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摸上熟睡的人肿起的脸,又怕让他痛而生生停下,想起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时心中的痛,路祁天坚决地道:“只要一息尚存,我绝不会再让他再有这般自虐的行为。”
“他可是个大活人,要想他不再出去除非绑着捆着,但你舍得?”莫乌看他一脸痴傻样,忍不住泼他冷水,“再说了,你日夜伴在他身边,你师父交待你的事情你还去不去办了,又或是你要为了私情罔顾你师父的命令?”
路祁天果然双眼一黯,收起双手垂放回身侧,为难着也在痛苦着。
见他这般模样,似早在等这一刻的莫乌眼睛一眯,带着笑来到他身边:“只要让宣亚醒过来,宋止行不就会恢复正常了吗?”
“醒过来?”路祁天转身看她,“若菱堂主都没这般自信。”
“哼,她没有是她的事,而我,或许有办法让宣亚醒过来哦。”莫乌眨眨眼睛,看路祁天一脸困惑,嘻笑道,“不过,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离开宋止行,从此不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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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7
路祁天先是深深看她一眼,然後像是什麽都没听到般别过头去。莫乌被他不以为然的态度惹得一脸不快。
“你不相信?”
听出她声音里的恼怒,路祁天无奈地道:“莫姑娘,这种时候你不要再来和我呕气了好吗,我现在心情很乱。”
“谁叫你不相信我!”莫乌瞪他。
看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路祁天索性不再理她,没有人应和,她一个人也唱不起戏来不是?
莫乌瞪他半晌,突然噗哧一笑也跟坐在床沿,看一眼睡得深沈的宋止行,她上身微微倾向路祁天,笑容可掬地道:“你看我刚刚像不像个坏女人?书上不都这麽写的麽,坏女人呢,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拆开有情人,让他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此刻,路祁天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没好声气地道:“你表情再凶一些,态度再恶劣一些,就更像了。”
莫乌玩弄自己的长发:“谁叫你不配合,我还以为你会很紧张地追问我到底是什麽办法呢。”
路祁天没有回答,任时间在沈默中流逝无数後,他才淡淡地道:“我一开始是想相信你的,但若果相信你的结果是离开他,那我宁愿不去相信。”
莫乌愣了,顺滑的发丝从她停顿的指间滑过。
“看你挺老实的,结果却是狡猾在心底。”莫乌莫名一笑,“不过听了你这麽说,我心里才算有个底,一开始只知道你心里有人,没曾经你已经陷得这麽深了。”
“莫姑娘,祁天配不上你。”
“那你认为什麽样的人才配得上我?”莫乌冷笑。
路祁天无言,许久才道:“你值得更好的人……”
“不,再好的人如果我不喜欢他就不配,配得起我的人只能是我看上的人。”
路祁天怔怔地看着睡在床上的人。
莫乌看他半晌,突然说出一句:“要想我放手,除非你死。”路祁天似没听见她的话,仍然维持着发呆般的姿势,莫乌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们似乎陷进了一个死局里,谁也不甘妥协,若宣亚就这样成为活死人,宋止行就会一直半死不活地过活──路祁天,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的确有办法救醒宣亚,不过……”
“你应该听说过这个故事吧,美丽的女神女魃爱上了龙神应龙,为了救下身负重伤的应龙,女魃把他身上的浊气全转移到自己身上。”
路祁天慢慢转头看向莫乌,难以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
莫乌从床上站起来:“这转移之法如今只剩下书中的寥寥几字,不过我曾经因为深感兴趣而长期研究,已经掌控了一些诀窍,操作起来应该有五六成把握。”
话音一落,路祁天已经来到她面前,面色凝重地道:“这麽做的话,那宣亚身上的伤不就是转移到你身上?”
莫乌目不转睛地看他,最後重重点头:“是。”
“那我不准你这麽做!”
“你是担心我?”
路祁天深吸一口气:“这麽危险的事情,谁做都不行!”
莫乌一笑,笑中有几分寂寥。
“那你就希望宣亚一直沈睡下去吗?就让宋止行因为宣亚的伤一直生不如死的生活下去吗?”
路祁天语塞,痛苦的目光自莫乌身上移到床上的人脸上。
长思之後,路祁天平静地道:“莫乌姑娘,宣亚身上的伤,可以转移到我身上吗?”
莫乌苦涩地笑:“这麽危险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做吗?不,还是说为了宋止行,你什麽都可以去做?”
路祁天别过脸,不敢看她。
他是自私的,他羡慕过可以为宋止行去死的宣亚,当知道有和宣亚同样的选择时,他才会毫不犹豫。这份不能说出口的爱,这份或许永远也不被接受的感情,如果能随着身体一同毁灭,何其幸哉。
灰暗的房间里,莫乌平静地声音缓缓响起:
“好,如果你选择为宋止行去死,那我成全你。”
宋止行睁开眼睛时,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的人没有消失,他先是错愕地瞪大眼,在眼前的人将要离开时,蓦地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宣亚……”沙哑的声音艰难地逸出喉咙,眼睛不敢眨一下,就怕刹那之间会就错过。
然而被他抓住的人却挣开他的手,一脸淡漠地对他道:“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睡了这麽久才醒主要是因为心力憔瘁导致,万事想开一些,也不要喝太多酒就没事了。”
说完,宣亚起身离去,宋止行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沈浸於屋外的耀眼阳光中,最後消失。
屋外,传来湘琪温柔的声音:“师兄,宋止行醒了吗?既然他没事了,那你也算是完成对路祁天大哥的承诺了,师父说,没事的话我们今日就回冰心堂。”
湘琪的声音渐渐远离,宋止行半天回不过神来,直至打开的门外出现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
是莫乌,一脸平静地走进屋中。
“宣亚醒来後,便不记得你的事情了。”
“记不得了?”宋止行喃喃重复,最後松一口气地躺回床上,“醒来就好。”
“你不好奇他是怎麽醒过来的吗?”
“……是若菱堂主救的吧?”
“哼。”莫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你是谁?”宋止行总算记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我记得你是跟路祁天一起来的,对了,路祁天人呢?”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祁天走了。”莫乌盯着他看,宋止行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一声“哦”,连表情都未变丝毫。
“就这样?”莫乌提高音量,“不问他去哪里,不去追他?”
“为什麽要去追他?”宋止行淡淡地笑,仿佛她在说一件奇怪的事。
莫乌看着他沈默半晌。
“宋止行,你会後悔的。”
冷冷地丢下这一句後,莫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师兄,你在看什麽?”
乘着马车离开那座沐浴在雨色中的小镇,车铃叮当的响声中,湘琪发现自己的师兄宣亚的目光一直落在车窗外。
宣亚渐渐收回视线,看一眼自己睁开眼睛後第一个看见的人,他的师妹湘琪。
“在看那个小镇。”
湘琪也跟着一起看,虽然不是春天,但雨後的江南小镇笼罩在蒙蒙雨雾里,竟有几分三月烟雨的意境。
“是不是很美?”湘琪看着师兄干净端正的侧脸微笑。
宣亚不再说话,而是默默放下帘子,头靠在一侧静静阖上双眼。
他们走了,他记得那个瘦得身上没几两肉的男人仍待在那间客栈里,他们走时,他站在二楼,目送他们,黑黑的眼睛里,无限苍茫。
莫乌走了,宣亚他们走了,路祁天不知哪儿去了,原先还热闹非常的客栈似乎一下子空了,宋止行走下楼,淋雨走在街上,走到已然熟悉的街道中时,一道声音把他叫住:
“宋公子,这雨下得这麽大,怎麽出来不带伞?快进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别着凉了,小的这就给你准备你最爱喝的酒去。”
原来是宋止行常来喝酒的那家酒馆的夥计,他热情的招呼却没让宋止行像平日那样走进酒馆,而是失神地发呆。
“怎麽了,宋公子,怎麽不进来?”
宋止行缓缓地道:“我没带银两。”
“咳,还以为是什麽事,你的那位朋友,路祁天路公子已经预付了不少钱在我们这了,足够你喝上好几个月了!”
夥计说着直接过来拉人,把失神的宋止行按坐到他常坐的位置上,不过片刻功夫又给他上了热过的酒。然,宋止行几杯下肚,却不知其味。望着屋外的沥沥雨水,他一杯接一杯。
宋止行喝醉趴睡在桌子上,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抬起他的身子,迷迷糊糊中,他叫了一声,路祁天。没有得到回应,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不认识的人正把他扶进一顶轿子里。
怎麽回事?
看他一脸困惑,扶他的人赶紧解释:“宋公子不要怕,酒馆要关门了,我们这是送你回客栈休息,对了,还给你准备了在客栈里喝的酒,全是路公子吩咐的,你在客栈住多久都没关系,钱他全给付上了。”
宋止行累得不想动,但却再也没半点睡意。客栈里,夥计的服务很周到,上热茶热水,还问他要不要洗澡换下的衣服他们可以帮忙洗,宋止行皱眉一摆手,让夥计离开後,坐回桌子前继续喝他的酒。
他想起若菱堂主离开前说过的话:不知道路祁天用了什麽办法竟让宣亚一夜之间醒来,不仅如此,他的内伤竟如被转移一般,已经无迹可寻,可待我想找祁天欲详细问明原因,他已不知去向。
“你会後悔的!”
莫乌离开前丢下的狠话让宋止行手一松,“!”地一声,酒瓶掉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透明的酒液染湿他的下摆和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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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8
十天时间里,宋止行醉了醒醒了醉,最後一天醒来时,他仔细地打理自己。一向随便披散的头发打了个髻用墨蓝色发带束於脑後,在铜镜前看了一遍自己平凡削瘦的脸,才走到脸盆前仔细漱洗一番,擦干净後,就连手指头,他都一一清洗过,仿佛沾染上什麽不洁之物,认真又谨慎。
随後,他坐於靠放在窗前的椅子上,叫客栈夥计送来笔墨纸研,夥计把东西送进来时,见到一脸肃穆的他端坐在窗子前,不由愣了愣。
夥计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前的人哪是那位嗜酒之徒,面黄肌瘦不说,一身被酒熏得扑鼻怪味的衣裳十天半月都不见换,邋遢得与路边的乞丐没两样。而现在这人,沐浴在自窗外融融照射进来的暖光之中,那瘦却不是枯瘦,乃是清风道骨,那平淡的五官却有脱俗之美,一身墨蓝素衣再合适不过,似仙人一般快要隐隐化去。
宋止行叫夥计候着,自己拿过墨研上,取下笔点黑,在展开的纸下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苍劲有力的字迹一笔笔落下。
未几,他把写好的书信收好并连同一块铁牌交给夥计,让他交给驿站代为传送,等到客栈夥计办完这一切再回到这个房间时,早已人去楼空。
整洁的房间无一丝那人留下的任何气息,是不是,那个一身蓝色素衣的男子,真的就此仙化而去?
半个月後,位於太虚观山脚下的茅草屋里,一封书信交到了太虚观弟子宋至夏手中,宋凛冬着急地询问是谁的来信,至夏看完後,一脸凝重。也不向紧张的凛冬解释,速奔进屋内取出一个竹筒,对着天空打开盖子,只见一个黑紫色的雾状东西迅速窜出,消失在空中。
这是他们用来紧急叫回原掌门宋远山的幻兽,不管宋远山在何处,用他的血养成的幻兽一定会去到他身边,宋远山离去前留下的,说是非紧要关头不能打开的贵重东西。
在凛冬气得跳脚时,至夏才赶紧向他说道,代理掌门修书一封说要辞去代理掌门一职,让原掌门宋远山重新接掌太虚观,他本人自此不再与太虚观有任何关系,任何行为皆与太虚观无关,随信带回来的,还有掌门令牌。
看到至夏拿出来的掌门令牌,凛冬愣了半晌。
看起来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铁板,然只有真正的太虚观掌门人带在身上,这块铁牌才会变化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掌门令牌。
山间的一座草屋,脸色苍白的路祁天疲惫地坐於门槛上,背轻轻靠着门框,半阖双眼望向前方的景致。
他想着那日的事情,莫乌成功的把宣亚身上的伤转移到了自己的体内,然後命令他开起天机营独有的守护阵法守护自己的身体,把伤势全部压制在某个不甚重要的脏器上,这才令他还能保持清醒,且看起来有常人无异。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天机营的人能做,你们门派继承自风後的守护阵法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不过,你必须不间断的开起守护阵才能压制住这些伤,如哪日你的体力消耗殆尽,你也就……”
尽管莫乌没有把话说完,路祁天也明了她的意思,其实不用说他自己也能感受,体力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东西,每当体力因不间断开起守护阵而消耗一分,被压制住的重伤便漫延他的内脏一分,经过这段时日,转移自宣亚身上的伤势已经漫延至之前的一倍。他一直不敢休息,休息时精力就会松懈,守护阵就会解开,被压制的伤势瞬间就能吞噬自己,让他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睁着眼睛看尽眼前这一切。
莫乌把他安置在这片灵气充足的地方,让他可以不用休息也能维持一部分体力,她还怕路祁天会出什麽事,於是安排了一个人留下来照顾他。莫乌走之前,让他一定要坚持到她回来,她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他。
想着莫乌离开前坚定的表情,路祁天淡淡地勾起嘴角,她是一个好姑娘,莫不是先遇上了他,或许……
忆起了那个终日买醉的人,路祁天一直黯淡的双眼亮了些。
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宣亚醒了,他也不会那麽难过了。离开之前,在客栈和酒馆里垫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不知道能够让他喝上住上多久?已经交代夥计要好好照顾他,在酒馆关门前送他回来休息,免得睡在街上着凉。他醉了後,就什麽也不管不顾,那时,有没有人帮他换下衣裳,有没有人为他擦脸,有没有人在他踢被子时为他盖上……
越想越不安,果然还是自己动手才能放心,可是……
罢了,在没遇上他之前,他不也是过得好好的?也许他的离开对那个人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他心底留下一缕痕迹,偶尔能令他想起?
正想着念着,眼前就出现了那道他日夜不忘的身影,他就站在竹篱外,安安静静地凝视他,眼睛如往常那般黔黑,素蓝的衣摆随风轻拂,清瘦的身子似乎下一刻也跟着风飞逝。
路祁天在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害怕去揉眼睛,怕眼睛一清明,他就再也不见他的身影。只能痴痴地望,痴痴地看。
看那人向他走来,看那人停在他面前,近得似乎能嗅到他身上萦绕不去的淡淡酒香,鬼使神差地,他想去抓住他,似乎只要抓住了,他就不会再消失,但手才举至眼前,眼前那人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凉的体温让路祁天瞪大眼。
“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