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大嘴本名张山,因为嗓门大,加上整天说粗话,得了个大嘴的外号。但别看他人粗,军功立了不少,对戎凌一战便是他打的前锋,带去五千人回来不过百人,他还是在敌军的死人堆里被人找到的,带回来一检查身上大小伤口不下百处,骨头断了四五根,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床。
青犊被他吼了一句,撇撇嘴站在原地不动了,徐子清侧了身子将他挡在身后,对张山说,“张将军,徐某只是觉得将军声音耳熟,确认一下,并没有冒犯之意。”
“得得得,少给我文酸,前日在你帐前骂人的就是我,你不用确认了,我自己认罪。”张山一挥手,“想怎么治我随意。”
徐子清倒被他说得愣住,他本是觉得声音耳熟,要跟青犊确认一下,以免日后碰见了不知怎么称呼,没想到对方这么大反应,一时之间倒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就在无措的时候,听见边上青犊叫了声,“大将军。”
徐子清回头看去,就见夏无殇站在自己左侧不远处,身边是一个副将装束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想必就是这两日青犊提起的夏无殇的侍卫小石头。
夏无殇走过来看了看张山道,“徐大人什么时候说要治你的罪,你嫌皮痒了是不是?”
张山一见夏无殇,立刻焉了,别别扭扭道,“我那不是前两天在他帐子门口嚷了两句,以为他来找我算账的嘛。”
“做事这么冲动,活该赵飞整天骂你有勇无谋。”夏无殇看了徐子清一眼,随后向他拱手道,“下官治军不严,得罪大人之处请大人包含。”
徐子清赶紧托住他的手,“大将军言重了,张将军是直爽之人,并无得罪。”
张山不好发作,只好冷哼一声,夏无殇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挥了挥手,“赶紧整队早操。”
话音刚落就听到夏无殇身边的那位副将道,“将军,督军大人要不要一同操练?”
声音清冷,很耳熟,徐子清想起是前日在帐前两个声音中的另一个,应该就是那张山口里的赵飞了。徐子清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虽是武将倒更像是个读书人,一双眼睛里颇具才气。
赵飞是张山的同乡,家里本是书香门第,但从他太爷爷辈起便逐渐没落,到了他这辈,别说家里的古董,母亲的陪嫁,连祖宅也都被变卖了换吃的果腹了,但偏偏家里的书典都被自己的父亲留了下来。等祖宅变卖的钱款都用完了,一家三口就只能靠母亲给人洗衣赚钱和邻里接济度日了。后来父母亲相继病故,赵飞倒也不含糊,将家里的书典全都捐给了学堂,就和张山来参军了。几年下来凭着读过书,脑子好,倒也立了功升了职做到了副将,也算给赵家光宗耀祖了一番。
听到赵飞说要徐子清一同操练,夏无殇看了看徐子清,道,“徐大人是文官,怎么可能一起操练。”沙场练兵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徐子清虽然不至于弱不禁风,但到底是个读书人,这刀枪棍棒的一顿练也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不懂行军兵法的话,徐大人又要怎么督军?连简单的刀枪都不会使,如何在战时自保?如何知道将士们没有偷懒?”赵飞语气平淡,但话语里的意思却是坚持要让徐子清一同操练。
威远军的操练并不是单单让士兵练戟戈刺杀,同时还要练习马上骑射、阵法排列等,若是但看操练安排确实不能完全明白和理解,并且,既然是督军,日后若是遇到战事怕是要参与作战方案的决策,若是连自家有点什么阵法都不知道,确实是不太可行。
夏无殇转头向赵飞看去,他知道赵飞说的不无道理,但看看徐子清的样子却又觉得若是真让他下了校场去操练,说不准半天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再说,他现在还没想明白这人来北疆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皇上让他来受罪的,那倒也罢了,就怕是其他目的,若是惹恼了他,怕是会有麻烦。
“这位将军说的有理,徐某虽读过几本兵书,但想必与真正的行军打仗还是有区别的。”徐子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况且,若是和将士们一同操练,徐某也能多和将士们接触。”
这话一出口倒是赵飞愣了一下,他本想给徐子清一个下马威,最好能看到这位督军大人脸色惨白的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没想到这人却一口答应下来,现在倒是他自己下不来台了。于是他只好向夏无殇望去求助。
徐子清见赵飞脸色变化,又顺着他的眼神见夏无殇一脸迷茫加犹豫的表情,再次开口道,“无殇将军不必担心,徐某自然是知道校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这也是徐某自愿的,不会怪任何人。”
夏无殇皱着眉头正要开口,一旁张大嘴插了进来,“哎呀,你们这群读书人真受不了,婆婆妈妈的,练就练呗,受伤了就抹药,睡一觉就好了,这是练兵又不是请吃饭,还推来推去的。”说着拉起徐子清的手就往校场走,“徐大人你就跟着我张大嘴了,别理赵飞那小子,别看他斯斯文文还外号文曲星,全军就数那小子最阴损,看你不顺眼就给你使阴招……”
看着张山喳喳呼呼把徐子清拖走,夏无殇皱着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倒是赵飞开口了,“将军,我怎么觉得这徐子清是来自找苦吃的啊?”见夏无殇没接口,赵飞继续道,“我这明显是摆他一道,张大嘴那笨蛋都看出来了,他怎么还往里钻啊。”
夏无殇横了赵飞一眼,“怨不得张山要说你阴损,还不快去整队。”
赵飞撇了撇边走边道,“这就去。”
看赵飞走远了,小石头靠过来道,“将军,我也觉得,那徐大人没你上次回家时说的那么坏啊。”
“我上次回家?”夏无殇一时没明白小石头说的什么。
“就是在京里,”小石头提醒道,“你那日回来一边骂他无耻混蛋,一边把房里的东西全砍烂了。”
夏无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那日从留仙楼回去,夏无殇越想越气,没想虽不是阅人无数,但也从没看走眼过的自己,却生生栽在徐子清手里,不但被他骗,给他做了一路保镖,还被他狠狠的藐视了一番。想想就丢脸,想想就觉得自己愚蠢,于是,一怒之下耍了套剑法把屋子里能砍的都砍得差不多了。
“将军,你不是薄情薄义的人,要是担心徐大人受伤,就关照张将军和赵将军手下留情呗。”小石头在边上理所当然道,“反正,他好歹也是皇上派的人,有什么闪失总是不好的。”
“我担心他干嘛?是他自己愿意的,你管他这么多?”说完夏无殇抬脚往校场外走,“你当他是傻子,要是撑不住了,他自己会走的。”
小石头歪着脑袋跟在夏无殇身后出去,还不忘回头跟青犊挥手,“青犊哥,回头再找你啊!”
青犊也冲他挥了挥手,看了看夏无殇离去的背影,转身往校场跑去。他有些担心徐子清会被张山他们捉弄,按照以往,像徐子清这样的应该是去新兵营操练,也不知是夏无殇忘记了,还是故意纵容属下捉弄他,竟真的让他跟着老兵们操练。
徐子清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从来都是那笔写字作画的手第一次拿起沉重的戟跟着一群士兵在晨光下操练,没练几下便已经酸痛不已,却硬咬着牙忍着。他虽然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管北疆的条件多么艰苦,将士们如何对他,他都会留下来。但却没想到会有跟布衣士兵们一起操练的一天。
不过,这样也好,权当作强身健体。再者,在这里说不定哪天真遇到了战事,如果不会一招半式保护自己,到时候拖累了别人也不好。
如此硬撑着练完了戟枪刺杀,练骑射,之后又是阵法排布。一天下来,徐子清两只手上都磨出了血泡,浑身撒了架一般的疼。
晚膳时分青犊见徐子清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徐大人,你明日跟大将军说一声,去新兵营吧!”
“新兵营?”徐子清捧着汤,还没理解青犊的意思。
青犊点点头,“徐大人从来没拿过武器,照例应该先去新兵营待上一阵子,那里的训练是循序渐进的,习惯了之后才跟着大伙儿一起训练的。”
“可是,最近似乎没有招新兵啊。”徐子清笑道,“总不能为我一个人开个新兵营吧?”
“可是……”青犊看着徐子清忍着酸痛皱着眉吃饭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妥,“可是,这么练下去,大人你会受不了的啊!”
徐子清放下汤,“再多几天就没关系了,你一个孩子都能撑得住,我有什么撑不住的。”
“我也是新兵营待过的!”青犊急了,“徐大人,我跟了你几天了,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我……”
“好了,好了。”徐子清望着眼前的少年,露出了到北疆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你急什么,我答应你,要是真撑不住了一定去跟大将军说,行了吧?”见青犊还要说什么,他马上又开口道,“你再说下去饭菜都凉啦。”
青犊放弃了劝说,出门找了把勺子拿进来给徐子清,“大人你用这个吧,吃起来方便些。”
“谢谢!”徐子清笑着接下勺子,慢慢吃起来。
青犊看了徐子清一眼出了帐子。他这几日跟在徐子清边上,偶尔的两人会聊天,但大多时候都是徐子清问青犊答。青犊能察觉到徐子清对自己的关心,虽然他并不说,但是能从问话里察觉到。
徐子清不是坏人,他没有想要害夏无殇和威远军的念头。
至少,青犊这么觉得。
第十三章
军营里的生活是枯燥的,尤其是像威远军这样驻扎在靠近荒蛮之地的军队,每日除了枯燥的练兵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活动,然而,自从徐子清来了之后这一切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每天练兵结束,总能见到几个士兵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会儿又分开了。
最初的时候,小石头也常常跑来找青犊,两人找个角落嘀咕一阵之后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但没过几天两人便不再凑堆儿,只不过小石头似乎一脸青了几天的脸。
夏无殇自是知道这群士兵们私底下在干什么,但只要不被他看见,他也就放过了。军规这样东西,只要属下不是太过分,他也是不会随便把它抬出来压人的。
“我赌那小子再撑三天。”张山横眉竖目得嚷嚷。他刚刚才将一张写着欠十钱赌资的条子交给赵飞,这会儿又不罢休要继续赌。
赵飞收了条子,在一旁轻笑道,“张山将军,您这句话五天前就说过了,我这儿都收了您三张条子了,您还不罢休啊?”正说着转头见小石头走过去,便叫住他,“小石头,你赌几天?”
小石头手里端着盘饭食,看也不看两人道,“我不跟你们赌,让将军知道了要罚我的,你们要赌最好也别让他知道。”
赵飞一听这话乐了,上前拽住小石头,“你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青犊两人也在赌?输了不少银子吧?就见你这两天脸色不好也不跟他说话,闹别扭了吧!”说着低头轻声道,“跟咱们赌,张大嘴绝对让你回本。”
转了转眼睛,小石头瞟了一眼张山,心想,张将军怕是输了不少钱给赵将军,看赵将军那张脸笑得跟狐狸似的。摇了摇头道,“我才没有跟青犊闹别扭呢,又不是小孩子。青犊说了,徐大人是个秤砣心,除非他死掉,否则绝对不会放弃的。”
“青犊这么说的?”赵飞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一边的张山,“大嘴,听见没有,给你个后悔的机会,你还赌不赌?”
张山憋着气思考了半天,最后做决定一般一拍大腿,“我赌他十天!输了这个月月饷全归你。”
本以为他想通了不赌了,结果竟然来了个孤注一掷,小石头“呸”了他一口,“叫你赌,输光裤子光屁股!”说完趁张山还没反应过来,撒开腿就往夏无殇营帐跑去。
夏无殇正在帐子里看书,见小石头端着饭食莽莽撞撞冲进来,生怕他摔着了,便放下手里的书去接了东西放在案桌上,“做什么莽莽撞撞的?有狗追你啊?”
“不是狗,是张将军。”小石头一边给夏无殇摆碗筷一边说,“刚刚过来的时候碰到张将军和赵将军。”
“无缘无故的他追你干什么?”夏无殇疑惑道。
小石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站在一边不说话。开玩笑,军营里禁赌,要是让夏无殇知道了张山和赵飞两人在拿徐子清打赌还不得杀一儆百军法处置了。
夏无殇见小石头不说,便放下筷子道,“你不说,让我查出什么违纪的事来,你也一块儿受罚。”
完全没有注意到夏无殇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他要隐瞒什么而不点破,小石头拽着衣角犹豫着,“张将军和赵将军在说徐大人再过几天会打退堂鼓。”
夏无殇毫不意外的“哦?”了一声,又望了小石头一眼问,“然后呢?”
果然猜得没错,这两个副将还真是和众将士们打成了一片,什么事情都不落后了。不过,怕又是赵飞给张山下了套,张山傻乎乎的往里钻吧?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把月饷双手奉上了。
小石头见夏无殇并没有什么大反映,便大着胆子道,“然后,我就说徐大人不会放弃的,让他们别猜了。”再琢磨觉得这话也不算错,便继续编,“接着张将军就怒了,瞪了这么大眼睛来吼我,我就跑回来了。”
夏无殇哼了一声拿起碗筷来吃饭,早就看出来小石头在那里连胡扯带瞎编的,该是为了给张山赵飞两人隐瞒私下赌博的行径,当下也不拆穿他。这两人在自己手下,能违反的军规哪条没违反过,要是这次真像小石头说的,两人只是说一下,讨论讨论,他夏无殇怕是要出门去看今日太阳从哪里出来的了。
但吃着吃着他便若有所思起来。军营里每日出操都是有几位副将把关,他只需在各个校场巡查一下,偶尔下场指导一下便行。士兵本来都穿得一般模样,听说徐子清也要了套士兵的衣服穿戴,如此往队伍里一站,夏无殇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在哪里。而且,自打那日他下校场一起操练之后,他便没有和徐子清见过,是以徐子清的情况,除了每日和士兵们一起操练,操练完了就回帐子休息之外,他倒是全然不知。
放下了筷子,夏无殇问小石头,“徐大人下校场操练几日了?”
小石头算了算答道,“快有半月了。”
“还是在张山的营里?”
“嗯。”小石头点了点头,看了夏无殇一会儿问,“将军要不要去看看他?”
夏无殇皱了眉,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他怎么了吗?”
“我前日去找青犊,他说徐大人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见夏无殇没说什么,又跟上一句,“好像说是伤了手。”
“找个医官去给他看看。”说完端起碗来将剩下的饭菜吃了,状似不在意道,“你去时传个话给他,跟他说,受不了就别练了,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