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斯手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观众，他笑了一笑，在场的人声安静了一半。

　　「而那位鼓手坐在贝斯手及主唱身后，戴着黑色的太阳眼镜，短得几乎比教育部以前规定的发禁还要短的发际边，清楚地看得见纹了个」的字型。

　　鼓手轻轻地东敲鼓西敲锣，原本毫无节奏的音乐却渐渐规律，且越来越大声，大到压倒群众的说话谈论声，大到徐成荣在被推挤之间看过去。

　　而在场的观众，目光大部分都跟徐成荣一样，集中于站在最前头的主唱上。

　　他怀里背着一把黑得发亮的吉他。

　　他脸上的妆，没有比贝斯手还妖艳，却比贝斯手还要耀眼。他的头发，没有比鼓手还要刺目，但，仅仅是用发蜡抓得棱角分明，也显出此人的英俊。

　　手上戴着奇怪却银光闪烁的戒指，总共有七只，几乎缠满十只手指。

　　徐成荣被人挤到边边的地方，张大嘴巴，愕然地看着这个乐团的合唱。

　　邵、邵献？！

　　那位主唱伸出手，抓住麦克风，身上穿着的皮外套上挂着细细的铁链，晃动。

　　鼓声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往这边集中的人群也，越来越多。

　　徐成荣看着主唱移到麦克风旁，所熟悉的声音这样说着：

　　「大家好，我们是——黑角！」

　　如宁静的村庄在一瞬之间被敌军的炮火猛烈轰炸一样，贝斯、鼓声及吉他声炸开在场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震撼进耳膜里，碎了理智、引出热血。

　　同时，从邵献喉咙里爆发出来的声音，瞬间震撼了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我的日子好得很……路口阿妈向我道声早！早嘿！早！口袋只有十块钱……能不能买怡健……」歌词，是青春、是激动，以及汗水融合的轻摇滚乐曲，歌声则充满了令人紧绷的渲染力。

　　广场里，明明就有很多街头艺人，但，似乎是广场里的所有人都往这里涌挤。

　　这个乐团，黑角。不论男女，都在这三个人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声音中跳跃身躯，随着鼓声、音阶、高低起伏而跳动年轻的身体。

　　全场的热情程度，绝对不输给专业乐团演唱现场。

　　但这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跟着起舞。

　　站在极为不显眼的地方，徐成荣静静地看着邵献的表演，尽管血管里的血液被音乐激得沸腾起来，他还是压抑着身体轻微的颤抖，静静地，听着邵献所唱的歌。

　　闷热的夏夜，连呼吸都紧凑起来。

　　汗水挥洒，直至最后一句歌词唱完，直至最后一个音符演奏完，邵献才停住，没有了音乐的广场，或许只安静了半秒不到，或许在场的每个人都只有四分之一秒的失神，紧接着的，是几乎掀掉黑夜的欢呼声。

　　徐成荣站在角落，看着一切，他不禁伸出双手，给予最响亮的掌声。

　　用尽全身力气唱出来的歌，邵献看着他的观众，高高地昂起头，笑了。

　　这是他为众人带来的第一首，也是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一首。

　　他从众多的人群里看到常常来打工的餐厅里吃饭的客人，也看到一些以前高中的同学，更多的，是一群为他加油的陌生人……就，独独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冷战期间，死也不去跟对方讲一句话的那个人。

　　明说暗讲，总算让老板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就是要拜托老板跟他那讨人厌的房友说，今天，是他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公开表演。

　　但，仔细地从左盼到右，邵献，仍然没有看到他期待的人。

　　徐成荣在远远的地方，好似看见邵献看过来。

　　突然，他在不受人注意的角落看见邵献轻轻地笑了，表情憨而天真。

　　邵献转过身，跟贝斯手及鼓手说了些什么，两人会意一笑而坐到后面的椅子上。

　　而邵献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将麦克风调至合适的高度。

　　「现在我要独自为大家带来一首歌，这首歌，我要送给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即使这个人性子坏长得矮嘴巴也贱……」

　　徐成荣微微一愣，对于邵献的这番话，竟感到有些不对劲，双手在身上不安分地东摸西摸，好像怕被发现什么一样。

　　不可能。邵献口中那个重要的人，绝对不是他。

　　「但，如果没有这个人，我今天不会提起勇气在这里唱歌，大家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很害羞的。」说完，邵献甜甜一笑。

　　众人哄堂大笑，就只有徐成荣，心里有鬼似地笑也笑不出来。

　　当吉他的第一个音符被弹奏出来时，一听，徐成荣整个身体一霞。

　　视线穿越过眼前的好几颗人头，他直直地看向那弹着吉他闭着眼的邵献。

　　睁开眼，邵献唱出第一句。

　　他的眼睛，像是搜寻厉害的雷达，睁眼的瞬间，需要花费几秒？

　　他一秒也不用，直直地看向远远的、没有人会去注意的角落，望进徐成荣的眼里。

　　似乎，这首歌是为了徐成荣而唱。

　　「你的分手，说得容易，曾经对你的付出，对你的爱，你的话语，如此残忍，我不相信你不懂，我的认真……」

　　怎么……徐成荣也直直地看向那投注而来的视线，在空中，四目相交。

　　「我不是笨，只是相信，默默的等，会有你回神，爱你，我爱你，到现在，我还是爱你……」

　　他在唱什么啊……徐成荣整颗心像是被什么揪住，胸中竟有一口气窒在那儿，上不来，也下不去，难受至极——

　　「不愿意，这样下去，应该要好好的，去……忘了，该放手，你不是我的唯一，只是现在，我的心里，还无法承受这段情，有一天，我会看着你，告诉你，谢谢你，曾爱过你……」

　　他回想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还为了另一个男人而落泪。

　　而现在，他的胸口闷到……有许多的话，却不是想对那个男人说，而是想对邵献说……

　　这个家伙，干什么啊，多笨呀？为他唱歌？何不对着喜欢的美眉唱就好了？对他唱多没意思呀？也不试想自己会多么高兴——

　　结束一段感情，再鼓起勇气展开新恋情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徐成荣以为需要很久，心门才会再度开放。

　　「原来你有来呀！哈哈哈……」

　　徐成荣回过神，见到邵献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动，然后就一掌拍打他的肩膀，害他整个人往前大跨一步。皱起眉头，做出疼痛的表情。

　　清醒过后，他才发现刚才的人山人海如今已散去了大半。

　　邵献背起吉他，跟乐团的其他两人打了声招呼就转过身挽住徐成荣的手臂。

　　「走！买啤酒庆功啰！」

　　邵献整个人兴奋地几乎跳跃起来，连带的，被强拉住一条手臂的徐成荣跟随着他的动作，眉间是深沉的川字。

　　但在看到邵献满是笑意的侧脸，他也就没说什么，仿佛打了死结的两条眉毛反而逐渐松开。

　　于是，在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和几包饼干，两人都难得地坐上出租车，直到离住处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下了车，因为再往前的巷子就是车子开不进去的窄度。

　　进到住处，邵献像发疯一样，脱掉鞋子袜子就随便乱扔，光溜溜的脚底板踩在不怎么干净的地板上。

　　「来追我呀来追我呀——」一个大男生，就自己玩起海滩上的追逐游戏。

　　徐成荣哼了一声，低低骂了句幼稚，就提着啤酒饼干，放在客厅的桌上。

　　屁股才刚刚碰到沙发，邵献像块橡皮糖一样蹭过来，靠在他的身上，随手就拿起一罐啤酒。

　　没有理会邵献的动作，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推开几乎把重量全数压在他身上的人，没料到邵献没被推开，还更往他的方向倒。

　　叹息一声，徐成荣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示，他拿起电视遥控打开电视，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开啤酒的啵啵声。

　　「徐大哥，我今天……很开心。」

　　「嗯，别喝太多吧，明天还要打工。」虽然这么说，徐成荣却身子向前倾，在桌上取了一罐啤酒。他感觉到靠在身上的重量滑了下去，一转头，就看见个两颊红通通的人被夹在他与沙发之间。

　　徐成荣为了不夹伤邵献，身子下滑顺势坐到地板上，也不管地板脏不脏了，他将邵献握在手中的啤酒罐拿过来，空的？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就把酒给喝光？笨蛋！不醉才怪！

　　「徐大哥，我……我不是个天才。」

　　「嗯，看得出来。」

　　邵献原本躺在沙发上，翻过身，便趴在沙发上，他看着徐成荣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后便皱起眉头，他的徐大哥，老是喜欢皱眉头，可是看上去还是这样年轻，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

　　「我不是个天才，我原本是不会作词作曲的，我很笨，不过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更努力一点会怎么样呢？如果天才每天运用他的才能五分钟，就能将事情办好，那我就花五十分钟，这样是不是也能把事情做好？」

　　「也许吧。」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徐成荣又喝了口啤酒，却全然不知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一天练吉他三小时，如果不够，可以加到六小时，如果还不行，就连睡觉都可以舍弃。反复地弹着别人的歌，这时候，自己的歌也就跑出脑海了。」

　　徐成荣没有响应，眼睛依然看着前方的电视。

　　微微地叹了口气，邵献伸出手指，卷起徐成荣的头发。徐成荣一惊，转过头来，才发现邵献应该要醉于迷茫的双眼，此刻却清醒地凝视着他。

　　「所以……所以你一定能办到的，如果你喜欢烹饪的话，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你。」

　　手里握着的啤酒罐掉到地上，金黄色的液体流满地面，徐成荣却没有在意。

　　他在意的是邵献，短却蓬松的发，摸起来应该很柔软才对，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摸着邵献的头发。

　　两个人，彼此顺发。

　　「徐大哥，你喜欢我为你完成的歌吗？」

　　是指，刚刚在广场上独唱的那首歌吗？是为了他所完成的歌？为了他？

　　盯着两颊通红粉嫩的邵献，颈部好似被施了什么魔法，他点了点头。

　　邵献一笑，徐成荣这时才发现，他牙齿两旁各有小小的一颗尖牙，却不是突出来虎牙，尖尖的，有些像吸血鬼，但邵献不似吸血鬼般丑陋又可怕，他笑起来，就是有让人心情豁然开朗的本事。

　　邵献笑得可爱，用这样讨人喜欢的表情说着：「徐大哥，你好漂亮……」

　　脸颊粉红的脸蛋逐渐放大，水亮的双眼也缓慢闭上。

　　其实，依徐成荣的功夫，他完全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但是，当邵献吻上他嘴唇的那一刻，他什么也没做，在近距离的地方看着邵献的眼睫毛颤抖。

　　他静静地……接受邵献像小孩玩扮家家酒的吻。

　　双唇只是贴着而已，比这个还要激烈千百倍的吻，徐成荣都有体验过，却对这轻柔得像是蜻蜓点水的动作无法招架。

　　吻毕，邵献恢复到趴在沙发上的姿势，他看着徐成荣笑了笑，伸出手指擦过对方的嘴唇，唇上是有些冰凉的温度。

　　「嘴唇红红的，好吸引人。」

　　说完，邵献的眼睛再度闭上，连手也掉挂在沙发边缘。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地趴在沙发上，鼻间发出乎稳的吸呼声。

　　睡着了。

　　徐成荣看着桌上一罐罐的啤酒……早知道这么禁不起喝，就不要买这么多了……将视线调整回来，他看着邵献的睡相，渐渐地将头靠在沙发上。

　　客厅里，很宁静，没有人吵闹，也没有人来打扰。

　　第五章

　　隔天，邵献从沙发上爬起来，整个身体像是被卡车辗过去一样。他扶着腰坐起来，还没缓过神就被一件飞过来的衣服盖住头。抓掉将头发弄得更乱的衣服，他看见徐成荣拿着拖把拖地，一惊之下，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早、早啊，徐大哥。」

　　徐成荣停下拖地板的动作，瞪过来：「还不去洗脸刷牙，我最讨厌嘴臭的人。」

　　对着捂住嘴的手呼了口气，邵献边皱眉头边急急忙忙起身，冲进厕所里。

　　不久，他一口清新地走出来，看了眼手表，离打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他回到客厅，见徐成荣拖完地板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便凑过去挨着他的身子坐下。

　　「徐、徐大哥，我昨天有没有做出什么蠢事？」

　　徐成荣一愣，身形也明显地僵硬，但他很快地平静下来，问：「什么蠢事？」

　　「我……我只要一喝酒，就会乱来，像上次我跟朋友打赌喝酒，结果我跑到桌上跳艳舞，我根本就不记得，过分的是，他们还拍照存证……」

　　邵献抓了抓头发，脸上的两条眉毛几乎快要打起架。

　　原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昨晚的那吻……徐成荣低下头，心中一阵莫名的失落。

　　「你啊……」拉长尾音，邵献紧张地看着他。「你昨晚喝完一罐啤酒，就睡着了，什么也没发生。」

　　彻底地松了口气，邵献却在下一秒痛叫了声，抱住头：「你、你干什么打我？」

　　收回拳头，徐成荣依然没什么表情。

　　「不会喝酒就说不会喝，勉强什么呢？白白浪费了好几百块买酒。」

　　摸摸自己的头，邵献扁起嘴，但很快地又傻笑起来。

　　「因为昨天呀……虽然之前在网站上有公开我们练习时的影片，所以有一小群歌迷，不过……昨天是我们第一次公开演出，这都要谢谢徐大哥呀。」

　　「谢我？」

　　「对啊，其实我很害羞的，都不大敢唱歌给别人听，是你说好听呀，所以我鼓起勇气，跟其他两个人商量，去申请了街头艺人证明。」

　　徐成荣心中一紧。因为自己说好听，就公开演唱，是为了让自己听到？

　　不想自作多情，将邵献做这些都是为了他的想法抛到脑后，但是，却想到昨晚这个人说的——徐大哥，你喜欢我为你完成的歌吗？——不不，别再想了！邵献喝醉酒而已，那个亲吻并不代表什么。

　　徐成荣拿着电视遥控转台，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而是什么原因导致不知所措，或许他是明白的，可是却选择告诉自己：徐成荣，这只是你的错觉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邵献一个礼拜都会选择两天到广场上表演，所得到的掌声曰渐增加，也有一些少女组成「黑角应援团」，在黑角乐团每次演出时，她们总是一大群人抢在最好的位置观看表演，以及……尖叫。

　　当然，在每一场表演里，黑角的主唱邵献除了对喜欢他们的人献出笑容之外，会不时寻找站在角落的某人，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即使来到现场听他唱歌，都不会站在太显眼的地方。

　　邵献只好擦亮自己的双眼，寻找再寻找，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在。

　　所以，不论邵献每次唱的歌是不是重复了，徐成荣总是会去听，好似永远听不腻那样，静静地站在角落听他唱歌。

　　除此之外，邵献还介绍黑角乐团的成员给他认识。

　　一个叫阿波，徐成荣每次见到这个人都觉得他的穿着打扮很夸张，一张脸化妆得像少女一样漂亮，说话的时候声音却让人以为这个人是不是混黑道的。阿波的声音相当粗厚低沉，但是为人热情，跟黑角里鼓手的个性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