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水虹扉
水虹扉  发于:2010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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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镜中的影子,是我?

但是,那模样,分明不是记忆和感觉中的形状,如此陌生。

旧皮囊一次次蜕去,变化无常。甚至,连灵魂,也随著一次次变化蜕去,面目全非。

千百年过去,对第一个皮囊的印象,已经记忆模糊。第一次爱上的人,已经想不起他的容颜和性格。

只有那时得到和交付的情,始终在心里淡淡萦绕,不肯散去。

 

**********************

 

这里空荡荡的。除了四面银白色的金属墙、头上一个硕大的太阳灯,什麽也没有。

从生下来开始,我就住在这里。

除了晒晒太阳灯,与伪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维持生命外,就是每天每天对著这空荡荡的屋子。

当我晒太阳灯的时候,全身坚硬的亮绿色鳞片会如花瓣般层层叠叠地展开,露出里面娇嫩的粉红色筋肉。

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们会进来,将我固定在冰冷的地板上,用粗长的针头扎入我的体内,抽取血液,或是胆汁

那些人的身上,永远有一种药水的味道。难闻的,刺鼻的。

除此之外,我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因为,已经习惯了空虚。

毕竟,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但是,终於,我忍无可忍。这次,有两个人悄悄进来,拿著橡胶细管和塑胶袋。他们用铁链将我固定在地板上

,打开我的双腿,用戴了胶皮手套的、冰凉的手拼命捋动我的分身。

“这怪物也算成年了吧。弄到它的精液,和女人或雌性动物的卵子交媾,应该就可以合成别的怪物。”

“是啊是啊。所里管得严,我们弄不走它,只有这样……不过,精子离体後根本活不了多久,我们动作得快点

。”

“呵呵,那是自然。不过,只要成功一次就够了。合成的东西一出现,绝对可卖个高价……”

他们互相笑著,仿若做著什麽得意的事情。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麽,只是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分身在他们手中一点点涨大、发硬……痛!真的很痛!

“这种事不是应该很快乐吗?它怎麽这副表情?”

“谁知道,也许生理构造不同……它本来就是基因完全改造过的怪物啊。”

那两人笑著,我却再也忍不下那种痛楚。那已经不是抽血液或抽胆汁时的痛了,而是再延续一秒就会死去般的

痛。

我从未在人前展示过我的力量和野性,因为没有必要。但这两个家夥,实在是惹火我了。

从胸腔深处发出惨烈的咆哮,我挥动粗壮的四肢,将缚住我的铁链挣得寸寸碎断。

那两个家夥尖叫著,表情惊恐到了极点。他们松开了握住我分身的手,橡胶细管和塑胶袋也掉在了地上。

嫌他们太吵。下一秒,我的两只长著尖利指爪的手,分别破坏他们的肋骨,穿透了他们的内脏,从他们後背露

出半截染血的亮绿色的指甲来。

霎时,他们如我所愿的安静。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鲜血不停坠落到地板上的啪啪声。

除此之外,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浓烈的、我从未闻过的香气。那种味道,带著他们生命最後留下的、挣扎的气

息,难以形容的美好。

我闻著血的味道,心里忽然狂乱不安起来。感觉上,就像有件很重要的东西一直摆在我面前,而我却没有去拿

但是,我究竟想得到什麽?我不知道……

只知道,那种狂乱不安在胸中愈演愈烈,身体仿佛都再容纳不下。

直立起身子,我走向那扇虚掩的门,伸手将它打开。看到外面世界的刹那,我惊呆了。

终於,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

天空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蔚蓝,上面浮著几朵深深浅浅的白。真实的阳光从那里倾泄而下。空气中,飘浮著许

许多多陌生的气味,每一种,都让我兴奋得全身颤栗。

回头看看自己待了多年的地方,再无半点眷恋。

四顾无人。但是,我该往哪里走?索性,就朝著前方天空那朵看上去最肥厚的白色走吧。

既然做了决定,便再不犹豫。霎时,我如同枝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去。阳光照著我坚硬的绿色鳞片,让它们闪闪

发光,看上去美丽极了。

至少,我是这麽认为的。

 

2

 

以前我住的地方修筑在山上。山脚处,是一片很大的山野。这里的草和树长得郁郁葱葱,极容易藏匿。

在山野中看了七个日落後,我遇到了阿青。阿青是条细细小小的蛇,还没我小指一半粗,浑身长满翠绿色的细

鳞,上颚有两颗尖细的牙齿。

看著阿青那和我相近颜色的鳞片,忽然就觉得它很可怜和可爱──那麽小小细细的蛇,全部武装,也不过是两

颗尖细的牙。

阿青发现了我,眼神里透出惶恐,扭动著那纤细的身子就要逃走。我却没给它机会,一把抓住它。笑著,望入

它的眼。

“笨蛋,放开我!”阿青在我粗壮的手指中,以舞蹈般的动作挣扎著,尖声威胁,“我可是有剧、剧毒的哦!

再不放开,我就咬了!”

这家夥,在特意强调“剧毒”这两个字,却显得底气不足。

我不放,仍然笑著。

阿青一口咬下去,两颗牙被我坚硬的鳞片硌得几乎脱落,顿时泪眼汪汪:“呜呜……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这麽

小,怎麽看也不够吃的啊……你放了我,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比如打猎,我很在行……”

我看著它那副模样,却听不懂它在叽叽歪歪些什麽,只觉得好笑,便跟著学:“呜呜……求求你放了我吧……

阿青听著我说的话,忽然安静下来。它仰起细细绿绿的身子,将那颗椭圆形的小头伸得长的不能再长,仔仔细

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原来是同类……”

我听明白了,笑著学它最後一句话:“同类……”然後指指它,再指指我,松开了握住它身体的手。

“真厉害。只听一遍就能学著说话,并且明白大概的意思了。”阿青从我指缝中溜下,却再不逃开,将那细小

的身体盘在我腿上,眼睛眯著,“你是刚从那里逃出来的吧?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第一次见到同类呢。看起

来,他们吸取了我的教训,刻意把你培养成什麽都不会的白痴。”

阿青!!吸了口气,声调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嗯……花点时间,培养一个仆人好像也不错……”

我在这刻止了笑容,瞪著阿青,伸出右手食指点著它的小小头颅:“仆人……”

“喂,我是主人。”阿青不服气地仰起上半截身子,!!吐著红信,“仆人,是你。”

我仍然用右手食指点著它的头,目光坚持:“仆人……”

僵持到最後,阿青终是败给了我。它垂下头,身子软了下去。

从此以後,阿青成了我的仆人,一个不称职的仆人。它不但每天聒噪得没完没了,而且打猎在行的话也完全是

在吹牛,每次都让主人我亲自打猎,自己再悠哉游哉地分一杯羹。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了它的聒噪,导致我语言能力突飞猛进。

这家夥,寂寞得太久了。

 

**********************

 

日出日落,树黄树青。

据阿青说,我和它已经相处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过得并不平静,好几次险些被山上那些人找到。亏了阿青的头脑和我的体力,每次都得以堪堪避过。

每过一段时间,阿青就会找些东西送我,说是送给我的相识周年纪念礼物。上次是一小颗能在青石头上划出清

晰痕迹的白石头,上上次是只兔子,上上上次是……记不得了。

而且,这家夥对这方面真是古怪得很,简直不可理喻。

每次送我东西之前都藏著掖著,生怕我先看到。在送给我之後,看到我没准备送给它的礼物又会大大生气,半

天不理我。

我觉得,阿青想要东西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它事先不告诉我,就不是我的责任。所以,每次照忘不误。

反正,这家夥害怕寂寞,很快就坚持不下去,又会厚著脸皮回来跟我聒噪个没完。这个时候,只要我略略对它

表示一点温柔,它就会趴在我的耳边尖著嗓子哭:“我这麽喜欢你,你却不关心我!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切,明明就是一条蛇,根本没有泪腺,却要假模假样的哭。真是不知所谓。

不过,每次找东西的时候,它还真是费了心。以它那细细小小、十五年来半点没长大的身子,上上次的兔子,

真不知是怎麽弄到的。

最近,我的身体开始不舒服,每天都懒洋洋的,身体涨痛,高烧不退。这是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阿青说,这叫做生病。它每天急得在我身边团团转,大概是因为我不能打猎,导致它不能吃到新鲜肉食而著急

吧。

我在一个洞穴里养病,病势越来越严重,身上的鳞片先是变得黯淡,然後成片成片往下脱落。

阿青除了到处弄食物喂我外,就是在我耳边抽抽噎噎哭个没完,像是我下一秒就会断气般。

“我还没死呢!”这个时候,我总会中气十足地咆哮。但实际上,身体半点力气也没有,“你就不能让我安静

些!”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阿青受了委屈,蜷起细细的身子,却不敢再哭

出声来。

我和阿青,就是这样的主仆关系。话说回来,阿青这个仆人,当得实在不怎麽样。就是现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

,它弄来的食物,也根本填不饱我的肚子。

如果我死了的话,阿青……应该会一个人生活吧。它会难过,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那家夥最怕寂寞了。

想著将来阿青寂寞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舍。

 

3

 

可能是因为总吃不饱的关系,我一天天瘦下来。身体表皮渐渐没有感觉,内部却涨痛得越来越厉害了,简直痛

得要命。

那是种一阵一阵的痛。每次痛楚发作,都要比上次厉害些。

“阿青……你有毒吧?”在难得的痛楚间歇,我望著阿青喘气,“这样痛下去的话……还不如让你咬我一口,

死掉算了。”

“不要……”阿青畏畏缩缩地溜到我面前,看著我摇头,声音哽咽,“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只要活著,总有好

起来的希望啊……对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青,你知不知道你婆婆妈妈得恶心?”我一把抓住它,强捏开它的嘴,露出那两颗小小细白的牙,往自己

鳞片脱落、露出肌肉纤维的手臂上按去,“已经忍你很久了──明明就是条冷血、没有泪腺的蛇,还要假模假

样的风花雪月、多愁善感。虚伪。想到再不用看你那副嘴脸,感觉还真不错。”

阿青在我指缝中挣扎著,脸皱成一团,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著些什麽。

知道自己捏痛它了,我是故意的。那样,这家夥在我死後,想起我的坏,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这时,剧痛却再度袭来。我的手颤了颤,没力气再捏住阿青。它快速从我指缝中溜开,却不远走,只是盘在旁

边,怔怔看著我,一言不发。

上次的痛让我死的心都有,这次的痛越发令人无法忍耐,整个身体似乎都正在撕裂。

我大声咆哮著,逐渐视线模糊,然後听到了自己头颅裂开的声音。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但是,那裂开的声音持续著,从头颅到鼻梁、下颚、颈项……一直裂到了脚跟。

神奇的是,随著身体的裂开,痛反而止住了。

我呆了呆,在模糊的视线里触摸了下右臂的裂缝。顿时,一大片极厚的表皮连著肌纤维脱落下来,没有血。

按理说,里面应该是鲜红的血肉。但我隐约看到的,是另一层皮肤。一层比我原来的鳞片要薄得多、娇嫩得多

的皮肤。

身体的表皮和连著的肌纤维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就像是我穿上的一层壳。

来不及想什麽,但原来的表皮和肌肉确实令我感到憋闷,我用手将它们剥下。剥到头颅的时候,我已经有了经

验,没有粗鲁地将它零碎剥落,而是仔细地将它完整揭了下来。

将旧天灵盖揭下的瞬间,我新露出的头颅上垂下了长而柔软的银发。

没有了头颅表层的屏蔽,视线顿时清晰,就连空气也清新起来。我举起胳膊,想撩起覆在眼前的长发,却发现

手不再是以前的指爪。它们不但缩小、柔嫩了很多,而且变出了十根修长的手指,每一根手指上还覆盖著椭圆

形的指甲,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这、这算什麽?!长出头发也就罢了,这让我以後拿什麽狩猎和保护自己?看著那十根东西,简直欲哭无泪。

再看身上……想到以後的生活,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强壮有力的後肢呢?我横扫千钧的尾巴呢?我经打经摔的结实肌肉呢……看著那白皙无力到不像话的新身体

,我真是不知道怎麽办好。

对了……这个,好像是人类的身体──那种软弱不堪的肉体。

如果相对於人类来说,这身体还可以算是高大威猛吧……天哪,怎麽会变成这样?我不要啊!

哀悼了半天我的旧躯壳後,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没有用。纵然不习惯,也总是要想办法用这副模样活下去的。

以阿青的脑袋,应该可以想到办法。我转过身,瞧著盘在一旁,嘴巴微微张开,正在发呆的它:“喂。”

阿青这时才回过神来,游向我,盘在我新生、修长白皙的腿上,仰起脑袋,两眼发光地!!吐著小红信:“你

现在的样子……真是英俊非凡……”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挖苦我,真想一把掐死这条可恶的蛇。

“少来。”我强咽下就快流出的泪水,故作镇定,“快点,帮主人想个办法。我这个模样……根本就没办法像

以前一样生活。”

“呵呵呵,既然是同类,我早该想到。”阿青不顾我的难堪,自顾自地说著, “你是以蜕来完成进化的……

这说不定只是你的第一层皮,还有第二层、第三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次比一次进化得高级。最

终能蜕成什麽形态,真让人期待。”

这条可恶的蛇一边说著令人费解的话,一边两眼放光地扭动著细细的小身子,兴奋无比。

“你专心点儿听我的问题!”我终於忍不住,大声对它咆哮起来。

阿青被吓了一跳,身子颤了颤:“好了好了……嗯,作为人类在自然中生存的话,体力是绝对不及兽的──我

开始教你一些做为人应该明白的东西吧。呵呵……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统治著整个世界,靠的是头脑。嗯,

你要好好学哦。”

这家夥终於逮到了教训我的机会。怎麽看,怎麽觉得它一副小人得志、洋洋得意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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