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江湖————万径人踪
万径人踪  发于:2010年0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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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就起程去论剑坛吧。”陆远山果然没醉,闭着眼睛说出来的话虽然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十分清晰,“绕路金州,记得让天忠替我约见栾一锦。”

  金州,不愧是泷朝的江运大城,总是聚集了太多的人物和事端。

  沿着厉江支流翠河顺流而下,不过三天工夫,陆远山就到达了金州的城南码头。

  “山儿一路辛苦。”栾一锦早早就等在了码头,一见陆远山招摇的船到来就赶紧下到岸边,跳到船上,“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陆远山知道栾一锦问的是自己半个月前放出去的话,点了点头,对于栾一锦亲自去挽缆绳固定船泊岸竟也视而不见,倒是卫天心赶紧过去接了过来:“栾少侠太客气了,我等奴才担当不起。”

  栾一锦倒也不难为情,去牵了陆远山的手准备下船,却被陆远山一个振袖,从船头直接掠过三丈的水面,跃到码头上,单足立在那头镇水兽的耳朵尖上。

  “师兄不如和我各立一边过过招,谁先落地便输个东道,如何?”清晨的码头,除了三两过夜的商船,寂寥清冷,除了陆远山一行,只有三两值夜的力夫,正倚了货舱打盹。

  寅时的天空,还只有两丝浅蓝,透在东边,映出日出前的天光。

  栾一锦显然情绪变得很好,足尖点在船头上,一个大转身,也立到了码头东边的镇水兽头上:“山儿的邀请,理当奉陪,东道却是用不着赌,自然是我做了。”

  “师兄好阔气。”陆远山从下船开始就没笑过,其实应该是从下山开始,虽对栾一锦已经没有当初论剑坛那般冷淡,却已远不如当初相识时的亲热。

  栾一锦心里也明白,冷山君一事自然很难短时间内弥补,陆远山这么快就走出事发之后的激怒已是难得,肯通知自己他的行程,显然已经在理智上原谅了。

  “请别人或许没有那个银两,请山儿却一定是有的,再不济等天大亮了在这码头耍耍剑卖艺,也得争得这等机会。”此刻的栾一锦任何一个江湖中人见了都无法置信,这般跳脱,这般随意,甚至,是这般的不羁。

  “那我要吃姜家的蜜渍百味雁舌,师兄待会儿可得好好卖艺才成。”陆远山说完抿不住一笑,整个人立在那镇水兽的耳朵尖上滴溜溜旋转,忽然一个破空,跃到半空,长袖挥出,却是个流水袖。

  袖长五尺,正是两条柔软的短鞭,又有更长的腰带藏在袖中,正是栾一锦没见过的功夫。

  “山儿好生博学。”

  “可惜都只是些招式。”

  只有两头镇水兽,栾一锦只能趋避。

  仿佛是一场追逐,陆远山攻到,栾一锦就走避到另一边去,相距不过一丈,却正好是任何兵刃都触及不了的距离。

  “师兄好会耍赖。”陆远山心知栾一锦在那场和冷山君的比试中留下了些许阴影,一手横展,一手挥过腰带,恰是将栾一锦避往另一只镇水兽的路线给封堵了。

  栾一锦似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就在陆远山的腰带横扫到栾一锦的时候,忽然的一个旱地拔葱,高高地蹿起。

  无处借力的陆远山不得不落脚在镇水兽上,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落下来的栾一锦抱个满怀。

  陆远山非常本能地一个振袖,挥出一道凌厉的气劲,如剑一般直射栾一锦。

  瞬间的相拥又成了两边分立的局面。

  两人来来往往,一直打到天光大亮都不曾落地,码头渐渐开始有了人声,栾一锦大笑:“今日又是我输了,一起去姜家了勒索吧。”

  “师兄好无赖,说了请我,如何又成了吃霸王餐?”陆远山见栾一锦跳落在地,也顺势下来,对着卫天心招了招手。

  “还不是山儿点的菜只能吃霸王餐才享受得到?”栾一锦也有些明白陆远山不再是那个有三分耍小性子的后生小伙儿,或者说,自己所拥有的,不再是陆远山肯用代价来交换的,至少,冷山君的意外,是陆远山绝对不肯拿出来交换的底线。脸上虽然还是带着三分笑,心里却不免叹了口气。

  卫天心递过一支玉簪,却也是陆远山常用的随身物,端在一只锦盒里送过来,让栾一锦有了三分期待。

  果然,陆远山接过锦盒就直接递到了栾一锦眼前:“远山身无长物,蒙师兄屡屡援手眷顾,飞鹤楼虽皆草莽,不敢言报,他日若有差遣,可将这玉簪交于飞鹤楼,我定还师兄一个心愿。”

  第二十九章:谁的冷漠

  玉簪通体碧绿,是一支双藤缠绕的螺旋花造型,簪尾端部却有一点朱红,正刻着一个虫鸟篆的“山”字,整支玉簪光润可人,透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时常把玩的心爱物。

  栾一锦大喜过望,也不推辞,赶紧接过玉簪收了,想了半天才放弃似的开口:“山儿礼重,我却实在是还不起,又舍不得这般好东西,只好占些便宜。改日得闲一起练练功吧,现下还是先去吃白食。”

  陆远山也由得他在那里开心,对着卫天心低声吩咐了几句,跟在栾一锦身边向城内走去。

  行至姜家大宅门口,姜睢崖却已经立在门口,想是早在码头过招之时就已经有人飞马去报了来。

  “栾少侠与陆少侠联袂而来,姜某不胜荣光。”姜睢崖站在门口阶下抱拳,依旧是书生打扮,没有一丝江湖气。

  “姜帮主客气了,如此礼遇我兄弟实难担当。”栾一锦也抱拳回礼,一个是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帮主,一个是武林泰斗玄天观的掌教大弟子,身份虽不完全相当,江湖影响力却是相仿。

  姜睢崖眼光扫过陆远山,连续三次来姜家,身边的“兄弟”竟然都不是同一个,从林逸秋到冷山君,再到现在的栾一锦,实在是个人物。

  “听闻陆少侠也将参加明年的武林大会,江湖从此多添了一位风流人物,真是可喜可贺。不知‘南林’林逸秋林少侠是否也参加?好久不见,林少侠的风姿让人想念得紧哪!”说着,姜睢崖微簇了眉头勾出一抹笑,温和地看着陆远山余光却瞥向栾一锦。

  明明不过两个多月的事,即便是想着早日除了也不至于思念成如此扼腕追忆的模样,陆远山尽管心里冷笑两声,还是眦了牙送出一个笑:“哥哥屡次被人误伤,现下正疗伤呢,改日我做东,必定请上姜大帮主,一起吟风弄月,也算江湖草莽追慕风雅的心意,姜大帮主可一定要赏脸。”

  “那是一定,到时冷大侠也务必一起,一群青年才俊,让我这个老东西作个陪衬,也沾些雅气。”姜睢崖说着又瞟了一眼栾一锦,栾一锦却神色自若,分明对林冷二人的存在丝毫不放在心上。

  栾一锦的声望毕竟很难有人可以匹敌,就算姜睢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端着笑脸相陪,玄天观虽然子弟单薄,却是江湖中唯一可以与少林并肩的名门正派,振臂一呼,应者如云,与冷山君这等独行侠相去甚远。

  “林少侠武艺高强,学的又是内功至高心法滴水功,如何竟被人伤了去?前日听闻林少侠也来了金州,难道竟是谣传?”抿过一口酒,姜睢崖挥手上了一道菜,正是陆远山心心念念的蜜渍百味雁舌。

  栾一锦也喝了几口酒,眼神中已经开始掩藏不住看向陆远山时的温暖,听到林逸秋这个名字时,眸光转暗,眨了眨,端起酒杯喝了。

  陆远山甚至都没看那雁舌一眼,轻笑一声:“姜帮主好生客气,这雁舌制作不易,被我等如此吃法,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浪费了姜帮主‘鸿雁相报细语无数’的雅意,吃这等菜式,当于花前月下,煮酒一壶,与三两知己慢慢细酌,知心话方才能顺着这雁舌达人肺腑。”

  陆远山语速平缓,偶有轻笑垂睫,一番遐想下来,确实让人神往。

  “难怪都说‘南林北山’不但神秘,还是江湖上难得的风雅美男,今日姜某方才叹服,似我等附庸风雅之辈,怕是一辈子也想不出这等佳话,拿这雁舌不过当个零嘴胡嚼一气,真真是牛嚼牡丹了。”姜睢崖说完起身,走到陆远山面前,“来,为了你这鸿雁寄语干一杯。”

  三人各怀心事,栾一锦大多只是在喝酒,几次想伸手过去握握陆远山的手,都被陆远山不露痕迹地避了,和姜睢崖两人各自为着自己的心事套着对方的话,雁舌反倒成了摆设。

  一直饮到月上高楼,陆远山才不胜酒力地伸手招来卫天心低问:“洞天阁可安排好了?”下了码头之后,飞鹤楼的人就只留下卫天心和卫仁明跟随着陆远山,其余都被卫天心遣散,原来是去安排住处了。

  姜睢崖耳力甚好,赶紧起身斟酒:“难得酒兴未艾,已叫人收拾下客房,不如都在庄上住下,庭院窄陋,远山不要嫌弃才好!”不过是一日的工夫,两人竟已相熟到把酒言欢的地步,栾一锦也不免笑上一笑。

  “如此,就叨扰了。酒意十足,我竟已昏昏欲睡,不如今日暂且至此,姜帮主看如何?”陆远山也站了起来,身子一晃,竟似要栽倒的模样,等栾一锦和姜睢崖去扶,却又摆了摆自己站住了,将手搭到卫天心肩上,“姜帮主带路,我却是真醉了,天心晚上看好些,莫让我耍酒疯坏了姜帮主的体面。”

  不知道姜睢崖安的什么心思,客房竟只准备了两间,陆远山倚在卫天心怀里,酒意朦胧,只是笑,卫天心和卫仁明一时也不好说话,纷纷看着自己的主子,自从冷山君出事以后,陆远山身边断不能离人,无论是卫天忠还是卫天义都这样反复强调。

  失去了陆远山,就失去了飞鹤楼存在的意义,卫天心很清楚。何况这里是姜家。

  栾一锦倒似不在意,看了一眼陆远山:“我跟山儿一间吧,你们睡隔壁,这么晚了,回客栈也不方便,姜帮主款待盛情难却,还是先安寝吧。”

  卫天心犹豫了很久,虽然栾一锦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可陆远山此刻已然醉得连路都走不稳要人抱着,让江湖成名十年的栾一锦去伺候,还是有些不合适,况且陆远山最近对他也不甚亲近,说不出是因为冷山君之事还是因为无法彻底信任外人。

  僵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陆远山在卫天心怀里转了个身,哼哼唧唧地嫌硌人戳了戳卫天心才打破僵局。

  “如此有劳栾少侠了。我家主子骄惯,还望少侠容让,若有事端,我等俱在隔壁,呼唤一声就来。”卫天心还是把陆远山抱进房里,洗脸洗脚伺候完毕才掩了房门出去。

  栾一锦心下很不是滋味,内外有别,一个下属能替代自己的主子赔不是,显然在陆远山的心里,这内和外分得相当清楚,也因为清楚到可以不掩饰自己,才有了论剑坛上动辄将卫天义震得吐血的发泄,才有卫天义明明可以自护却依然乐意接受主子耍脾气的忠心。

  床上的陆远山已经恢复了那张秀美的面容,男生女相,该是像他那个倾国倾城的母亲安国公主吧?可怜林逸秋,至今还蒙在鼓里,想到此,栾一锦又高兴起来,不自觉地伸手去碰陆远山的脸。

  陆远山睡得相当安稳,缩着手脚,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熟睡的样子还稚气未脱。

  栾一锦却睡不着。

  将陆远山连被子一起抱到怀里,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亲到嘴里永远含着。

  思量了半天,栾一锦还是只敢在陆远山的发顶吻了吻,每次不是被戳一下就是被扇一耳光,就算真的只是佯怒了的玩闹,也还是拿不准陆远山究竟接不接受得了自己。

  越是睡不着越是难捱,远远的打更声传来,梆梆的,倒仿佛是敲在了栾一锦心上。

  终究还是吻了下去,流连在那双总是抿着浅笑的唇上,辗转着,却很轻柔,仿佛只是轻轻的舔噬。有一种偷窃来的罪恶感侵袭着栾一锦。

  “我一定助你完成心愿。”低低的誓言只徘徊在喉间,说不出来,只求你给我一个青睐,一个只有我有的青睐,没有林逸秋,没有其他。

  在姜家连住了三日,陆远山仿佛是疲惫了,自从那日饮酒之后就总是乏力不愿起身,姜睢崖寻了许多大夫来也瞧不出毛病,栾一锦也只是喂些强身健体的丹给陆远山,虽可以天天光明正大地找到理由抱在怀里,却也情绪难好。

  “若是冷大侠知道远山在我庄里病了,姜某即便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姜睢崖没日来探访三次,广撒招贴告示,悬赏名医,可惜来的,多半都只是摇头。

  “他先天孱弱,如今又劳心过甚,心脉寒凉,已是不治之症,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想要痊愈,已是痴妄。”终于千请万请来所谓第一名医张士宁居然直接给陆远山下了绝症的断言。

  “江湖术士,一派胡言!”连姜睢崖也忍耐不住地挥袖逐客,将那张士宁连医箱带人赶了出去。

  “山儿,能告诉我你在寻找什么或者是等待什么吗?”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栾一锦才在陆远山耳边轻问。

  陆远山却从不回答。

  栾一锦只有长叹。

  陆远山“发病”的第四天,栾一锦终于看到了林逸秋,脸上的烧伤已经逐渐淡去,留下一些浅浅的疤痕。

  原来,等的是他!

  第三十章:谁在对弈

  姜睢崖的宅院颇为广大,除了有名的月河楼,还分了七八个院子,每一个院子都有三五进不等的宅第,围绕着月河楼随意而建,用些宛转回环的檐廊连了,别有一番雅致。

  陆远山和栾一锦就住在东南边的一处小院子里,离主院有些距离,倒是相当清净。

  “依大人看,这陆远山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入夜的月河楼相当宁静,衬得姜睢崖的声音格外寒冷。

  “上次夜探月河楼的,一定是他和林逸秋,他们两个能联手让我很奇怪,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能放下以往的仇怨。你小心些,这些天就不要再找我了,我也不会再来,那陆远山很不简单,要万一真被他查到切实的东西,你我又将白忙一场。”

  “大人的意思,是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不会不明白吧?”神秘客的声音带了三分笑,颇有点挖苦的意思,“当年太子府里有名的玉面谋士,如今还要问我讨主意?难道你不蒙面就出不了点子了?”

  又是夜色寒凉的一个春夜,薄薄地下了层雾,将一切都笼罩得三分迷蒙三分凄清。

  栾一锦照例按时替陆远山把脉。

  “每天都逆乱心脉受那寒苦,不嫌代价太大了?”栾一锦不明白陆远山究竟在谋划什么,若是借故留在姜宅方便查探,却不该始终不曾离开房间,若是试探姜睢崖的底线,也不该每日仅仅相见三次。

  “不要再这样逆行真气了,我怕到最后我也无法控制得住散碎的真气。”栾一锦又开始重复着要求。

  可陆远山并不回答。

  林逸秋的到来,让姜睢崖着实忙活了一阵。

  上次是“河间林家”的身份,这次却是皇子嫡孙的幌子。

  姜睢崖作为泷朝担负着朝廷贡品采购运输的承办大户,对于皇家人不算陌生,自然也不敢轻易得罪。

  没有在陆远山的房间看到秦正声,林逸秋顿时松了口气:“山儿感觉如何?”坐到床边,直接无视一边站着的栾一锦和卫天心,显然是着急得狠了还没缓过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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