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第一次见面就看见邵献背着一把吉他。

　　「干，我在街上看到那小子手上拿的就是把好吉他，转手的话也能卖些钱，谁知道这里就是我前几天进来的地方。」小偷口齿不清地说这些话，口水几乎快从嘴边流下来，脸颊上肿得像山一样高。

　　警察将手铐套在小偷双手上后，道：「既然一眼看出是好吉他，对吉他也这么了解，怎么不去搞这方面的事业？天底下这么多小偷，就你最笨！」

　　压着半边脸颊红肿的人，警察先生向徐成荣交代几句到案说明之类的话就定了。

　　关上门，徐成荣慢慢走进邵献房里。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瞧邵献的房间……真像个猪窝。

　　明明房里的东西就不多，为什么可以乱成这样？衣服大概只有七、八件，可是这七、八件全不在衣柜里，每一件都皱得好像被几辆车辗过一样散落在地上，甚至让人怀疑邵献是不是扔了一件衣服，隔几天又将那没洗的衣服穿在身上。

　　好在房里没什么臭味……站在床边，轻叹了口气，徐成荣拿起邵献放在桌上的手机。心里想着：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你打个电话叫人来照顾你。

　　将手机拿在手上，按下电话簿，他随便找了个女生名字，是女生的话就比较会照顾人吧？才按下拨出键一秒，说不定都还没联机成功，手机就叫了两声，叮叮，机上的荧幕转暗。

　　「……」徐成荣盯着屏幕两秒。

　　「说谁是笨蛋啊！手机都快没电了还不充电的人才是笨蛋吧？！」

　　将手机随便丢在柔软的棉被上，倒是没有砸到邵献，他整个人躺在那儿，明明就是夏天却让他盖着厚重的棉被。徐成荣说不帮忙做任何事就不帮忙，转过身举步准备离去，身后却传来梦呓声。

　　「嗯……哼……好热……妈……好热哦……」

　　两团脸颊通红，邵献紧闭着双眼。徐成荣平时见他都将浏海用发腊抓上去，如今全部浏海全数盖在额头上，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小孩。

　　事实上，邵献确实是个小孩，如果是以十八岁上下来区分大人跟小孩的话。

　　徐成荣再次走回床边，他看见邵献难受地摇头，两只手像是要伸出棉被却因为没力气而挣扎不出来，可见力量全用在刚刚抓小偷上。

　　一时、突然、瞬间、霎时的好心肠作祟，徐成荣上前，将邵献的手拉出来，放在棉被上，想不到邵献一碰到冰凉的皮肤，就轻轻地抓着不放，口中喊着：「妈……好难受……爸……别赶我出去……那是我的梦想……梦想……」

　　也许是病痛折磨人，邵献皱着眉头睁不开眼睛，泪水从红通通的脸颊上滑过。

　　徐成荣愣了下，虽然知道用不到什么力气就能将烫得吓人的手推开，但他没有推开邵献，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抹掉邵献盖在浏海下的冷汗。

　　「没事了，嗯？」

　　似乎是听见了这道安慰，知道有人陪在身边，邵献松开眉间，也松开手。

　　「算我欠你的行吧？」徐成荣自言自语，打开抽屉翻了翻，找到一个深蓝色的皮夹，从里面拿出药钱，塞进口袋，转身对还在昏睡的人说：「呐，我去买些东西，乖乖的，知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潜意识还醒着，邵献竟然点点头，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徐成荣每每拐出巷子前都观察转角处有没有躲着人，确定了没什么需要提防的人才举步向前，走到离住处最近的药局，虽说是最近但也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来回，等回到小巷里的住处时，天色已经转变成全黑。

　　徐成荣买了退烧药以及热粥，放在邵献房里的桌上。

　　邵献果然听话，乖乖地躺在床上，就是他出门前的样子，只是邵献的脸色更难看了，这里没有温度计，用手掌量体温又不准确，徐成荣将额头靠过去……额头上的肌肤传来高热的温度。

　　这时，原本躺在床上好好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徐成荣在极近的距离内看见两只半张的眼睛茫然迷惑地看着他。

　　脸上是惊吓的表情，徐成荣却叫也没叫一声，迅速拉开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你知道我是谁吧？」

　　邵献将头歪了一边，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终于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徐成荣松了口气，窃喜于对方就算生病还记得他。将邵献整个人抱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背后，徐成荣拿起一旁冒着烟的热粥，动作利落地坐在床上。

　　「有力气拿着汤匙吗？」

　　将塑料汤匙递过去，邵献手发着抖努力尝试着抬起，才轻轻地碰到汤匙柄，手就落在柔软的棉被上。似乎觉得这么简单的举动都做不到而感到丢脸，邵献皱起鼻头，两只眼睛虽然半眯着，却水汪汪的……

　　「没事，没事。」徐成荣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安慰着，温柔至极，立刻拿起掉在棉被上的汤匙，搅拌起热粥。热腾腾的白烟向上飘着，飘进邵献的鼻孔里化成美味食物的香气，肚子随即咕噜咕噜地叫得震天价响。

　　「啊……」沙哑地叫了一声，邵献的脸已经很红，他低下头，脸上尽是尴尬。

　　「呵……」徐成荣笑了声，说：「没关系，只要是人都会肚子饿的。」

　　邵献抬起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徐成荣笑，这个极度讨人厌、只会拿着死鱼眼瞪着别人的人竟然在对他笑……还喂他吃粥，不止如此，吃完粥，对方还给他几片退烧药，是他特地去买的吗？

　　「你都病了，还跟小偷搏斗？」徐成荣收拾着残余，随便问。

　　却没料到邵献低着头，小小声地说：「对不起。」

　　徐成荣停下手边动作，问：「对不起什么？」

　　「刚刚客厅里传来一点声音……我都听见了，我误会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对你这么凶，你却还照顾我……」邵献强硬地起身，却连掀开棉被的力气都没有，同时也怀疑自己刚刚抓小偷的力气是从哪儿来的？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徐成荣浑身不对劲，也许是对这样的场面不习惯，他应了声「哦」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向来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朋友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他根本没有朋友。

　　徐成荣本来想说「我一点也不想照顾你」之类的话，却莫名地觉得，他还在生病呢，还是样样依着他吧，所以除了点头，还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原谅他了。

　　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徐成荣不敢看邵献的眼睛，或许是那双认真的眼睛是真正地在跟他道歉及道谢，却忘记这时要是觉得不知所措大可开门离去。但徐成荣没有离去，他将视线瞄向别处，看见墙边有一把纯黑色的吉他伫立在那。视线就此停住。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徐成荣没有太注意邵献，只知道在车上的时候有一把吉他不停地靠在他身上，虽然邵献很努力将吉他抱在怀里，但那把吉他还是碰到他。

　　现在，终于仔细观察那把吉他。

　　吉他上纯黑的颜色，似乎在发光。那光芒，是极度吸引人的那种光。

　　「你会弹吉他？」徐成荣问，眼睛却依然停在吉他上。

　　「嗯，还可以。」

　　「它差点被偷了吧？」转过头，他看见邵献正看向那把吉他，表情专注而执着。

　　「嗯，但我会好好保护它的，它是我的梦想……梦想，怎么可以被偷走呢？」

　　邵献此刻的声音难听死了，但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那把吉他，眼睛没有移开连眨也没有眨一下，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把吉他，语气充满着遥远，听起来特别不真切。

　　「梦想吗？」

　　「嗯，梦想。」邵献转过头，病佩慨地笑着。

　　一时之间，徐成荣觉得这笑容既坚定又踏实，世上再没有比这笑容还要宝贵的东西。正想问邵献他的梦想是什么，就见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徐成荣也就没有问出口，帮他扶躺在床上，盖好棉被。

　　走向门口，徐成荣转过头，看见邵献已经闭上眼睛休息。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在心中跳耀的是什么东西……

　　隔天邵献醒来，整个人虽然有些晕但已经没那么难受，他自床上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眯着眼睛看见被立在墙边的吉他，昨天的记忆瞬间全数回笼……

　　因为昨天早晨起床时忽然觉得全身酸疼，洗涤整理完自己后双脚整个无力并且想呕吐，不知道是不是前天的歌唱练习太过兴奋而感冒了。打电话给餐厅老板请假后，他就大字形倒在床上，呼出来的热气像赤道一样的温度。

　　不知道睡了多久才被一阵尿意惊醒，上完厕所回来，就见到房里有一个陌生人，拿着自己的吉他……

　　一路跟小偷打到客厅，他紧抱着小偷不让他逃走，等回过神来，他的房友，让人讨厌反感的徐成荣正走进客厅，邵献脑子里有两个想法飞过。

　　第一个想法就是，徐成荣不会是这小偷的同党吧？就是他让这小偷进来，然后趁人之危便把价值五万元的吉他给偷走，毕竟……毕竟对方曾经偷过他的猪宝宝扑满。

　　但，什么证据也没有，徐成荣也愿意让他进房里搜，搜遍了就是没有找到那猪宝宝扑满……所以，第二个想法就是，万一、万一他误会了徐成荣，硬是将根本没做过的事推给对方……

　　而事实也证明了，他昏倒期间躺在床上时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谈话声，那个小偷所说的话——我在街上看到那小子手上拿的就是把好吉他，转手的话也能卖些钱，谁知道这里就是我前几天进来的地方——这么说，可爱的猪宝宝扑满真的不是徐成荣偷的。

　　而且，那个应该要讨人厌的房友，就在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待在他身边陪他，还买了食物及药给他，现在整个身体好多了，这些都是靠那位他过去曾对他骂「有什么了不起」的徐成荣。

　　怎么突然之间一个恶人会变成一个好人？

　　邵献走出房间，脚步有些虚浮，用完厕所后来到客厅，看见徐成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徐成荣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专注在报纸的人事版上。

　　邵献抓抓头，声音还有些沙哑，说：「早啊。」

　　「嗯，早。」徐成荣点点头，眼睛没有离开报纸。

　　而后，客厅内就一片安静，除了翻报纸的声音。

　　邵献站在桌前，坐下来也不是站着也不是，顺便去瞄徐成荣到底在看些什么。

　　「你要找工作啊？」邵献加大音量，好像找工作是什么中彩券的乐事一样。

　　徐成荣愣了一下，疑惑于对方干什么这么兴奋，「……对。」

　　邵献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离徐成荣极近，几乎是手臂靠手臂，他将报纸抢过来。

　　徐成荣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点距离，邵献却毫无所觉地再往这位面色像吃到屎的房友更靠近了一步。

　　「不要看这个了，我问你，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这个……」最好是让某人找不到他的工作，但，这样的回答邵献又一定会问得更多，徐成荣看他眼睛里几乎冒出来的火就知道，他是要为自己介绍工作。

　　「只要是工作都可以，不杀人放火抢人勒索，有钱让我买东西吃饱饭就好。」

　　邵献眼睛更亮了，刷的一声，嘴角勾了起来。

　　「这个好办，你会不会来煮菜？」

　　「不会。」

　　「哦，那你会不会调咖啡？」

　　「不会。」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记账？」

　　「……并不会。」

　　问到最后，徐成荣觉得邵献是不是在耍他，这么一路问下来，他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废物这两个字轻轻地从左脑飘到右脑。果不其然，邵献大笑起来，整个客厅都是他的笑声，徐成荣应该为此生气才对，但他没有生气，反而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我哈哈……我不是笑你，而是……咳咳。」

　　笑得差点一发不可收拾，邵献调整音量清清喉咙。

　　「我现在打工的地方啊，是个复合式餐厅，我那个老板很鲜，我当初去应征的时候，他就问我这三个问题，我什么都不会，他就告诉我，小子，什么都不会没关系，不会就说不会，来日方长可以好好学。所以，你不用担心。」

　　邵献拍拍徐成荣的肩膀，满足打气及鼓励的意味。

　　徐成荣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他看着邵献的笑脸，他问：「你当初也跟我回答的一样，什么也不会？」

　　「当然，我说我什么都不会，但我会学着做事，毕竟要努力才有钱可以拿，好玩的是，拿钱我倒是会了，而且很会拿，就这样，老板就雇用我啦。」

　　「呵呵，你的回答真特别。」徐成荣不知不觉笑着说话，嘴巴合也合不拢，「如果我是老板，我才不会用你。」

　　「啊，怎么这么说，我的脸吸引很多女客人耶，老板都说用我真是值回票价。」

　　「那是你老板很善良。」

　　邵献狠狠地打了徐成荣的肩膀一下，鬼叫起来，「老板才不会那样。」

　　「你又知道？」徐成荣贼贼地弯着眉毛，不自觉地竟和邵献斗起嘴来。

　　「厚！」邵献做了个极丑的鬼脸，五官都扭曲了，他突然站起来，哼了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我今天好多了，餐厅外刚好有贴红纸条征人，所以，今天我带你去我那边应征？」

　　徐成荣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邵献，像在抬头望着一片蓝天。

　　第三章

　　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围上一般家庭主妇常用的围裙，徐成荣的头上甚至还戴着厨师专用的白色高帽。

　　怎么也没料到餐厅里欠缺的工作人员是厨房里的助手，徐成荣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担任这项工作的一天。

　　当邵献看到他这一身打扮时，噗一声就当场大笑出来。

　　被笑的感觉仿佛是心脏被几百根针刺到，还真不是滋味。

　　「你……你……真是好样的，你穿这样……很好看啊……」

　　可是，邵献抱着肚子笑到差点打滚的样子跟夸赞的话大相径庭。

　　徐成荣一眼瞪过去，邵献立刻噤声，将两只手紧紧盖住嘴巴，眼睛却依然笑得很贼。

　　「小荣，你这样看起来好像黑道人物呀，气势够！」

　　徐成荣顿了顿，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你叫我什么？」

　　「小荣啊，怎么，你不喜欢？」邵献捏尖嗓子，俏皮地问。

　　不过，却是令人作呕的俏皮，徐成荣从心里寒到头顶。

　　「你最好别这样叫我，我比你大……」

　　「咦？真的？真的？看不出来，你怎么保养的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呀，最多就大我两岁吧？」邵献激动地说，突然靠近徐成荣，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徐成荣的肩被牢牢抓住，一张脸在面前放大了好几倍。

　　那双手臂，力气大得吓人。徐成荣脖子一热，推开眼前视为小孩辈的人，所幸自己练过武术，一把就推开，残留在肩上的力气，竟让他发抖。

　　邵献头一歪，说：「好吧，那我叫你徐大哥吧？」

　　听到这声大哥，徐成荣心脏好似多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对方把他叫老了，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心里没有不舒服，就算对方叫他小荣，他也顶多在内心寒冷了下，却完全没有讨厌的感觉，又或许，是这身厨师打扮让他不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