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是这样,我不让子清回去便是这个道理,何况……”说着夏无殇笑起来,不再说下去,话锋一转便再次问姜煜去留的意思,“姜大人,你考虑一下是离开还是留下,若是想要离开,我方才已经说了,会给你服下一种让人昏迷的药,将你送往官府,但是希望你醒来不要说出荆大哥救我之事;若是你想要留下,你可以跟着荆大哥他们去南方。”
姜煜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无法思考,只得摇着头说,“可否容我考虑几天。”
夏无殇自然也知道姜煜现下心情烦躁,也不逼他,点了点头,“那我三日后再来找你。你好好休息,方才在山下刀剑无眼,你身上有几处小伤,已经找人医治了。这几日你可以在庄里走动,但是可能会有人跟着你,望你谅解。”
姜煜现在只想静下心来好好的理清头绪,也不管夏无殇嘱咐了点什么,胡乱的点着头。
番外一(下)
这个庄子其实是荆风的祖宅,在山腰一处隐蔽的地方,父母被迫害之后荆风便搬离了这里去了南方生活,后来创立了南远镖局就很少回来了。如今却正好让几人落脚歇息,也可躲避官兵的搜索。
姜煜在屋里呆了两天,似乎是在思考去留问题,但实际上脑子里只是在走马灯一般的回想着自己和徐子清相片的情形,从他刚刚搬来自家隔壁那个大宅子开始,一点一滴的回想,想到后来也觉得自己虽然年长两岁,却是一点都不如徐子清。
徐子清懂得关心人照顾人,自己只懂得到处调皮捣蛋;徐子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却学了半天都学不好;徐子清重情重义,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辜负了亲人朋友,自己却总是一疏忽就冷淡了朋友,若不是徐子清四年游学期间经常与自己联系,恐怕现在两人也早就淡漠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总是说自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是自己关心少了,是自己,自己的好朋友受到如此大辱自己竟还要将他带回去,让他重又羊入虎口,简直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姜煜越想越郁闷,到了第三天上觉得在屋子里憋得慌,便出了屋子,才踏出房门边想起自己现下应该算是俘虏,就这么随意出来是不是会有什么问题?左右看了一下似是没有人把守,他便放下心来。
一路走走看看,这庄子似乎是很久没有住人了,到处都是破败的样子,自己的屋子似乎是特意收拾过的,相比之下还算干净。花园的草木早已枯死,只剩下一截树桩模样奇怪的斜插在土里。
庄子实在是没什么好看,但是山中空气很好,姜煜又很多天没有出屋子,便也随性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另一个院子,这院子里也有一间房似乎被打扫过,姜煜猜想是夏无殇或者着荆风住着,他不想多生事端,便打算回去。
可走了没两步,又转了回来。他本想塌看看这里是不是夏无殇住着,若是的话,他想要问一下徐子清的下落,即使不能见他,好歹也要知道他现在到底怎样了。但刚到门前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荆风。
“无殇,你不跟我回南远?”
“大哥,我说了很多次了,不去就是不去,我还要回去找子清。”
荆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无殇,不是大哥说你,你们夏家就剩你一个了,你真的就打算和他过一辈子?”
“大哥,我答应了他的,可不能食言。”夏无殇顿了顿,“我原以为自己会被皇上赐死,便打算就这样瞒着他,让他活下去的。现如今我被你救了,自然是要回去兑现诺言的。”
荆风叹了口气,“唉,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多谢大哥体谅。”夏无殇笑着向荆风拱了拱手,随即又说,“姜大人不知作何打算,我明日便走了,他若想要留下,大哥你便带他回南方吧,若是想要回宓阳,你也别难为他,就按我们原来说好的办,我想他应该是不会透露我和子清的行踪的。”
荆风点了点头,“我知道,说起来这姜煜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官,否则那天我早就一刀结果了他了。听说他在刑部做事的时候从来没有错断过一桩案子,在他手昭雪的冤案也不少,不少还是民告官反被官欺的案子。”
“大哥好像对他很是赞赏?”夏无殇笑起来,“真少见啊。”
“还不是帮你查徐子清给闹的,他不是徐子清最好的朋友吗?我也派人查了他,结果有用的消息一点没有,全是这些屁大点的事。”荆风埋怨夏无殇,又指着他笑的开心的脸,“你少给我笑的这么恶心。”
夏无殇立刻讨饶。“好好好,我不笑了。大哥请恕罪。”
荆风满意的哼了一声,“其实,他若是肯跟我去南方,我到是想跟他商量一下请他到南远镖局来。乾儿快六岁了,我一直想给他找个好一些的夫子。”
“对啊,姜大人可是才子呢……”夏无殇也点头同意,正要接下去说,却听到门外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出门。
开了门,便见姜煜坐在地上,一个大汉正要扶他起来。
“黑子,怎么回事?”荆风见状也大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大,我给你和将军送午饭来,就见他蹲在你们门口偷听。我就上前去拍他的肩,没想到他突然站起来,撞翻了我手里的碗碟,自己还没站稳,坐到地上了。”黑子似乎是又想到了当时的情况,看了姜煜一眼,抿着嘴站到一旁去了,一看便知是在憋笑。
这时姜煜已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转头就去瞪黑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听了,我正要来找夏无殇。”
黑子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姜煜被气得脸色发白,还末发作,边上的荆风又笑起来,“无殇,读书人果然是有趣。”说完了转头看向姜煜,“姜大人,来找无殇有何事?”
“我想问他子清的事情。”姜煜倒是老实回答,“至少你让我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安全。”
“他很安全,其他的无可奉告。”夏无殇依然是这句话。
姜煜想了想,在身上摸出块玉佩来递给夏无殇,“你若是去找他,把这个给他,这是金光寺高僧念过经的,上次我陪干娘去烧香时,干娘求的,我和他一人一块。”
夏无殇自然是知道姜煜认了徐子清的姑母做干娘的事,便接过玉佩揣进怀里,随后笑道:“姜大人,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姜煜看了看左右,没说话,荆风却开口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回宓阳,你身份太尴尬了,就这么孤身一人回去,天知道那皇帝小子能想些什么。”
夏无殇却不催促他,而是等着他的回答,好一会儿姜煜才道:“我也知道我是回不去了的,皇上要我带夏无殇和子清一起回去,我只抓了一个,半路还被人劫跑了,即使我回去说是遇到了劫道的,皇上恐怕也不会相信,三百禁军都被处理了,为何我一个文官却留了下来?即使皇上不杀我,我怕也不会好过。”
“如此甚好。”夏无殇笑着点点头,“那姜大人就随荆大哥先去南方一段日子吧,等这风头过了,在做其他打算。”
姜煜点了点头,随即又说,“只是……我担心如此一来,我干娘只剩一个人了……我父母都已亡故,干娘也是一人,这些年来我们都住在一起。”
“我派人去接她。”荆风大方道,“南方虽不比宓阳,但也不差,老太太还能顺道看个风景。你给我个信物,我这就派人去接她。”
姜煜看了荆风一眼,便将腰带上的一枚腰佩取下交给荆风道:“先谢过荆大哥。”
荆风哈哈一笑,“不谢不谢,你帮我教好我儿子读书就好。”
姜煜心说这人道也不客气,也不问问自己便把自己当作是他孩子的夫子了。但转念一想,这样直爽的人自己过去倒是很少接触,在官场摸爬滚打,到处都是勾心斗角,说句话要前思三后虑四的,真正是累死人的。想到此处也觉得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想必很是轻松,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次日早晨,夏无殇便别过荆风和姜煜离开了落雁山,却并不是往北去,姜煜觉得奇怪便问荆风,荆风笑道:“去哪儿都经北边安全,皇帝小子将他全家弄去了北缰,他一失踪北缰早就戒严等着抓他呢。他往西可以从雲灵出关。”
姜煜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了,一代良将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了。”
荆风却嘿嘿一乐,“你道他出关是干什么的?他去北缰之前在雲灵呆过两年,和那边关外的一个什么族长关系铁着呢,他是搬救兵去了。”
“啊?”姜煜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愣了半天才道:“他……找外族从后方袭击戎凌吗?”
“大概吧!”荆风随意的笑着,眼睛却上下打量着姜煜,“唉,我突然发现,让你做乾儿的夫子有点大材小用,要不然,你顺便再做一下我南远镖局的大管事吧?帮我好好打理打理镖局。”
这大管事听着好听实则是下人,姜煜听着心里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说,毕竟现在自己情况特殊,也不好挑挑拣拣,所以,没反驳也没答应,那边荆风许是察觉了,赶紧解释,“唉,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做大管事,你和我是平起平坐的。”
“嗯。”姜煜心里的不快消散了开去,随意答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了做大管事还是其他。
再望了一眼夏无殇离开的方向,姜煜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即使不知道徐子清现在到底如何,但至少,以后夏无殇会照顾他吧?昨日听他和荆风话里的意思,两人似乎不止是知已好友了。
确实,这样也好,即使隐姓埋名,即使远走异乡,但只要能平安活着,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番外二(上)
春日的江南,草长莺飞如画一般,一群孩子手持着柳条从河堤边跑过,嘴里嚷嚷着,“养猪肉,吃猪肉,张家小山最爱肉,一顿吃上两大碗,张家老爹直心痛!”
细看之下那群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气喘吁吁跑着,一边跑一边喊,“别跑!不准跑!呼呼……刘小七!你……你别跑!”
“不跑等你来抓我呀?我又不是傻瓜!”跑在最前面的孩子回头做了个鬼脸,又大声嚷起来,“张家小山爱吃肉,一碗一碗接一碗,吃完肉就跑不动!”
身后的一群孩子也跟着起哄,那胖胖的身影似乎是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河堤边上直喘粗气,孩子们见了立刻围上去,一边嚷嚷着顺口溜一边绕着他打转。
“张小山,跑不动啦?真没用!”刘小七讥笑道,“每天吃这么多,身板这么厚实,结果这么不中用啊?”
周围的孩子跟着哄笑起来,张小山喘韵了气,只盯着刘小七,“刘小七,把猪肉还给我,那是给王家奶奶的。”
刘小七晃了晃头,“有本事你自己强回去啊!”说着,还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半块肉,“恐怕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张小山眼睛盯着那半块肉,好一会儿突然不声不响的站了起来,也不去抢那肉,只是低着头拨开了人群就走了。并不是他不敢去抢那块肉,以前刘小七抢他的肉时他都会去抢回来,但是即使抢了回来,那块被抢走的肉都也已经无法再送去人家家里了,所以,张小山慢慢的便放弃了争夺。
他们都是住在这江南小镇上的孩子,平日里大人忙活生计去了,他们就去私塾读书,放了学就聚在一起玩,刘小七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自然是做了孩子头,带着一群调皮的小鬼到处惹是生非,好在没出过大事,家里的大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从放学玩到天黑。
张小山本来也是这群孩子里的一员,无奈一年前母亲得了重病,花去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不说差点连家里的肉铺都抵了出去,张小山自己提出不再去上私塾,将私塾的学费给母亲治病用,母亲不同意,张小山却说,“私塾以后也可以读,可我只有一个娘。”张妈妈就这么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
年初的时候张妈妈还是去了,张老爹本想将张小山送回去读私塾,但张小山却不肯,说是好不容易有了点钱,不如多买几头猪仔,等以后有了钱再去,反正私塾在那儿跑不了。张老爹沉默了半晌,抱着儿子无声的流泪。
其实,张小山很想回私塾读书,只是看着自己的爹又当爹又当妈,又要顾铺子又要顾家,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他心疼爹爹,已经没了妈,不想再没了爹。于是嘴硬的不去私塾,跟着爹爹学养猪,学开铺子,帮忙做了一大半的家事。
小镇不大,人们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张家的事自然也被人们乐道了一段时间,个个都说张家出了个懂事的孩子,要是自家孩子能像张小山这样别整天疯玩自己就该笑死了。
大人们的夸奖听在孩子们的耳朵里自然是觉得自家大人不喜欢自己了,尤其是刘小七。刘小七家里是开药铺的,也算是小镇上的大户人家了,爷爷和爹爹都是读书人出生,爹爹年轻时喜欢研究草药,考了秀才之后便无心功名,自己开了个药铺为生。
刘小七听着自己的娘在耳边唠叨说张小山多好多懂事,心里就不服气,张小山的爹没读过书,他家肉铺的牌子还是托自己爹爹写的呢!张老爹说好听了算个掌柜,说难听了就是个屠夫,自家爹爹不说药铺掌柜,人家背后还叫一声留秀才呢!再看张小山,整天吃些个猪下水长得肥头大耳圆滚滚的,自己可比他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呢!
孩子的嫉妒心是很强的,从此以后,只要刘家妈妈说张小山好话,隔天刘小七准想了办法去欺负张小山,开始时隔三差五,后来不知怎么的像是上了瘾,一天不欺负他一天不舒服,于是便带了私塾里的孩子们一起去欺负他,最长见的就是抢了肉铺的肉在前面一路跑,看着张小山圆滚滚的身子在后面追,他就觉得特别得意——哼,张小山,你有什么好,跑步都这么慢!
张小山回到家里,揭开灶头上的锅子,见里面是空空的,便搬了个凳子到碗柜前爬上去打开碗柜从里面端出一只装着红烧肉的碗。张小山站在凳子上盯着那碗肉看了很久,吧唧了一下嘴,然后还是端着它下了凳子,找了个食盒给装上,提着食盒出了门。
那碗肉是张老爹昨晚上特别做好了留着今天给张小山吃的,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自家虽然是开肉铺的,但一年到头倒很少吃肉,一般都是拿猪下水当荤菜,每年能吃肉的日子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和张小山的生日,张小山问过爹爹,为啥不见爹爹过生日,张老爹说我都忘了我啥时候生的啦。张小山知道,爹爹是没钱,所以,每次有肉吃的时候,他就尽往爹爹碗里夹。
刚才被刘小七抢去的肉确实是给王家奶奶的,王家奶奶出门很多年的儿子今天早上回来了,王家奶奶早就给张老爹打了招呼说儿子回来那天要给家里送块肉,给儿子烧红烧肉吃。现在肉被刘小七抢去了,张小山只好拿自己家的肉给王家奶奶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