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歌 (雪狩的番外篇)————焰剑
焰剑  发于:2010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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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为有人觉得看人闹笑话很好玩,我只是稍稍还以颜色罢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越听越胡涂了?”闪避着雪舟犀利的眼神,藤仓晴海赶着停下马车想要离开,结果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衣袖。

  “需要我代劳吗?你也该过足戏瘾了吧?”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是蓄势待发的怒气,他眯起眼凝视着那张乍青乍白的脸孔,心头的无名火却是越烧越旺了。

  “啊?”藤仓晴海显然还在装傻,他辞穷地搔着头发,望着雪舟的眼有点不知该朝哪里摆。

  “你最好不要让我亲自动手,要不然我敢跟你保证,这一晚绝对会是我跟你的最后一次会面!赤、染、契——”

  “别、别——我自己来!”情急扯下了眼罩,那张撕去了假伤疤的脸孔正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五官。

  雪舟像是为了平复胸口鼓噪的情绪般深深吸了口气,可是双拳还是禁不住气愤骤地握了紧。

  用不着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多凄惨、多可笑……

  “果然是你……我就猜世上没这么巧的事——”冷笑讽刺地迸出了嘴角,甩开他的衣袖,雪舟不禁低头捂住了脸。

  非是未曾怀疑过,只是真正确认却是在他紧张的抱住自己的时候。当他从小野武口中听到武田侵犯自己的那些话时,那一瞬间的表情与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昭、昭雅?”

  “不是军师大人吗?”雪舟皮笑肉不笑道。

  “昭雅!我、我不是有意要欺你——”听见他刻意拿这件事做文章,赤染契又急又气想拉他的手,未料却遭他冷漠挥开。

  “你不要碰我!”

  “你听我解释!”

  “看我出丑很好玩对吧?如今我失势了,你心里肯定正在击掌称庆吧?”

  “怎么会呢?看见你难受我又怎么会好过到哪儿去?我、我易容改装隐瞒身份无非也是再见你一面啊!不过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你好象并不领情啊!”赤染契一脸泄气地坐在雪舟面前,无奈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雪舟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听他把话说得全成了自己对不起他似的,他心里顿时闷不得了。

  他沉默,赤染契也跟着沉默。他到底是为了谁把自己弄到如此进退维谷的地步?

  别过头去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停驻在路旁的马车,依稀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蓦地,赤染契透过微薄的光亮看见一滴水珠悄悄滑出了雪舟的掌。

  “昭雅?”心一惊,声音便跟着脱口了。直到听见细碎的哽咽,他更是跳了起来。

  “怎、怎么突然间哭起来了?别哭啊!你哭什么啊?”

  “你管得着吗!走开——”

  “对不起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我好辛苦……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真的好辛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这样对我!”眼泪像是断了线似地不断滑下脸颊,赤染契手忙脚乱地想拭去,怎知雪舟就是不让他碰。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帮你,却不知该从何帮起——所以我才会去找平子陵商量——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你要讨厌我也没关系,只是不要再掉眼泪了,你要让我愧疚到在你面前抬不起头吗?”

  丝毫不理会他的安慰,雪舟只是兀自哭泣着。像是把这一段日子以来的不愉快、遭受武田欺侮的屈辱,还有放弃多年心血的悔恨一并化成了泪水尽情抒发着。

  只可惜赤染契并未能及时理解情况,仍一味自责不已。

  不上不下的情况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哽咽渐渐转淡,才听见雪舟哑着声音道:“赤染……”

  “什么?”赤染契忽然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他愣愣搔着头,但雪舟却避开了眼就是不看他。

  “你下车去问问有没有人家愿意收留我们?”

  “也好,我马上就去。”

  * * *

  匆忙跳下了车,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赤染契终于回来了。

  他兴高采烈地撩开垂帘道:“昭雅,庄里有一户农家可以借我们暂住一晚,不过可能要麻烦你配合一下。”

  “配合什么?”虽然还是红着眼,不过雪舟的反应却分外冷淡。

  “这里有套衣服你先把它换上吧?”

  不疑有他地接过手来,但一摊开衣裳雪舟整个脸都绿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寻开心!”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也知道这年头治安不好,我若不编个家内身体不适无法赶路的理由,有谁愿意大半夜让陌生旅人投宿?唉,我可是再三拜托他们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你什么理由不好找,偏偏说什么——我、我怎么看也不像是你的——”不知是气极了还是难为情,只见雪舟双颊飞红连话都接不下去了。

  “嗳唷!办法虽然很烂,但可以达到目的就好了嘛!少孩子气了,动作快一点!要不然待会对方反悔了,我们可真得餐风露宿了。”赤染契二话不说将雪舟推进了车厢内,根本不让他反驳的机会。

  “你给我记住!这笔帐我会找你算的!”

  “喔——好啊!随时欢迎!”赤染契几乎是笑眯了眼道。

  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碍于现状雪舟也只好顺从赤染契的做法,然而当他忸怩地步下马车之时,却听见赤染契却在一旁火上加油的吹起口哨。

  纤细的骨架,端丽斯文的容貌,除了个子比一般女性要高之外,只要他不开口的话,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分。能扮夫妻躲过武田爪牙的耳目是再妥当不过了。“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穿什么都无懈可击啊!”

  “你消遣够了没有?”雪舟冷冷瞪了他一眼道。

  “对了,还有戴上这个吧!你的蓝眼睛太招摇了。”赤染契顺手丢给他一顶仕女帽之后便自顾将马匹牵到隐密的角落,根本没留意到雪舟眼底蓦地掠过的异样情绪。

  “先是把马车藏起来吧?等明天巡逻的卫兵一过我们就可以马上出发了!”

  望着他忙碌的身影,雪舟不禁心事重重地紧捏着帽缘。不经他提醒,他都快忘了自己跟寻常人不一样的事实了。

  只是,带着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顺利逃下去吗?

  况乎,他已经不是武田家的第一军师了。

  第十二回

  兴许是深夜造访的缘故,领他们入屋的农户表情显然有点不耐烦,他们草草将两人打发至一间空室之后便又一路打着呵欠拖步离去。

  雪舟站在门前环视起四周,屋舍虽然有些老旧但也还称得上干净整齐。望着眼前有点眼熟的景象,他不禁想起当初发迹时窝在东山道的那一段日子。

  脚步一动也不动站在门口,覆面的白纱更遮去了重重心事,相对于他的冷眼旁观,赤染契却是相当殷勤地铺起棉被。不过须臾,不单是雪舟的床,就连他自己要睡的都给火速打理好了。

  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他在棉被上躺成了大字形,待想找人说话时才发觉对方似乎打从刚才便一直杵在门口不动。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睡!要不然明天哪有体力逃命啊——”他毫不客气地伸了个大懒腰,样子看上去像是真的累瘫了。

  雪舟捺捺眉也没说什么,只是依言走过去。

  然而当他解下了仕女帽,赤染契却皱起眉头瞅着那张无精打采的脸。

  “喂喂——别老苦着脸,同我在一起就教你这么难受吗?”

  “不是的,我只是心里烦。”雪舟叹了口气道。

  “有什么好烦的?待明日避开了追兵,一切就海阔天空了。”

  “海阔天空?呵,你说的倒容易——”

  停留在雪舟眉宇间淡淡的幽思教赤染契纳闷了,既然都逃出来了,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如果真打算撤手了,那么就算外头战得何等腥风血雨,与他毫不相干不是吗?战战兢兢留意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赤染契问话的口气不禁多了几分保留。

  “昭雅,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

  “为什么问?”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心甘情愿随我离开的?”赤染契突然坐起身子微微抿起唇,不管再怎么努力,他就是无法压抑下心底那股软弱。

  一直以来过度的在意、尊重就只会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罢了!他有时候想,若偶尔强势一点的话,情况是不是就会有所改观呢?

  见他又陷入沉默,赤染契只好扳过了他的肩膀,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打算再让他找机会逃避了。

  胸臆间的呼吸有点沉,雪舟发觉他不只心底苦,就连看他的勇气也退却了。

  “赤染,我再怎么坚强也是血肉之躯,要我突然间要放弃经营了四年的心血,老实说我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可是我后来又想,既然都离开了,再缅怀过去的话又显得愚蠢至极——”

  “所以你的结论是?”赤染契情急的想拉他的手,可是看他揪紧了十指搁在膝上,只好讪讪地缩回了手。

  “要说不甘心的话绝对有,可是随你离开却是出于自愿。”

  听见这句话,赤染契不禁松了口气,他一头栽进棉被里道。“这样就好了,我还担心你受委屈呢!”

  雪舟的视线停留在赤染契身上很久,直到他突然朝自己看过来他赶紧移开视线低头假装整理衣裳。

  为了化解僵滞不前的气氛,雪舟忙着支开话题道:“跟我说说藤仓晴海的事吧?我想知道那两万名援军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万名士兵的确是来自朝廷,可是却是直接听命文众大师,我只是暂时代替他指挥罢了。”

  “你因何又会与他扯上关系?”

  “还记得清原家平子陵吗?没想到他居然是文众和尚的得意门徒!我在黑部川同你分开之后便去找他商量你的事。”

  “这么说来,其实朝廷还是有意要支持武田的行动是吧?只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所以便一再耽搁了战事?”

  “欸欸,你怎么这么说话哩?那全是平先生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啊!平先生是听到你攻打岚山的风声,所以便要我率军到那里去镇镇武田军的霸气。其实也不是刻意延误战机,只是他还在观察最适宜开战的天时、地利、人和。就他的想法,纵使幕府真让武田给扳倒了,可是也不能让他有太多赢面,要不然天皇陛下可就危险了,然而这也是我们跟文众和尚协议的条件之一。”

  “平子陵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精准啊!”举袖遮去了打呵欠的举动,赤染契嘴角带着取笑替他掀开了棉被。

  “累了就睡吧?还硬撑什么?咱们明日还要早起可别忘了。”

  “你让我睡觉是又想回避问题了是不是?”

  “对我这个跟你并肩作战好几年的伙伴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该说的都说了,没说的大概就是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吧?倒是你昭雅,都兜了这么一大圈,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雪舟背过了身子,像是面对着他反而会说不出话来似的。低回在空气中的声音带了点幽怏,他的眼茫然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心里目前根本理不出什么头绪。从前老想着要打倒北条氏,现在倒好了,非但什么都做不成,反而还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未待他把话说尽,赤染契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谁说你无家可归了?!你忘了你还有琉光这个弟弟吗?!“只要你愿意,京都永远都是你的家——”这是琉光托我转告你的话!”

  雪舟闻言心里一颤,可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问道:“说到琉光,你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呢?”

  “唔……我托平子陵将他送回北条家了,要不然你以为北条京子怎会禁得起你一再挑衅?”

  “听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啰?”唇边泛起的苦笑掺杂了些许自嘲的意味,究底人算终不如天算,当他机关算尽的同时,旁人的无心之举却总能坏他大局。难道,让一切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归途吗?

  雪舟的沉默像是一股无形的阴霾似地浓厚地笼罩住赤染契,他望着低矮的天井,像是挣扎了很久才迟疑地说出口。“虽然是老调重弹了,但若你、若你还没有任何想法的话,愿意跟我走吗?”

  瞬间的屏息,背对的身影依旧寂然如山。赤染契怕他无言以对,但他更怕会听见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昭雅,我一直都很在意你……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跟你到你生长的故乡去看看……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但我觉得人一生只要追求一样东西就够了——昭、昭雅,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等过了明天再说吧?现在提这个不觉得太早了?我累了,想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雪舟假装疲倦故意语气含糊,他将棉被拉到了颈间,显然拒绝再跟赤染契交谈。

  然而,尽管背对着他,他依稀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很久,最后他不经意听见一丝叹息轻轻地落在耳梢,他的眼眶也不禁泛湿了。

  如果点头了,是不是就能万事皆休?他是不是真能脱离那个纠缠了自己十多年的梦魇呢?

  “还是喜欢着你啊……”

  蓦地想起了黑部川分别的那一夜,那一夜赤染契望着他的眼神他永远都不可能忘,不可能忘的不只是那眼底的执着,那眼底的执着甚至还深刻地侵入了发肤之间——

  你要我如何是好呢?

  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无声息的没入枕边,整整一夜,他连转过身的勇气都失去了。

  * * *

  隔日清早,还没等到农户来喊屋外的交谈声便已经吵醒了他们两个。雪舟与赤染契相当有默契地对望一眼,当下赤染契便鬼鬼祟祟摸到了前屋躲在廊柱后头偷听他们谈话。

  只见士兵凶巴巴地摊开图像,而农户则努力地辨识上头那两名独眼络腮胡的男人跟眉清目秀的公子,然而,看了老半天的结果却只是换来困惑的摇头。

  “昨天晚上真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没、没有——军爷,哪里会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怎么敢知法犯法呢?”

  赤染契搓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幸好昨晚他有先见之明,不然今天倒霉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老子只是问你有没有看过这两个人你啰唆那么多做什么!”

  “啊?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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