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怨----虹飞七色
  发于:2010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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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给小的吧!”
  王传是个机灵的,不仅拿了精致的对杯,还在两只杯子间系了红线,说是要喝便喝的正经些。又凑近池凌耳边道,这酒是让人从储酒房里偷的,是夫人陪嫁的女儿红,随夫人岁数好几十个年头的。
  池凌被他哄得开心,随手一指就把柜子上的一把金箔扇送给王传了。王传得了赏自然欢喜,嬉皮笑脸道:“祝少爷少奶奶夫妻恩爱百年好合,来年生个胖小子……”池凌哈哈大笑,把他轰了出去。
  王传出了屋,转脸便啐了一口。
  当年池府买他本也是为了填孙寒的缺,因而池凌当年每每拿他和孙寒作比,左右找茬。王传自小也是个不服输的,难免要存着和孙寒竞争的心思。早些年明明池凌已和他更亲近些了,谁知这几年池凌情窦初开,孙寒又出落得益发标致水灵,池凌便三魂勾去九魄地给勾了回去。今天还要好,直接做了帐里人,也不怕人笑话。还喝他娘的交杯酒!
  王传总觉着这么一来,从今往后孙寒就有些主子的意思了,心里又是妒忌又是不服。再来他又彻底看不起孙寒,做那种事是丢祖宗的脸面,就算再得意再富贵也是脏的,不如他王传坐端行正干干净净。这么想着他又有些自傲起来,出了池凌的穿花院开始给人到处嚼舌头,偏要孙寒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话说池凌房内,他总算是强抖开了被子,却见孙寒又是在哭。这泪流得悄无声息,倒叫池凌一见之下很是意外。他心底存了温柔,立刻慌神起来,好言抚慰个不停。但其实他又在奇怪孙寒做什么要哭,难道是身体还在疼痛?于是他便又再三保证下次绝不忘情,一定不弄疼人家。
  孙寒也无意乞怜做作,顺势收了眼泪。池凌便高兴起来,扶他坐起,从放在床铺上的小案里颤巍巍拿起一对斟满的酒杯,笑道:“这酒喝过,咱们就算成亲了,以后你想着我,我想着你,咱们好好过一辈子。”
  孙寒也不去接他的杯子,只垂了眼睛问:“这话当真?”
  问得池凌倒是一愣。这话本就是玩笑,两个男的哪能成亲,不料孙寒竟这样问。他只当孙寒也是就着他胡说,连忙道:“当然当真,老爷我说话从来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孙寒便接过杯子,这下池凌更是疯癫,先是要交挽了手臂喝,又说要对喂,一通折腾下来酒倒洒了大半在床上,人还乐得哈哈大笑。他心里欢喜,恨不能把孙寒揉进自己身子里去。
  许是成了亲,束缚便多。池凌大婚前的时日便倒算着过,一天比一天魔障。
  他禁不住家中兄弟的怂恿,存着想去谪仙楼的心思,无奈家里管得严,他出了门又不得单身,憋得简直上火。
  这谪仙楼并非什么好地方,乃是一个地下的赌坊。自打永元二十二年朝里颁了禁令,这大大小小的赌坊都由明转暗。但偷着做是一回事,到底不敢无法无天。但这谪仙楼却不,一说是有江湖背景,一说是和封疆藩王有关系,总之水深得很,完全不给皇帝面子,美人酒菜是明面上的经营,地下赌局开得无法无天。
  池凌爱嫖爱赌的毛病是自小有的,嫖是不成问题,只在“赌”这个字上始终不能尽兴。一则是他衣食无缺,再则家里知他素行不良,因而不给他许多银票现钱。他若想去坊子里玩个尽兴,总得在家里偷摸许多好东西拿到市面上当了筹钱,要不就跟一圈狐朋狗友乱借些。可怜这些人半斤八两,也没多少余钱好来充作义气,由是池凌在赌博上总是英雄气短壮志难酬。
  这天家中来了亲戚,是池凌他大婶子的兄弟一家进京省亲,家中热闹非凡。池凌看准了空子便偷偷溜出门,还扯上了孙寒。他扯孙寒同路是因为王传回乡奔丧去了,何况他也实在是疼孙寒疼得不行,最好一刻也别离了身边。
  孙寒平生最恨出门,他那个脚一是不能走长久,二是动作姿态总与寻常人有异,莫说不如男子,连一般的小脚女子都更差些。而当年池家给个男孩子裹足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故而他幼时上街总容易被人围看,几回一下来,别说池府大门,连池凌的穿花院他都不太出。
  但池凌想定的事情总是非做不可,孙寒再不愿出门也拗不过他。孙寒不能走,他便让人在后门悄悄备了马匹,孙寒从未上过马背,池凌便抱他同乘一骑。一路上抱搂亲昵毫不避讳,孙寒只神色淡漠地任他摆弄,也不去留意陌路人的惊乍指点。
  池凌鬼迷心窍,在路上又当了一对祖传的翠色对玉。他做贼心虚也不仔细和人讲价,拿了一百两银票就出了当铺。孙寒恨他的纨绔子弟作风,又知他素来如此,也无可奈何由得他去。
  一百两现银对池凌来说是个大数目,因而他万分满意,路过杂记铺又停马跳下去,买了些小柿饼,一路旁若无人地跟孙寒吃吃喂喂,好不快活。
  世上的赌徒,除了他自个儿坚信下一次能赢回来,别人看他总是妄想的。
  这天孙寒进了谪仙楼的门就觉神清气爽,有种鸿运当头势在必得之感。他参的是以大博大的翻倍局,第一局跟筹子就把一百两都跟上了,老天不负他,让他赢了。他次回便又压上全部的筹子,就这么全抛全弄地连赢了三局,竟赚上了五百两,直让池凌连呼再过瘾不过。
  池凌想坐庄,无奈坐庄起码要千两以上的本钱,池凌只好寄托希望在运道上,希望乘势再赢上一两局。身边的赌徒都赞他初来乍到运势亨通,池凌因而越发得意不知天高地厚。
  坑的就是新手。第四局骰子桶一揭,池凌血本无归。这钱来失容易,他倒也无太大感受,只想着下一局翻盘。可又没本钱,便往身边刚刚勾结认识的人借,那人见他衣着款派都不穷酸,便大方借了五十两给他。池凌得了钱转到了另一个以小博大的定额局,甩着派头要押一千两的筹。
  孙寒暗地里拉他别做这荒唐事,池凌便恼怒起来,直着嗓门吼:“你不相信本大爷么?一千两算什么,爷还嫌丢面子呢!当你爷爷我是穷大的?”又是在训斥孙寒,又是在旁人面前充头脸。
  人家见这位孙少爷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楼里的小哥便也没多事上去查身家。
  虚张声势避过人耳目,池凌又偷偷跟孙寒道:“看着吧,我有感觉,这局一定赢。不赢我就不姓池。”
  说这话的一般都是傻子。池凌倒欠了九百多两气势反而更加豪迈,而这里的规矩又不是每局完了就清算,池凌在人群里浑水摸鱼跟着下注,拿几块碎银子跟几千两的局。到了申时二刻本场清算,池凌已欠了两千九百五十两。
  点算的小哥见他拿不出钱,便要喊人。池凌急的焦头烂额,连自小带着的金锁也拿了出来,又从身上和孙寒那里抠了点值钱玩艺统统送给人家,谁知对方见惯大场面眼皮也不抬,哼出一句“谁稀罕。”
  听说有个混小子只带着几十两银子就有胆子上二、三千两的局,四周也甚是轰动。一楼楼梯底下的小门一开,涌出好些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把池凌和孙寒像抓小鸡一样给抓走了。人群惊异一阵又各自开局,这种不自量力眼高手低的混蛋在各家赌坊都是时常有的,也不新鲜。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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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凌两个被推到一个小间,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小哥便指着池凌道:“就是他!周爷,怎么说?”
  那周爷不知身份,看上去也是个斯文人,四十多岁,山羊胡子,正在翻一本账册,听了动静抬起头:“放肆,二公子在这里,你怎么来问我?”
  那小哥便笑着该死该死地自抽了两个嘴巴,转奔向屋子那头,对一个着白锦老虎纹衣衫的少年道:“二公子,您瞧?”
  那白衣少年与同伴正在下棋,闻言随口问道:“怎么?”
  小哥便加油添醋把池凌的恶劣行径描述一遍,末了还呸一声表示轻蔑,狗腿子风范十足。白衣少年落了子,才分出目光往池凌身上扫了一圈,方道:“老办法就是,何必问我。”那小哥得了令,便指挥几个大汉又把池凌他们押出去。池凌这才如梦初醒,也不晓得他们是要做啥,只知道不是好事,便大嚷起来:“我还钱还钱,你们让我回家取钱就是,双倍还也可以。我是永安元年祖皇帝亲封定国公池康的四代玄孙,镇远大将军池秀山之子!三皇子殿下的小舅子,英妃娘娘是我妹妹!都察院御史中丞池秀云是我伯父!我有钱!莫说几千两,几万两也有……”
  他就这么一路乱嚷,被推进了一个小暗房。那小屋光线虽暗,但墙上刑具,满地血斑仍是清晰可辨,池凌不禁吓收了声,只嗫喏道:“你想干什么?”
  那小哥往判官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我平生最恨打肿脸充胖子的废柴。你怎么不说咱万岁爷是你亲爹,太皇太后是你祖奶奶,啊?你那么大来头怎么身上只带着一百两,小商贾人家的少爷都比你款派得多呢。吹,继续吹!”
  敢怀疑他身份倒叫池凌一时忘了害怕,名门血脉顿时贲张上涌,他一把扯下腰上刻着“池”字的佩玉扔给那小哥:“吹你个鬼,好好看看别吓坏你的狗胆!”
  那小哥勃然大怒,跳起来朝池凌吐唾沫,幸好距离隔得远池大少没有遭殃。
  “你这种狗蛋大爷我见得多了,别说什么公什么将军的孙子,连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微服的都有,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你算是胆子大的,就这砧板上肉的模样还敢惹你爷爷我,今儿个你也甭想善了。别说你是假的,就算你真是什么池府的少爷咱也可以照样杀。方才那位下棋的二公子你可见到,晓得他是谁吗?他说按老规矩处理你咱就算是领到了圣旨,把你煎炸蒸煮绝对没人敢管!小的们,砍他几个手指下来咱给那定国公府寄回去!看看这少爷是真是假。”
  这小哥向来狗仗人势的脾气,今次更是被池凌的傲慢不敬气昏了头,觉得池凌眼中没他,心中愤愤不平,要拿人开刀。
  他不冷静,旁人不跟着他发疯。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圆脸的便悄悄凑到小哥耳边说了几句,那小哥才仔细看了看抓在手中的佩玉,停了半晌,忽然大嚷:“我不管,二公子说了按老规矩处理!这人一定是假的,给我砍了再说,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你们这帮熊胆子怕甚!”见大汉们看着他,急了:“愣着干嘛,给我动作快呀。当老子说话是放屁么?”
  恐怕那几个大汉的身份在楼里不如他,得听他调遣。本来几人与池凌也是无恩无怨,虽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砍人指头不妥,但也没必要为了他伤内里和气。便抓过池凌把他按到一边桌上,压了胳膊到一边铁案上,又有人去墙上取剁刀。
  池凌这才真急了,挣扎着大叫:“你要怎么才信我?要不你派人跟我回家去取钱可好?我真是池家少爷,对了!我还是从五品的飞骑尉,内廷护卫军,贾鸿飞贾将军编下的,你们可以到吏部去查!你们不能斩朝廷命官!”
  几个大汉便犹豫起来,跟那小哥道:“要不,先去问问?这小子说得也太玄乎,别是个真的。”
  小哥眼一瞪:“怕他?”
  “不是怕他,到底别惹麻烦为好。要他真是大身份,咱把人给废了,不是给主子添乱么?”
  小哥一条心横到底:“我看他就是个冒牌的!添乱我扛了,给我砍了再说!”
  几个人便又提刀,把池凌的手抓了,又把手指头掰开,这下池凌真给吓哭了:“求求你们!别!我做牛做马都行,别砍,千万别砍!”眼睛瞥到孙寒又大叫:“孙寒!救我!孙寒!”
  孙寒自顾不暇哪里救得了他。
  危急时分池凌脑中灵光一闪:“慢着——!”那几个大汉动作顿了顿,看他还有什么垂死挣扎的话要说。
  池凌哭着道:“你们该听说过池府有个男孩子裹脚的事吧,就是他!你们一定要信我,男人家哪有裹脚的,全国也就他一个。你们不信去看他的脚。”说完又大哭。
  那小哥便跳到孙寒身边道:“我道你走路为甚的走不好,竟是缠过足么?干什么?不想做男人么?耳洞穿没穿过,我瞧瞧~”说着手往孙寒耳朵上摸去,池凌又在那里哭吼:“别碰他!”
  小哥佯装受惊地缩回手,看看池凌,再看看孙寒,咂咂嘴,笑了。
  “伉俪情深么?我偏碰。”说着又在孙寒脸上摸了几把,轻佻万状。池凌便耍赖似地哭得越发大声。
  一个大汉走去小哥边上,谨慎道:“阿弘哥,恐怕是真的。”那小哥眼一挑:“怎的?”大汉便答:“你是外地来的怕不知道,大约十来年前,有传定国公池家是给个小男娃娃裹小脚,说是要做童养媳妇。这好笑事当年可是传得连宫里都知道的。”
  那阿弘眼珠子转了一圈,便使人硬脱了孙寒的鞋袜,拆了绑布看过,方才安静了一回。孙寒自然窘迫得浑身发抖。
  阿弘总不甘心这样罢休了事,还是想要吓池凌一吓:“本来你们有两人,我大可留下你,让他回去给你家人通风报信。可他是个小脚不能赶路,那么我就要切你两个指头给你家里人看,好让他们知道你是在我们这里受招待。你放心,少两个手指不死人,是男人就别哭得跟小娘儿们似的,多丢人。”
  说着亲自拿过剁刀,做出要砍的样子。
  池凌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难逃此劫,精神顿时崩溃,自私自利心发作,说话便再没顾忌:“别砍我,砍他的!砍孙寒的!我们俩一直在一块,家人都知道的,别砍我!”
  孙寒的脸刷地就白了,怔怔地看着池凌在那里胡言乱语嚎哭挣扎。
  “你们不是只要个证明么?那么砍他砍我是一样的吧?你们绝不能砍我,我爹娘祖宗不会放过你们的!”
  池凌也知道自己这话上不了台面,只是他害怕太甚,一时也管不了许多,只想先把这手给保全下来再说。至于对不起孙寒之类的,他只想着若能躲过此劫,大不了今后再多多补偿孙寒便是。
  那阿弘本也就是想吓他一吓,否则总觉面子上过不去,不料这孙子情急之中居然说出了这种话。虽然听着挺不是人,倒正给不知如何收场的阿弘一个台阶下。
  阿弘便逗池凌:“你方才不是挺护着他的么,这下忍心了?”
  池凌只大哭,也不应他。
  阿弘便让人把孙寒带过来,又命令人松开池凌。池凌才刚挣扎着起身,阿弘便将刀递给他,对他笑道:“怎么样,你亲手砍他两根指头,或者我砍你,你挑哪个?”
  池凌两手发抖,犹豫着不愿接刀,阿弘便恼火了,做出要砍向池凌手掌的动作,池凌好容易止住的哭泣又厉害了起来,一边伸手接过了刀。
  阿弘便伸手抵着孙寒下巴把人的脸抬起来。和池凌相比,这小兔子倒是安静得可怕。“你跟了个好人啊。”阿弘调笑道:“不如来跟我算了。”
  池凌握着刀又怕又怒,也不敢看孙寒脸色,只低着头道:“孙寒,你这回帮了我我放在心里了,以后我对你好一辈子。”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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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二夫人王秋玲接到谪仙楼送来的笔墨和那血淋淋的证物时两眼发黑了一阵,好在她素来是铁娘子,片刻也冷静下来。让人先把送报的人给扣了,再派两路人一路去搜查谪仙楼的底细,另一路带上钱财赶紧去救她不争气的儿子。
  真相大白,那狗眼看人低的混阿弘被推出去打了一顿,池凌总算是被全手全脚地接回了家。他娘头一件事就是查儿子两手,见十个指头全着便放了一半的心,又把人兜身转过好几圈,看看除了受惊,倒没怎么受伤,才恨恨地捶了他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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