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歌 (雪狩的番外篇)————焰剑
焰剑  发于:2010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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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已经不是清原氏的时代了!我们眼前面对的幕府积重难返,它就像是千年毒瘤似的逐渐吸干这个国家的生命力,赤染,我不是什么天生使命感深重的人,但我只是希望、希望能替自己在加贺所造下的杀孽多少赎一点罪……”

  “你已经走在错误的路上了,还能拿什么赎罪?”

  “尽管武田的仁德不及清原,但我相信他有绝对的魄力可以在五年之内问鼎天下。我以为只要大和能够一统,那么——”

  近乎嗤之以鼻的笑声冷不防打断了雪舟梦想的远景,赤染契牵来他的马匹,将缰绳交到了他手上。“一统?哼,届时恐怕大和只会更加民不聊生吧?昭雅,我已经听腻你那番论调,恕我实在是无法认同你那天真的可以的想法,在我眼中,武田永宗不可能会是明君圣主!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用说了!”

  “人各有志,我本来就无意勉强你。”雪舟淡淡瞥了他一眼,即便表面上假装不在意,但赤染契的话还是刺伤了他。

  失去了最后也是唯一并肩作战的同伴,他又即将回到过去那种寂寞得骇人的日子了。

  赤染契见他神色有异急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在针对你——”

  “无所谓,反正我要回去了。”

  低垂的视线望不见真意,赤染契只是浅浅叹了口气,他握上雪舟正拉过缰绳的手,不舍之情不言而明。“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你回去吧!”雪舟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赤染契凝视着那张容颜许久,最后才碍难的吐出了两个字。

  “保重。”

  “你也是。”缓缓自他掌中抽回了手,当马蹄扬起飞尘,从今以往,他同他便是不相干的陌路人了。

  第六回

  与雪舟分别之后,赤染契陷入了空前的低潮。郁郁寡欢的晃回了老地方,没想到一抬头却见北条琉光光着双脚踩在河岸上,手里还捉了条活绷乱跳的鱼。

  “嘻嘻!赤染大哥,你肚子饿了吧?咱们烤鱼来吃吧!”彷佛对他一夜未归毫不在意似的,北条琉光开心的笑眯了眼。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的望着那张天真烂漫的笑容,赤染契扬扬眉二话不说便朝他走了过去。“不赖嘛!以前连生火都不会,现在倒是连鱼都会抓了!”

  “一切多亏你教导有方!”北条琉光煞有其事朝他行了鞠躬礼。

  当食事进行到尾声,时已过晌午。

  看似悠闲的时光,赤染契无所事事的将双手压在脑后懒散的躺在树下,北条琉光则是一脸好奇的凑近他道:

  “赤染大哥,你昨晚同雅哥哥在一起对不对?”

  “啊?”叼着草的嘴瞬间忘了张阖,赤染契楞望着琉光那张漂亮却泛着狐疑的脸蛋。

  “因为你身上有雅哥哥的香味——”冷不防的被一语双关,赤染契讪讪的干笑起来。虽然不晓得是不是被琉光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无心被人料中这种事总不免有几分难为情。

  “赤染大哥既然有时间跟雅哥哥独处,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呢?你其实很想他跟我们在一起不是吗?如果是这样,昨天晚上为什么又要拿话激怒他呢?”

  “好琉光,其实你雅哥哥并不希望你回京都,因为那里再过不久将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啊!可是我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还在那儿呢!我怎么能不回去!”

  “我很遗憾令尊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什么?”

  “几个月前,在武田军攻破加贺城之时,你父亲据说被北条英时给杀了。”

  “啊?那雅哥哥、雅哥哥他…他知道这件事吗?”北条琉光瘫坐在地上,泪水几乎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赤染契抿起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昭雅将令尊的尸首葬在伏鸟寺附近,如果你想去祭拜,我倒是可以带你过去——”

  “赤染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对于父亲大人的死,雅哥哥他怎么说?”北条琉光扯住了他的衣袖,神情显得十分激动。

  “对不起,我没有问——你也知道你雅哥哥也不是那种很擅于表达感情的人,不过我想他即使嘴巴上不提,心里肯定也很难过吧!但是琉光,你不能怪你雅哥哥对你冷漠……呃,你可知道你雅哥哥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见他无言,赤染契的口气不禁沉重了几分。“据说他母亲是被令尊一刀刺死在他面前……然而这一切自然也都是为了你母亲……”

  “父亲大人?不、不会的……父亲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才不是——”

  “不管是不是,逝者已矣,我也不好妄加论断。不过我已经答应过你雅哥哥要护你周全,所以等京都安定之后,我会送你回家——”

  北条琉光闻言不禁惨笑道:“回家?到时候我还有家可归吗?雅哥哥要与我母亲大人为敌,我能期望谁输谁赢吗?无论是那边伤亡我肯定都会心如刀割……我不要……赤染大哥,我只能袖手旁观他们互相残杀吗?我求求你——求求你立刻带我回京都!你让我回去求母亲大人——我回去求她罢手——这样就不会有人受伤害了——”

  “琉光!不要那么天真了!这已经不是一厢情愿的问题了。你可知道你母亲曾经派人谋杀过昭雅?你不会懂的……你没看过那道刀伤,你没体验过那种鲜血不断自指缝渗出的恐怖滋味……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那一晚我一直盯着他的脸,我好担心他永远都不会再张开眼睛……幸好苍天留下了他这条命,不过那道刀伤却再也抹灭不掉了……琉光,你告诉我!如果你母亲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何苦一再对你雅哥哥赶尽杀绝?”

  北条琉光无言地流着泪,在他懵懂的心灵里他不懂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复杂?面对母亲大人跟雅哥哥之间的纠葛他也是心乱如麻。

  赤染契见状只是拍拍北条琉光的肩膀要他不要在意,他叹了口气,如果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的话,那他与藤原昭雅又岂会一波三折呢?

  * * *

  马蹄才刚踏进城门口,便见上村匆匆忙忙迎前拉过了缰绳。

  “雪舟君,你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我只是出去走走……”苍冰色的美眸无辜的掀动,面对上村劈头的怒气雪舟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出去走走?你出门怎么也不跟卫士交代一声?你可知道主公派人找你找了一整天?”

  近乎震耳欲聋的吼声雪舟下意识缩起肩膀,说真的他还是第一次瞧上村这么生气。见他气得几乎吹胡子瞪眼,雪舟赶紧下马安抚他的怒气。“真的很抱歉,上村先生,是我疏忽了!下次我会注意的!对了,主公找我有事吗?”

  “还不是都为了进攻京都之事——快快——快到议事堂去,大家现在全在那里呢!你怎么还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呢?”上村抹起衣袖无奈的揩掉鬓边因紧张而冒出的汗,灰白的须发配起他大惊小怪的老迈脸孔顿时倒是滑稽的令人忍俊不住。

  尽可能不失态的执起折扇掩去了浅扬的嘴角,虽然知道情况窘迫,但一身风尘却也教雪舟烦躁不已。“这样吧!劳您先去替我向主公禀告说雪舟回城了。我先下去换件衣服,稍后自然会去请罪——”

  “好吧!好吧!那你的动作千万要快点儿,我可不想再接第二枚酒碟了!”

  当雪舟的视线疑惑地移到上村的额头之时,他这才恍然大悟点了头。

  * * *

  他曾经站在这里冷眼旁观平子陵为他一人与群臣唇枪舌战,他还记得当时御座的主君那双戒慎的眼神偶尔会抛向他身上。

  他虽然害怕自己会将灾祸带进加贺,但是为了顾及君臣之间的和谐,为了不背离他内心禀持的仁义之道,他始终还是狠不下心做出决断——

  清原良基,他真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当他再度闭上眼睛呼吸此处的空气之时,气氛已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加贺兵败,清原良基的座位在这之后并没有随之空下来。尔今武田永宗正倨傲的坐在那个众人所仰望的位置上,他知道他与清原氏的不同——

  他那双眼永远都只会停留在别人能力莫及之地,没有退却,没有迟疑,果断立决更透露着人性根底的冷血无情,即便残忍却也是建立一个新时代所迫切的要素。

  “雪卿在想什么呢?”

  蓦地搁下的深沉嗓音让雪舟幽幽回过神来,他从容地扬起淡红色的唇角道:“臣下只是担心若贸然攻打京都是否会师出无名?毕竟在世人眼中,这只是大名之间的豪斗……臣下以为输赢是小,就怕——”淡然道出内心想法,不意却听见周遭突然陷入一阵摒息也似的沉默。

  “怕什么?”武田永宗好奇道。

  “怕即便空有强大的武力却也无法令天下百姓臣服——”

  “我扳倒北条氏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难道还不够吗?”武田永宗倾身看他,表情流露着轻蔑。

  “主公,北条氏再权倾天下,充其量不过是操纵傀儡幕府的外戚。臣下以为主公若要天下人归心,首先就必须先让一个人认定您才行——”

  “谁?”

  苍冰色的眼闪耀着坚定的光芒,清淡的嗓音却一字一句道破了症结。“天皇陛下。臣下以为若以天皇陛下的名义代他讨伐幕府,一来可表明您侍奉朝廷的忠心,二来主公亦能挟天子之威堂而皇之以尊王之名义挥师京都。常言道:“正义之军,其民心之所向,其威之披靡。”朝廷虽然没有实权,但它拥有世上最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况乎它对天下百姓而言,更有其深刻的存在意义。主公若想号召天下,势必得由朝廷为之护航不可。”

  武田永宗眯起黑眼一语不发凝视着雪舟,过于冗长的沉默让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然而站在雪舟身后的上村一见态势不对更急着把他拉下。

  “雪舟君,你是不是胡涂啦!朝廷怎么可能会帮我们?天皇陛下一站出来不就表示要跟现任幕府大将军撕破脸了吗?你想他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会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待机会倒不如制造机会,您以为天皇陛下会甘心忍受“下克上”的耻辱,一辈子当个有名无实的统治者吗?”

  “这、这——可是要跟朝廷打交道谈何容易?我们在朝廷里头根本没有人脉可以打通——”

  “请不用担心,我已经写好书信一封,待主公落款之后,武田家的力量就是献给天皇陛下最具诚意的一份大礼——”

  “雪卿,听你说得自信满满,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说不上有几分把握,臣下顶多也只是居中推波助澜罢了,一切但凭主公的屈驾配合而论定成败。”

  即便把话说的保留,但那双胜券在握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武田永宗坐在御座上凝视着阶下那宛如霜雪般皓洁的美少年,嘴角悬浮着一抹深沉的笑意。他虽然没有正面回复,但却命近侍赐了酒。

  “再下京都,天下便几乎为我囊中物……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这个诱惑?雪卿,我期待你能立下比加贺之役更辉煌的战功。”

  “臣下自当尽力而为。”雪舟恭敬领受旨酒一仰而尽,但他并没有留意到在那双激赏的目光背后,更多了一份深不可测的感情正汹涌的蔓延开来——

  * * *

  就在武田军浩浩荡荡离开加贺城之后,过没几天赤染契也带着北条琉光走出了黑部川。

  漫野被盖的黄草透露出浓烈的秋天气息,极目萧瑟的同时,树上的蝉声也完全消失了。整个世界瞬间,彷佛像是陷入一种亘古的寂静。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不在身边的缘故,这些以前从来不觉得伤怀的东西如今都飘浮着哀愁的颜色。赤染契有感而发的瞥了身旁的北条琉光一眼,比起被软禁在郊洞时的那段日子,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他有点后悔对他吐露实情,尤其是在得知藤原政辅的死因之后,他总觉得琉光对雪舟似乎产生出一种不谅解的情结,甚至于对自己的母亲,也怀抱着无以名状的惧怕感。

  “琉光,前面再过去没多远就是伏鸟寺了,你要不要顺道过去看看?”赤染契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恰巧捕抓到北条琉光失神的模样。

  “啊?对不起,你刚说什么?”

  “我说前面就是伏鸟寺,你要不要去看看?”唉,兄弟就是兄弟,就连走路不专心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

  “伏鸟寺?父亲大人他不就是……”

  “嗯,若你怕触景伤情,咱们可以改别的路走。”

  “不、不……赤染大哥,我想、我想过去看看——”北条琉光急忙挥手否认,尽管那张年轻的容颜泛着憔悴的颜色,但他仍试图挤出一个坚强的微笑来让对方释怀。

  “好吧!”望见那样一张逞强的脸庞,赤染契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邂逅的雪舟。

  那个人性格孤僻也就算了,连嘴巴也硬的像块石头似的。有好几次他见他明明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到最后还是强忍着把眼泪给吞了回去。

  琉光是可怜,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一趟无心的出游却教他尝尽了人间死别生离,话说重头,他自己还不是一路吃尽了苦头却还依旧学不乖?

  人生若要认真计较,终究还是敌不过“无常”两字,世事如棋,谁又猜得出下一刻时局会如何变化?

  半个时辰过后,在一座无名的墓冢之前,北条琉光禁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默默流下了眼泪。纤细的手指颤抖的抚过墓碑,他几乎泣不成声。

  “雅哥哥当真如此憎恨父亲大人吗?为什么连替他落个姓名都不肯呢?”

  “琉光,他要真是这样的人也不会特意把墓冢的所在地告知我。大乱初定,我想他可能是担心让不法之徒知道你父亲埋骨于此,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你会来代他恪尽人子的孝道,所以——”

  “赤染大哥,没想到你到现在还在替雅哥哥说话……我还以为他把你伤得很深,结果你看起来好象一点都不在意——”

  “那你呢?你嘴巴上气他,可是心里头还是觉得他很可怜吧?”赤染契不答反笑道。

  北条琉光的口气多了几分苦涩,“比起从小被呵护备至的我,雅哥哥的确是不幸多了!我们北条氏的确亏欠他至深……赤染大哥,你能不能——呃,不管京都有多危险,我还是想回去一趟,就算没办法再活下去了,我还是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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