刺到痛处,我很是不屑的别开头去,“我凭什么要应你?”
“你不是想要平定天下吗?不是想要弥补你曾经做过的一切吗?”颜歌眼眸中志在必得的神采让我不敢再大意,“有了这些财富,你可以招兵买马,可以充实粮草,能让你在死之前达成心愿,难道还不够?”
唇边的笑意随着他的话语一点一点的消散,他听似闲谈般的口气却一字一句的重击在我心头之上,不可否认对如此处境的我是最为极致的诱惑。
“好”认真了神色,我静静的看向他,既然是谈判那便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我难道还会输给一个古人?……“我应了你,不过不叫交易,这只是你在求我而已,等我先拿到我想要的,我也许会答应你的条件……如何?”
“……好”一个简单的字眼,一个彼此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