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倪聿挑眉,“那么,白宇千同学,我们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如何?”
白宇千耸肩,“我也实在好奇,所以也根本不想兜圈子。”
“那很好!”倪聿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表面却友好而绅士,“我今天找你,主要是为了优寒的事,我是他的朋友,而你他的同学,今天你们学校发生的事,你可以把整个始末清楚地告诉我吗?”
白宇千放下茶杯,抱起双臂往椅背上一靠,眼睛斜瞟向他,“朋友?我记得,你们是在半个多月以前才认识的吧?这个‘朋友’的意义,应该怎么解释?”
倪聿微笑,“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朋友,那就是什么朋友!”
白宇千心里一怒,差点发起火来。这只狡猾又讨厌的老狐狸!
“事情的始末?我是知道一点点,但是具体怎么回事,你应该去问他自已或者校方不是吗?我只是他的一个普通同学而已,关系也说不上特别好,你找我,打听不到什么内容的。”
“优寒现在不舒服,我不想去烦他!至于你们学校那边,我也早就已经去了解过了,我既然请你过来,自然是想听你知道的事情和你的想法!”
倪聿紧紧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强烈的压迫感像山一样直压下来,白宇千不自觉地解开领口一颗纽扣。
“自从早上他离开学校后,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了,他现在在你那里?他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心情变得很糟很乱,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了。
“你很关心他嘛!”倪聿的视线和微笑突地变得冷冽,“但是,这些你不需要知道,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倪先生,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您把我找过来,究竟是来把我当犯人一样审问的,还是打听事情的?”白宇千脸上也显出一丝愠意。哼,别人都怕你,我可不怕!抢走优寒的混蛋!
“行!”倪聿冷冷地掷出一句话,“既然你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那我们就换一种好了!”对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没有必要浪费那么多心力和时间。说完那句话,他便忽然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牛皮信封,然后“啪”一下,用力地甩在桌上,用接近于命令的口气道,“打开它!”
白宇千被吓了一跳,这样的倪聿,眼神锐利而逼人,浑身散发着一股王者般的傲然风范,凛冽的气势让人不自觉的臣服,不自觉地遵从。他拾起那信封,正要打开,忽然手一抖,一沓照片从里面滑落出来。
白宇千心里一颤,立刻将那些照片拾了起来,眼光与那照片上的光景一接触,脸色便立刻煞白。
这上面拍的内容,他不会陌生,上午在学校机房里看过N遍的东西,早就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了,这些他曾经来不及欣赏,如今却让他心虚不已,愤怒不已,痛心不已,内疚不已而又颤抖不已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郁冰和琪琪一起扶着马院长走进门,一群孩子正围着一颗圣诞树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布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无比的笑容。郁冰转头四处一打量,才发现不仅房子外面重新修整了,里面也重新装修过,破旧的桌椅换了,连屋顶上的日光灯都添了好几盏,再没有当年那种昏暗阴霾的压抑感,直照得人心里亮堂堂。
那些孩子当中,大部分都是新面孔,廖廖几个认识的,当年还是小不点,如今也已长大许多,看到他进来,有认出来的,眼睛里都掩不住喜色,怯生生地凑上来,又翘着脑袋往他身后瞧。
机灵的琪琪看出他们在望什么,跳过去,安抚道,“小寒哥哥这两天不来了,但是小冰哥哥也会陪我们玩的,是不是?”说完,眼巴巴的瞧向郁冰,生怕他不答应。
郁冰笑了笑正要说话,马院长却走出来,摸摸琪琪的头,打断道,“琪琪,乖,带着弟弟妹妹们在这里玩,不要乱跑,刘阿姨正在厨房炒栗子,一会就端出来给你们吃,我跟小冰哥哥到后面去说会话。”
琪琪眼里虽有不舍,但还是乖乖地应了声“好”。
郁冰跟着马院长往后面的房间走,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布置,还有熟悉的味道……他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们都很喜欢小寒,每次他来,孩子们都会很高兴。”马院长忽然说,但没回头。
“看得出来。”郁冰低低应了一句,随她踏进一间窄小的房间。
这是院长的房间,很简陋,如同当年一样,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床头放了一个置衣箱。只不过,吱吱嘎嘎的小木板床,变成了结实的钢丝床而已。
马院长示意郁冰坐下来,正要倒茶,被郁冰拦住,“不用了,婆婆,我坐会就好。”
马院长笑笑,在床上坐下来,“小寒帮我换了张新床,睡着是舒服多了,就是屋子显得更挤了。”
“婆婆,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哥哥帮忙添的吗?”郁冰问。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马院长显然很讶异,“小寒每次送来,都说是你帮忙一起挑的。”
郁冰苦笑,“我根本不知道,也不知道哥哥这几年一直跟这里有联系。”
马院长怔了一下,好久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她垂下头,用手抚摸着床单,叹道,“原来是这样,小寒总说你是学习忙才来不了,我也当你是还在生气拗着性子不肯回来看我这老婆子,原来——”
“对不起!婆婆,您当年对我和哥哥都很好,是我孩子气不懂事,竟然还记您的仇,我现在已经放开了,真的!而且,我知道,您当年要我跟哥哥走,真的是有难言之隐的是吧?”
“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年孤儿院困难,我是——”
“不要再骗我了!”郁冰打断她,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定定说道,“哥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马院长迅速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神更加影影绰绰。
郁冰深吸口气,对方的反应让他更加确定她是知道些什么,“是真的!被我发现,他很伤心。”
“告诉我吧,婆婆,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哥哥这几年一直在做什么,您也知道的是吧?我不怪他,可是我心疼他!我想为他做些我能做的事,可是他什么也不告诉我!”他撑着头,眼神里的真挚和伤痛一览无遗。
马院长叹口气,“小寒这孩子命苦,我也心疼他啊,可是,谁都没有办法。”
“婆婆——”这回,换来郁冰惊讶了,马院长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比他还要受伤难过。
“我答应过小寒,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告诉你那些事,可是,说实话,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那样一个人默默受苦,小冰,你哥哥他,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哥哥!”马院长说着,伸手过来郁冰,慈爱的地叹道,“小寒照顾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你长大了,也可以反过来照顾他了是吧?”
郁冰拼命点头,“我可以!婆婆!”
马院长点点头,“如果你真有这样的决心,对小寒来说也是个安慰,毕竟那些事,你也的确有权力知道,小寒他对你,实在是保护得太过了,也难怪他会这样,小时候——”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看着郁冰,确定似地问道,“小时候的那些事,你还记得吧?”
郁冰扬起唇角,勾出一抹笑。
怎么可能不记得?孩提时期那些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微微偏了下头,思绪如翩飞的鸟儿,稍微盘旋一下,就回到了九年前。
九年前,他七岁,哥哥九岁。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跟哥哥参加了一次学校组织的野营回来,就发现家里的房子一夜之间被一场莫名的大火给烧掉了,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懵懂幼小的两人,突然间变成孤儿,连爸妈的遗体都没见着,因为面目全非,警察不让看,家里可以留作回忆的照片,也在火中完全化成灰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茫然无措,连哭都差点不会了,两人被邻居送到亲戚家,第二天就被找借口赶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哥哥比虽然自己大一点,高一点,却也是什么主意也没有,茫然地抱着自己在被烧成废墟的家门口饿着肚子呆坐了两天,直到晕过去,然后,被收容所的人带走。
其实,自己和哥哥从小也算是对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爸爸开了一家专营各种汽车配件的贸易公司,当时生意正红火。火灾发生后,公司没人打理,很快就倒了,财才全部被人瓜分。爸爸有两个姐姐,妈妈也有一个弟弟,爸妈没去世的时候,他们兄弟姐妹之间一直很和睦,但郁冰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事,却谁也不肯收留他们,明明以前,舅舅和姑妈们都很疼他们的。被亲戚们当成皮球来回踢了好多次,最后,连收容所也无奈,只好将他俩送去孤儿院。
那时,就是这家心莲孤儿院,给了郁冰很多温馨美好的回忆,虽然孤儿院有些破旧,生活条件不怎么好,但院长婆婆很亲切,待每一个小朋友都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般,婆婆也似乎尤其喜欢哥哥跟他,总是很照顾两人,有时候还会背着其它小朋友偷偷塞两个梨或者鸡蛋给他们。
哥哥在那场变故之后变了很多,刚开始还有些茫然无措,在去孤独儿院后没几天,一次收到警局召唤,婆婆带他过去,回来之后他就变得很沉默,脸色很苍白,晚上睡觉时,紧紧搂着自己一夜没说话,第二天,眼神就突地变得坚定起来。直到现在,郁冰都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孤儿院的时候,哥哥比以前在家时更疼他,尤其是在从警局回来后,总是事事护着他,有时候照顾他们生活的阿姨发了好吃的,他也都留给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留在院里陪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放学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就突然不见了,然后晚上又在大家吃饭的时候突然闷声不响的出现。婆婆看着哥哥的眼神越来越担忧,越来越心疼,郁冰缠着哥哥问过他很多次怎么了,他总有很好的理由敷衍过去。当时才七岁的郁冰,把哥哥当成神一样依赖和祟拜,哥哥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半年以后,哥哥的眼神越来越忧郁,同时也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坚定,从小就长得漂亮的他,也越来越引人注目。可是很奇怪,这样懂事又可爱的他,竟然从来没有人来说想要收养,倒是郁冰自己,屡屡有年轻的夫妇过来逗他,问他愿不愿意做他们的儿子。从踏入孤儿院的第一天起,郁冰就想过,无论如何不离开哥哥身边,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不想哪天忽然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最亲爱的哥哥也不在了,所以,他总是拒绝,除非,那些好心人愿意将兄弟俩一起收养。然后无一例外,只要听到郁冰提出这个要求,那些叔叔阿姨的脸就会变色,露出一幅极为为难的样子。
孤儿院里的小朋友一个一个被领走,哥哥和他在那里住了也快一年。
终于有一天,一对结婚很久一直没有生育的中年夫妇来到孤儿院,说愿意同时领养他们两个。郁冰欢欣雀跃,收拾衣服和玩具,跟小朋友们一一道别,已经快十岁的优寒,看着高兴的弟弟,满脸欣慰。
新家很大也很漂亮,新爸爸新妈妈都是公务员,是很知书达礼的人,郁冰和哥哥也很听话,以为这将会是他们以后的家,吃完丰盛的晚餐,两人在漂亮的房间里甜蜜的相拥入梦,可是第二天,当郁冰醒来,却发现哥哥根本不在身边。问了“爸爸妈妈”,却被告知,哥哥天还没亮,就被送回孤儿院了,觉得自己被欺骗被抛弃了的郁冰急得哇哇大哭,直吵着要哥哥,在新家里住了三天,就闹了三天,摔坏了好多新玩具,也撕烂了很多新衣服。温文尔雅的新爸爸怒极打了他一巴掌,直骂他不知好歹,于是第四天,夫妇俩终于忍受不了将他重新送回孤儿院,还当着院长婆婆的面大声数落这两孩子太没有规矩,太没有家教。
优寒搂着郁冰,眼泪“叭嗒叭嗒”直往下掉,还一个劲对那夫妇俩鞠躬赔不是。看到这样的哥哥,郁冰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懂事,是不是给哥哥添了很多麻烦,于是当再一次有人来说要收养他时,他不吵也不闹,心甘情愿地跟着去了。
离开哥哥一星期,思念就像千万只虫子一样在他心里啃咬了一个星期。终于,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跟“爸爸妈妈”说想哥哥,要回孤独院。早就听说过他以前那些事的“爸爸妈妈”自然不答应,还将他关了起来。
第二天,夫妇俩去参加同学聚会,将他一个人锁在家里,急得没有任何主意的他,跑到阳台上,想也不想就直接跳了下去。幸亏那房子在二楼,跳下去只是摔断腿,但也足够让他痛得站不起来。他趴在阳台后面的草地上几个小时没法动弹,又怕又饿,结果后来居然又下起雨来,那夫妇俩不是知是不是玩得忘了时间,大半夜了还没回来,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郁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医院了。
哥哥趴在床沿上睡着,腮边挂着泪痕,一脸憔悴。他惊喜地唤了声“哥哥”,优寒醒过来,一见他就又开始伤心大哭,说再也不让人收养他了,无论以后怎么都好,再也不离开他。郁冰欣喜若狂,这才知道自己又骨折又高烧,还差点得肺炎,整整睡了四天,把优寒快要吓死了。
从那以后,优寒就对郁冰格外小心,什么事都顺着他,依着他,郁冰脸上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多,他渐渐已从失去双亲的悲伤中走出来,而优寒,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忧伤,越来越疲惫,每次郁冰问起,他就会说是想爸妈了。
转眼又是三年,在孤儿院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有哥哥疼他,郁冰一直觉得很幸福,直到小学毕业,在升上中学的那年暑假,一直很疼他和哥哥的院长婆婆,不知为何突然说要让他俩离开这里,说孤儿院再也养不起他俩了,说优寒已经快满十四岁,可以出外谋生路了。郁冰不明白婆婆为何要这么做,明知两人无依无靠又无钱,十四岁的孩子,能出去做什么?院长将两人关在门外大半夜,什么吃的也没给,郁冰从小性子倔,就算是要赶他走,他也想知道理由,况且婆婆昨天还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说变就变?而且,养不起?那是什么理由?孤儿院的孩子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为什么偏偏养不起他俩?他们那时上的是福利学校,也不用出学费,孤儿院只负担生活而已,难道是因为哥哥还有一年就要上高中,福利学校只有九年义务教育,她不愿负担哥哥以后的学习费用么?可是,政府不是有给他俩救济金吗?
郁冰不是想赖在孤儿院不走,事实上,像他和哥哥这样在孤儿院呆这么久的孩子,并不多,他已经把马婆婆当成了除哥哥之外的另一个亲人了,把孤儿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对于亲人的突然狠心抛弃,他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优寒默不作声地拉着他离开,他一边一哭一边回头,见那扇门真的始终不再为他俩打开,怨恨的种子于是就那样在心里悄悄被埋下。
离开已经四年了,他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就算有时候想起,只要一想到临走时,婆婆那双绝决的眼睛,他就提不起任何勇气回去看看,而哥哥,也似乎有意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孤儿院,但他没想到,原来哥哥一直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