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衣径自走出了屋外,肌肤所感,是暮秋的天掺杂了初冬凛冽的冰凉,深深吸了口气,他努力想将心里那份昂扬的战意维持下去。
毕竟他还在意着那夜的笑话——
毕竟他实在是无法不去挂念那名似曾相识之人的安危——
尽管这一着或许会适得其反,但棋若不下得惊险,怕是连最后一点生机都留不住了。
一切的忐忑只因明白缓下眼前的杀机并不能代表永远,况乎他所面对的人是心思难测的武田永宗。
那股如履薄冰的战栗感啊!
若那个人没出现的话,他是否依然会陷入此等两难的局面呢?
端了碟酒回到了窗边,他望着树,望向天,望进今晚昏沉的夜色。伴着无月的风,他举碟就唇,感觉酒液苦涩流过咽喉的滋味。
既然决定了还犹豫什么?
不是说好了不要再看到任何一人在面前死去了吗?
不管他是不是他……他都必须为自己的杀孽赎罪——
拢起发结上了髻,一缕青丝未被留意而滑落在颈间白玉般的肌肤上,水光溅上明镜,雪舟怔怔凝视了那张凝重的脸孔好一会儿。
最后重重闭上了双眼,眼角那一滴泪无声干去。
* * *
“大人请慢行……”
换上官服踏出门口之时,近侍正站在玄关前恭敬递上了纸灯笼。
雪舟眨了眨眼第一次留意到这名年纪跟琉光几乎差不多大的男孩,他禁不住出了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鹿、鹿丸……”男孩好象很紧张,说话不断结巴。雪舟的笑里多了点包容,他从他手上轻轻接过了纸灯笼。
“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我的双亲在战火中过世了,我刚好被分配来服侍大人……”
“你故乡是在?”
“回大人话,我一家都出身加贺——”
雪舟怔了怔,嘴角带了点苦涩的意味。“鹿丸,你会埋怨你的命运吗?”
“再多埋怨也改变不了事实……不努力活下去的话会对不起拼死保护自己的妈妈……大、大人,我听说过您一些事……我想、我想知道怀着憎恨的人真能坦荡走完一生吗?”
“这个答案得靠自己去找寻,我无法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再过不久近畿就会安定下来,鹿丸,你一定可以平安长大的……”
“大人……”男孩不解的仰头望着他,却见那张端丽的容颜笑靥淡淡,温柔平静。
雪舟只是摸摸他的头,甚么话都没有说。
* * *
纸门被轻巧拉开,半边黑影顺着烛光蜿蜒而入,武田永宗倚着屏风手里温着酒,一脸不为所动。
“主公,雪舟大人求见。”
听见了内侍的话,武田永宗一时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嘴角挂着笑,他从容注满了酒碟。“都这么晚了,爱卿还有事?”
“主公,是关于进攻京都一事,臣下有详情待禀……”隔着纸门,那抹纤瘦的影子却望之坚毅,武田永宗懒懒眺了一眼,这才接口道:
“爱卿请进来吧!”待人翩然来到了眼前,武田永宗回头交代了内侍道:“既知军师与我有要事相商,从此刻起不许任何人打扰。传令下去,未经召唤,一律不见。”
“遵命——”
内侍在离去前又添了几盏烛火,雪舟整衣入座,却见案上的烛火却因风动而明灭不定。
“爱卿陪我饮一盅吗?”眼看武田永宗将酒碟送至面前,雪舟无法推辞之下只好接过。
“主公,您应该明白臣下今晚的来意——”
“你我君臣相识算来也将近四年了,我虽视爱卿有如肱股,但爱卿今早之提案着实教我惊讶了。言尽于此,爱卿是否该先罚一碟?”
“主公,臣下——”
“先干为敬。”
几乎是带着苦笑,雪舟在武田永宗的逼视之下饮了第一碟酒。
“主公是否对臣下有所误解了?”举袖拭去了酒渍,雪舟不动声色的想导入正题道。
“爱卿何出此言呢?”武田永宗嘴角带着笑替他斟满了酒碟,眼尾余光不着痕迹扫过那张出尘绝色的容颜,美色当前,他心里不禁泛起几分荡漾。因何半璧江山都能入手,但他却连一个人都弄不到呢?
“主公,打从一开始我们便希望能获得天皇陛下的支持不是吗?若岚山能打响天皇军的旗帜,这对于武田家的声望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另一方面,声东击西以两军交错攻之,北条氏在猝不及防之下定会阵脚大乱,届时京都便可轻取——不知……主公以为如何?”雪舟小心翼翼留意着武田永宗的表情变化,却见他浅浅一笑。
“爱卿又以为如何?”
“上上之策。”
“所谓上上之策是因为保住了藤仓晴海的性命吗?”
“主公的话让臣下胡涂了——”酒碟蓦地滑出了手,雪舟故意装傻而低头拾起碎片。
捞起那动作的指尖,武田永宗轻轻握上道:“看来爱卿是把我的玩笑话当真了?藤仓晴海是朝廷的使节,于情于理我都没有杀他的理由,爱卿是不是多心了?”
心惊地想抽回手,未料却被握得死紧。雪舟嘴角虽佯着笑,心里却逐渐察觉了态势的不对劲。
“不是的……与藤仓晴海此人毫无关系。臣下是认真考虑过其中得失才提出此案。若主公以为不可行者,臣下亦愿意奉行主公的指示——”
“哪儿的话,只要是爱卿的意见我都欣然接受。爱卿在武田家立下了多少辉煌功绩?对于爱卿的智能、判断,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么说来主公是赞同了?”雪舟失笑地迎上他的眼神道。
“是啊!不过一想到要让爱卿离开身边,我心里难免有所彷徨——”
武田永宗借手势拉进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雪舟全身顿时宛如绷紧的弓弦。
“主公——”
“爱卿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是白梅香吗?”
“啊?”挣不开的手教雪舟心慌了。
“爱卿,打从第一次在出羽见到你开始,我便一直注意着你了……如今天下在望,我即将成为四海霸主!事到如今,你还要拒绝我吗?”
肥壮的身躯因推进而撞歪了几案,被限制住的移动空间,让雪舟不由得滴下了冷汗。“主公!您这是做什么!请你自重——”
拼了命地想甩开他的制约,无奈身子却使不上丝毫力气,心一凛,他眼角瞥向几上倾倒的酒液,顿时,一股莫名的恐惧自心底扩散开来。
“一名会反抗我的人要我如何相信他是忠诚不移?我允诺你的誓言不变,除了京都之外,我甚至于还可以与你共享天下!爱卿啊!只要你依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主、主公——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大口喘着气,雪舟双手支地苦撑着逐渐乏力的身躯,他难受地侧过头去,汗湿的发鬓凌乱地散在肩上。
武田永宗爱怜的勾住他的下颚,细细端详起那张天下无双的美貌。“我是答应过你,但是我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动……爱卿,你要去岚山我不会拦你,但我需要你对我忠贞的证明——”
“雪舟两字即是证明!何须——呼、呼——”羞愤地甩开了头,但对方显然不知进退。
“爱卿别怕,有些事尝过滋味之后就不是那么可怕了——”
再靠近,是杯皿砸地的破碎声,伴随一声惊呼,贪婪的笑刺耳地充斥耳边,只见武田永宗蛮横地扯过那双纤细的手腕,瞬间,血色自雪舟那张原就苍白的脸孔快速褪去——
* * *
听见屋外急促的敲门声,鹿丸连忙趋前迎门。
才刚拉开纸门,却见小野武一身戎装,脸色难看至极。
“小野大人?有什么事吗?都这么晚了——”纳闷搔了搔头,小野武根本等不及让他把话说完。
“你家主人在吗?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大人不在屋内,他上主公那儿去了。”
“出门多久了?”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了吧?小野大人,您要不要进来等?我想大人也差不多时间该回来了。”
“不了,我直接上主公那儿寻人!倘若雪舟大人路上与我错过了,请你转告他务必留在屋内等我!”
“知道了。”鹿丸点点头,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小野武如是焦虑,肯定事不寻常。
* * *
酒碟碎了一地散溢着酒香,被割破的指尖渗出了血滴,残忍地迸裂在月牙色的衣绢上。
“放、放开我——”惊慌写满了那张苍白失色的容颜,倏地一声,被硬生生扯下的指贯寒气毫不留情地逼上裸露的双膝。
如狼似虎强势的探索在白玉上划上了伤痕,雪舟进退无路只是急得逼出了泪。“住、住手——”
武田永宗色欲熏心猴急地抬起他的腿便想顶入,雪舟拼出最后一丝气力就是抵死不从,他紧紧合拢膝盖更试图想躲开流连在自己身上的唇。尽管被制约的双手布满了淤痕,但他已经麻木了。绝望的他只知道光明在心中一点一滴……逐渐没入了黑暗。
“好爱卿,你别这样……就依了我好吗?我可舍不得伤你啊!”望见那张向来傲气逼人的绝色容颜无言流满了泪,他一方面担心若收伏他不成反而弄巧成拙的话该怎么办?然而算算时间,上村那老家伙给的药效力也不晓得可以支撑多久?
“将来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又是何苦拒绝我对你的爱慕之情呢?”他苦口婆心软化姿态只为想打动雪舟,怎知雪舟丝毫不为所动,他愤怒地迎上他的视线,那双苍冰色的美眸更是写满了对他的不耻。
“用、用这种手段?呸——”气若游丝地道出满满的忿懑,雪舟气不过啐了他一口。
冷不防遭逢羞辱的武田永宗顿时怒火中烧,他当下一巴掌打散了那嘴角讽刺的笑意,更粗暴地揪过他的衣襟将那副虚弱的身子拽在半空中。
“哼!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若不是念在你对我武田有功,我对你又岂会这般容忍!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休怪我不客气了!”
再度被狠狠摔到榻上之时,武田永宗手下再也不容情。他一把撕开他的衣服,无视他的惊呼那张肥厚的嘴唇已经迫不及待的亲上那片无暇白皙的肌肤。
“可、可恶——走、走开——”雪舟努力将身子向后挪,怎知一不留神却被重衫绊住了脚反倒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
那双急着搂住自己腰间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他感觉脑袋一片昏沉,腹中更忍不住想作呕的冲动。
然而这时候,屋外却传来了细碎的争执声——
“大人请留步!”
“让开!我有事要面告主公!”
“主公正在与雪舟大人议事!交代说若无他传唤任何人都不准擅入!”
“唷!那更好!我正要找雪舟大人!我可是有紧急军情!”
听这声音是……小野武?
还来不及分辨,蓦地被扣过的双手,教他一时间乱了呼吸。
慌然回过头去是武田永宗欺近的身躯,他已经毫无退路——
“小野大人,还是让小的先进去请示主公吧?”
“用不着这么麻烦!事态紧急主公他不会怪罪的!”
此话才刚脱口,一阵男人痛苦的哀嚎几乎与他拉开纸门的声响同时落地。
小野武二话不说反射性便朝屋内探去,怎知一进门却见墙角瑟缩着一名丽人衣不蔽体,然而武田永宗则跪在榻上捂着下身难受地的拧紧了眉。
“发生了什么事?!”
挡下了内侍好奇的视线,小野武火速关上了门道。
当视线缓缓移至那张美丽却苍白的容颜,他瞧见雪舟喘着气倚着墙一脸惊魂未定。
“小、小野?!谁准你进来的!?”尽管受了雪舟一脚,但武田永宗在部下面前却也拉不下脸。只见他佯若无事从地上爬起来,可惜神态掩不住方才的狼狈。
“主公,属下有紧急军情禀告!”假装没看见雪舟,小野武刻意走到武田永宗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道。
“哼!有什么事会比你无视我的军令还要严重!?来、来人!先把这家伙给我绑下去!”
“主公容禀!北条氏率军偷袭!现在人已经快攻进东城门了!”不给武田永宗说话的机会,只见小野武一派正经,神情肃然地半跪在他面前。
武田永宗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冷静,他绷着脸坐在榻上道:“你说什么?哼,该不会是你们串通好的说词吧?”
“主公若不信,现在请您马上跟属下到城楼上观视!若是子虚乌有,属下愿意领罚!”
“这——”
“听说雪舟大人在主公这儿,还请主公答应让雪舟大人与属下同行前往应敌——”
“……”见武田永宗忽然默不吭声,小野武故意催促他下决定道:
“主公,事出紧急,请速下裁示——”
“雪卿、雪卿他——”讪讪地笑了笑,武田永宗搓着下颚思考着该如何自圆其说。
雪舟勉强撑起了上身,但四肢的沉重感却还是教他支持不住而瘫在榻上。“小野……”
听见墙角发出细碎的声响,小野武心头不禁一紧,但却还是假装毫不知情地朝他走了过去。
“看来大人跟主公喝了不少啊!醉得连路都走不好了……好在属下还懂得一些醒酒的方法,待会儿就没事了。”笑笑地拿起地上的外褂替他遮去了一身凌乱,当雪舟整个人毫无欲警地倒在他身上时,他骤地一惊,要是光喝酒怎么可能会醉成这样?
“我被下药了,扶着我……”雪舟挨近了他努力压低了声音道。察觉小野武脸色瞬间不对劲,他紧张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主公,属下得赶紧回去替雪舟大人解酒!不然一旦挡不住敌军攻势,小谷城可就岌岌可危了!”搀过雪舟,小野武回头朝着武田永宗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