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killer
killer  发于:2010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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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很男性化没错,但是她绝对没有当自己是男生。有一次我热心过度,劝她举止要像女孩子一点,她很不耐

烦地回了一句:「我干嘛要像女生?我本来就是女生!」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如君写信给李淑媛却没告诉我呢?既然她这么想跟李淑媛做朋友,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我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这是不是表示,她喜欢李淑媛胜过喜欢我?那当然了,一边是肥猪,另一边是升学

班之花,用肚脐想也知道她会选择谁。

 


然而心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这种想法太丑恶了!怎么可以想要独占如君呢?不管她要交几个朋友都是她的

权利,你没有资格生气的。而且你自己还不是偷偷喜欢萧静雯?我们都是女生,如果只因为她另外喜欢别人就

吃醋生气,那是不正常的行为。简直就像是…」

 


同性恋…

 

我打了个寒颤:如君真的是同性恋吗?

 

在女生班里,同性互相仰慕是常有的事,也常有人拿「homo」这字眼彼此开玩笑,可是也从没看哪个老师这样

紧张过。想到老师那严肃的口气,我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难道如君这回真的情况特殊吗?这就是「真正」的同性恋吗?那么,我天天跟如君出双入对,她不在身边就心

里不安,甚至还会吃醋,我是不是也变成同性恋了呢?

 


忽然间,心里一凉:如君写信给李淑媛表示好感,而我正打算写一封信给萧静雯,告诉她虽然我是如君的好友

,但我心里是很尊敬她的,请她不要讨厌我…

 


在那个时候,连跟异性谈恋爱都是禁忌,更何况跟同性?这事要是闹大了,我的下场绝对比进放牛班还惨。

 

抬头看着前面的萧静雯,越走越心虚,最后我忍不住跑到她面前:「萧静雯,你不会跟别人讲吧?」

 

那张冷静的脸没有半点改变:「我为什么要讲?」

 

我吞吞吐吐地问:「那,你也觉得,如君真的是『那个』吗?」

 

「关我什么事?」

 

「这很严重耶!万一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像这样只是经过别人身边,就任意开口插话的人,除了魏晨安还有谁?

 

我吓得心脏差点停掉:「你干嘛啊!」

 

「快讲啦,到底什么事情是真的?很严重吗?」

 

萧静雯面无表情:「你少管闲事。」看了我一眼:「你也一样。」转头走开了。

 

魏晨安看我也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一脸不服气地离开;我的脑袋严重短路,发了一会儿呆才回教室。

 

来到座位上,发现如君表情僵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你刚刚跟萧静雯说了什么?」

 

我倒抽一口气,连忙故作镇静:「干嘛问这个?」

 

「魏晨安说,你们两个在讲悄悄话不让她听。」

 

这魏晨安是跟我有仇啊?我心里咒骂着,嘴上仍是忙着粉饰太平:「没有,我们不是在讲你的事啦!」

 

她脸色更难看了:「我又没说你们在讲我!」

 

我真是笨…「我只是在跟她聊七班的考卷考得很烂,才不是什么悄悄话。」

 

「哦。」说归说,她仍是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我心里无名火起:奇怪了,为什么我得让你这样审问?

 

「什么嘛,我跟萧静雯讲讲话又怎么样?你自己就没有什么事瞒我吗?」

 

她脸色一僵,不知是被我的忽然发作吓到,还是被我说中心事,转开头去,不再理我。

 

接下来几天,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很诡异,眼睛总是回避对方,也很少交谈。那时我有满肚子的事要烦,没心

情去挽救结冰的友谊。我开始一有空闲就往图书室跑,想搜集关于同性恋的资料,问题是,国中的图书室里哪

会有这种东西啊!

 


没办法,我只好在晚自习前的晚餐时间溜去书店,假装找参考书,眼睛却一直搜寻着跟某三个字有关的标题。

其它的客人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国中女生,居然三不五时在最冷门的「医学、心理」的书架前徘徊,而且还常

常拿起砖头书翻阅,纷纷对我投以敬佩的眼神(这大概就是我后来会去读医科的前兆吧)。


但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地翻着「变态行为研究」跟「医学大字典」,就是找不到一句「依杨x民同学的情况看

来,她应该不算『真正』的同性恋者。」

 


直到那个星期天,我跟如君之间的僵局才打开。事实上,是更糟。

 

辅导课下课的时候,导师忽然把如君叫去办公室。奇怪的是如君后来一直没回来上课。导师每节课都一脸紧张

地在教室外徘徊,就是不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

 


放学时,导师叫我帮如君把书包拿回家。我满腹疑问地走向她家,路旁的杂货店里却有个人冲出来叫我。正是

在校外晃荡了一整天的如君。

 


「老师找你做什么?你为什么没回来?」

 

她一脸气愤:「她说要给我作辅导,我还以为她要教我填志愿,结果她找来一个什么『青少年心理专家』,给

我看一堆奇奇怪怪的图,问我有什么想法,还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我是不是很想当男生啦,我是不是

很喜欢跟女生在一起啦之类的。


真是无聊死了!我想当男生又怎么样?不行啊?全班都是女生,我不跟女生在一起要跟谁在一起?还问我为什

么头发剪这么短,干他屁事啊!」

 


「这些问题还好吧?干嘛这么生气?」

 

「讨厌的是他的态度!好象在审小偷一样,一脸神经兮兮,我头发短又不犯法!」

 

「结果你怎么办?」

 

「我跑给他们追啊。不敢回家身上又没钱,快饿死了。」

 

回到她家,整个屋子已经快翻过来了。她母亲跟祖母听老师说她从学校跑出去一整天不见人影,急得要报警。

见她回来,还没来得及发作,如君已经拖着我躲进房间里。

 


「真是,她就是爱紧张,我又不是第一次跑出去。」

 

然而我对她的任性已经开始有些不满了。

 

「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老师跟你妈会担心。」

 

「没办法啊。她要是再叫那个神经病来烦我,就算是联考当天我照样跑给她看!」

 

「只是叫你回答几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种专家是专门辅导流氓跟太妹的!他们凭什么当我是太妹?」

 

「同性恋」可比太妹严重多了,同学。我心想。

 

「老师又不会害你,她一定是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好才找人来啊。」

 

「才不要!为什么只有我要辅导?为什么萧静雯不用?魏晨安不用?为什么你也不用?」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说出:「你要是不接受辅导,我以后就不理你。」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我也被自己吓得张口结舌,却没有改口的打算。

 

「为什么?」

 

「……」

 

「你也觉得我不正常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是根据我这几天勤勉向学的心得,同性恋的成因通常是患者童年时期的家庭环境有偏差

(如君的父亲几年前过世了,家里只有妈妈跟阿嬷),造成心理畸型发展,如果不在青少年时期尽快矫正,她

这辈子就完了。

 


「你说啊,我哪里不正常?」

 

「你偶尔一次听老师的话也不会怎样吧?快考试了耶!不要老是爱作怪好不好?」

 

她怒目瞪着我,我虽然背后发凉,却仍是咬紧牙关回瞪着她,心里不住地自我催眠:「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你

好…」

 

瞪眼比赛持续了约五分钟,最后她跳上床,用棉被裹住自己,背过身去不再理我。

 

我再迟钝也知道这是逐客令。


那天之后,我们真的一句话也没再说了。但是班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平静。如君告诉她妈妈老师找心理专家辅导

她,她妈妈跟阿嬷怒气冲冲地跑到办公室对老师大叫大嚷,骂老师居然当她女儿是神经病(在那个年代,「心

理」这个字眼就是会让人联想到神经病)。


但是当我下课时间悄悄跑到办公窗外偷窥时,却刚好撞见训导主任、教务主任训育组长、辅导室主任、生活辅

导老师跟导师护送着如君的祖母跟母亲出来,两人都低垂着头,伯母还不住低头啜泣着。

 


第二天,如君上学时脸上带着淤痕。

 

每天学校放学的时候,也就是三年级在晚自习前的用餐时间,如君都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到晚自习结束才放

人。为了防止她像上次一样脱逃,训导主任跟教务主任等人都会留在走廊转角的地方等她。


我曾经从窗口看见她在一大群老师的簇拥下穿越操场,就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身材尚称高大的她,在那时看

起来却变得好瘦小。

 


当然会有其它同学看到这幕奇特的景象,晚自习的时候免不了议论纷纷,引来萧静雯的高声怒喝。

 

我必须招认,那个时候,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同情如君的遭遇,但更大的成分是害怕。万一有一天老师认为我也

是同性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对如君那样对我?最糟糕的是,万一我真的变成个变态怎么办呢?要是不小心

被人知道,上了报,会被写得多难听呢?爸爸妈妈一定会把我赶出去的。

 


那阵子我几乎是食不下咽,整天地提心吊胆。除了跟如君保持距离外,我也开始避开萧静雯,不敢跟她目光相

接,她一靠近我就全身僵硬,笨手笨脚的老毛病加倍严重,讲话不但结巴还语无伦次,结果更引来她跟其它同

学怪异的目光。

 


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念不下书,成绩一落千丈。导师因此把我叫去办公室,非常有耐心地劝诫我,说她知道

我在为好友担心,但是不要被如君的事影响,如君的事就交给老师烦恼好了,我只需要好好念书就行了。我只

能唯唯诺诺,回去的路上,想到我欺骗了那样温柔的老师,心里愧疚万分,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我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比以前更疯狂地搜集关于同性恋的资料,我掏出所有的储蓄,买了一堆完全超出我年龄

的书,又怕让父母知道,只能藏在床底下,每晚假装在用功,其实全把书放在课本下面偷偷地看。但是那些艰

涩的专有名词,没有一个能安抚我,再加上担心家人推门而入,神经紧绷到了最高点。

 


整整一个月,我完全没注意如君的情况,直到期末考考完第二天的朝会,我才发现事态严重。

 

正在升旗时,排在我前面的如君忽然身子晃了晃,咕咚一声摔倒。我伸手去扶她,发现她的脸整个变成青惨的

白色,嘴唇发紫,我还来不及心惊,她猛地双眼圆睁,「恶」地一声,吐了我一身。

 


如君进了医院,病因是急性肠胃炎。因为期末考紧接着就是模拟考,我过了二天才去她家看她。

 

她的气色已经没那么恐怖了,不过还很虚弱,整个人缩水了一圈。经过那么久的冷战,我们之间场面十分尴尬

,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相看两不厌。

 


最后我终于找到话题:「你是不是冰吃太多了啊,怎么会得肠胃炎。」

 

「不是,」她微微苦笑:「我喝了我阿嬷去庙里求来的符水。」

 

「符水?」我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跟你说,真的很恶心。」

 

「为什么要喝符水?」然而我马上就知道这是废话。

 

「因为要帮我…治病。」

 

至于治什么病,我想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抓头抓了半天,我才又想到话题:「我帮你把这次模拟考的题目带来了,你有精神看吗?」

 

「可以呀。你考得怎么样?」

 

「理化好难,我都不会写。」废话,没念书当然不会写。

 

「我看一看好了。」

 

又没话题了,我二十秒内接连换了几个坐姿,最后终于决定以「病人要多休息」为由告辞。

 

正要起身,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布满红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黛民…」

 

「什么事啊?」

 

「你也觉得我有病吗?」她上次问这问题,是气势汹汹地质问,但这次却是双眼闪着水花,眼神和语气中充满

了求恳,彷佛生怕我答出她无法承受的答案。

 


见了这种表情,我还能说什么?「不会啊,我觉得你很好。」

 

她微微一笑,仍带着热切的眼神:「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你不会不理我,对不对?」

 

「当然啦…我干嘛不理你?」

 

她似乎是安心了,露出疲倦的表情,躺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我忽然喉头发酸,连忙飞也似地逃离了她家。

 

如君整整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我还以为她不能参加毕业典礼,但那天早上她还是出现了。看见她被同学们包围

着有说有笑的模样,我终于感觉到久违的平和。

 


那天学校提早放学,我们两个再度并肩回家,感觉当真是恍如隔世。

 

她问我:「毕业了有什么感想?」

 

「哪有什么感想?明天还要模拟考咧。」

 

她笑了:「我也是。一想到联考卡在后面,就一点毕业的心情都没有了。不过,我现在下了一个决心。」

 

「什么决心?」

 

她看着远方:「联考前,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做完了以后,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要暂时把它放在一边,认

真地去考试。」

 

「什么事?」

 

她看着我微笑,没有回答。

 

在我们要分手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从书包里抽出她破破烂烂的笔记本递给我:「这个你先拿回去看看,

如果还不懂再问我。我是不太会教人啦,可是我一定讲到你全懂。」

 


回到家里,我满腹狐疑地翻开笔记本,原来是上次模拟考那张超难理化考卷的解答。每一题都写得密密麻麻,

就连最基本的原理也附记在旁边,稍微复杂的地方还画了分解图。


如君的字还是一样丑,但是她尽了最大的力量写得工整,证据就是有很多橡皮擦的擦痕。字迹有些虚浮无力,

显然是她在病中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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