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燕双飞+番外————草色烟空
草色烟空  发于:2010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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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客卿思忖了一会儿,说:“嗯,也好。”

事情商议妥当。众人看天色已晚,就各自散了回房歇息。沈知微和陈望曦的客房挨着,他们便一道往回走。

“知微,你能睡得着吗?”

沈知微知陈望曦定是另有他意,遂问道:“你想做什么?”

“咱们出去喝一杯怎么样?”

“好。”回房难免又是胡思乱想,倒不如一醉方休。沈知微答得直爽。

出了施府,沈知微与陈望曦并肩走着,也不问去哪儿。有陈望曦这个精通吃喝玩乐的人在,这些事轮不到他操心。

走了有半柱香那么久,陈望曦忽然在一家并不起眼的酒肆前停下:“就这儿吧。”

沈知微仰头看了看店门外那面退色的酒旗,说:“好。”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就要了黄瓜、鱼干和花生米做下酒菜。菜上齐时,陈年花雕也已烫好。沈知微等着陈望曦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拉你出来喝酒吗?”陈望曦将两个杯子倒上酒。酒色橙黄,酒香馥郁。

沈知微满饮一口,“是为了小堂吧。”提起徐雅堂,就如这酒一般,暖人心肠。

“也不尽然。”陈望曦低眉。

“那还有什么?”沈知微顺水推舟。他现下的状态可谓混沌。既然徐雅堂让他想不明白时去找陈望曦,那他就跟着陈望曦的话头走好了。

“当然是为了你们两个。”陈望曦一副宛然在说“沈知微你笨到家了”的表情。

“哦。”沈知微答得简略,以期陈望曦的下文。

“知微啊,你说施澜喜欢过你吗?”

虽然明知要说到施澜,可真听得这个名字,沈知微的心还是加快跳突了一下。“他说他不喜欢。”

陈望曦敲了敲桌面,好像不满意沈知微说话绕弯,多费他的唇舌:“我问的是你,你怎么看?”

沈知微出了会儿神,说:“他说了假话吧。”

“那知微对他的情分还和当年一样吗?”

沈知微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当年他修书与我撇清关系时,我的心情,若说肝肠寸断似乎也不为过。那天接到他的死讯……就仿若那块石头也砸到了我。我以为我会有什么出格的表现。但除了悲痛、失眠,我不是好端端的吗?此刻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谈他。”

陈望曦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对他忘情。”沈知微看着陈望曦,像是期许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陈望曦吃了一口菜,再呷一口酒,才慢悠悠地说道:“知微,你这一世都不会忘了施澜。但在我看来,你对他即使仍有爱慕,也早已不是少年时的心动,称之为执念或许更为恰当。”

“此话怎讲?”

陈望曦不答,却问道:“如果当年施澜接受了你的情意,知微,你们会怎样呢?”

沈知微一楞,是啊,会怎样呢?不会怎样的吧。于是涩然道:“恐怕和如今没有分别。”

“为什么?”以陈望曦的花花肠子,他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但他就是要让沈知微自己都说出来。

“在施澜心中,没有什么大得过天下国家、伦理纲常。”沈知微喟然,当初自己会对施澜心动,不也正是因为他身上这些所谓的浩然正气吗?

“那你呢?最看重的是什么?”陈望曦半噙着酒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知微:沈知微你可别搬出施澜那套来应付我。那样的话,咱们这酒就甭喝了。

好在沈知微没让陈望曦失望。“你也知道我爹他身子不好,年至不惑便归乡休养。因此他觉得此生抱负未展,便将厚望寄托与我哥哥和我。认识施澜后,为了志同而道合,我更是全力钻营功名。后来,我做了庆云县令,不是我自夸,在任上我也是恪尽职守、勤政爱民。但若说有此,我沈知微今生就了无遗憾却是自欺之言。我更愿得一贴心之人,相伴终老。”这些话从一个朝廷命官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大逆不道?沈知微说不好。因此他从未对人说过。但面对陈望曦,他相信徐雅堂的选择,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陈望曦喜笑颜开地一拍桌子:“所以嘛,我说你对施澜存有的感情除了往日的少年情谊,余下闹不清楚的那个部分就是执念。其实施澜要是对你无情也就罢了。可你们当年也算是两情相悦。若是他肯答应,你便会陪他放手一搏。奈何他先是躲你,而后骗你,再是教训你。知微,你脸皮薄,又不是那种能豁出去的性子。所以你想不通也是憋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久而久之,你还真当自己对施澜是情深难忘了。”

陈望曦这一席话说得沈知微哑口无言。照他这么说,自己这两年就是画地为牢了。沈知微无声无息地静坐了许久。陈望曦知他心思转得慢,也不催他,自得其乐地品酒、吃菜。等到陈望曦独自喝掉三杯酒时,沈知微才张开嘴说:“望曦你接下去还要对我说什么?”

陈望曦心满意足地搁下酒瓶子,说:“现在咱们可以说正题了。你打算和小堂怎么办?”

沈知微转过头,往窗外施府的方向看去。“施澜娶妻时,我觉得自己多年钟情都付流水,好似一个笑谈。我以为情爱之事上,施澜已耗尽我的心力,从此以后大概再不会那么喜欢一个人……”

见沈知微犹疑,陈望曦替他说完:“谁知你又遇到了小堂。”

沈知微神色一黯:“望曦,若如你所言,我对施澜自以为情根深种,到头来竟只是太过执着。而遇见小堂后,又对他……心生怜爱。情到浓时情转薄。小堂才十六岁。他们举家移民到庆云不久就住进了我家,他没见过别的什么人……”

“知微,你究竟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小堂没信心?”陈望曦打断他,冷蔑问道。沈知微语塞,竟是答不出来。好像都不是吧……

陈望曦忽而一笑:“你说小堂没见过什么人,你忘了那个济北的黄小姐?”

沈知微懵怔:“黄小姐是真有其人?”

陈望曦含一口酒在嘴里差点喷出来,“咳咳……你……你以为是我们胡编诳你的啊?”

沈知微的脸色更加阴晦,哑笑着说:“那不就结了。小堂就该找一个这样的如花美眷。日后再攀蟾折桂……”

“我说你笨吧,你还真是笨。”陈望曦不耐烦地将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黄小姐恋慕小堂是真。可你知道那日游湖,黄小姐弹过一曲《凤求凰》后,小堂说了什么?他说他未过门的娘子姓沈,也弹了一首好琴。”说完,睨视着沈知微。果不其然,薄脸皮的知县大人猛地臊红了脸。

“至于什么攀蟾折桂,知微你自己都不以此为人生第一要义,怎么就不想想小堂的本心是不是喜欢走这条路?”

沈知微钳口结舌。

芍药丛边,他斜乜了眼问他:“求得功名又如何呢?”

他中了举,却煞是平静地说:“沈大哥,如你所愿。”

他给他紫檀吊坠。他苦笑着问他:“沈大哥是希望我也以此为训吗?”

一幕幕情景从脑海深处跳显出来。沈知微,你一直不愿正视徐雅堂的真意,到底为的哪般?

“望曦,我不像你那么随性。”沈知微喟然长叹:“我是真的怕他将来怨我……”

“知微,你们若在一起,二人承担的得失哪是分得清谁多谁少的?而将来的事……”陈望曦四下张望一回,见堂屋拐角处摆着一盆腊梅,便走去折了一朵放回桌上,说:“你看这朵花本在枝头上开得正盛,它的花期可到明年。但不巧今晚我却摘下了它,傲霜斗雪的志行顷刻成空。所以说,将来的事没人知道。没有一种花开得上一生一世。养花人呵护备至,一年中也只得百日花红。那他忙碌操劳值不值得?人世如花,难以存留,因为飞去如影。既是爱花之人,何不趁它尚能绽放,从心所欲?”

陈望曦娓娓道来,沈知微听得愣怔。俄而,失声笑道:“我越发觉得枉自虚长你们好几岁。”

“我依着小聪明凭轼旁观,还能不洞幽察微吗?而像小堂那样心明眼亮的当局者又有几个呢?”陈望曦容光烁亮,眼眉流光:“知微,你遇着他,当真是好福气。”

沈知微为那容光一震,一道谜底电光火石地一闪,旋踵又泯灭。他状似狐疑地问道:“望曦,你不是也喜欢小堂吗?为何帮我?”

陈望曦眉心微蹙,复又展平,带了点不恭,言笑晏晏:“你们俩我都喜欢啊。”

沈知微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施澜成亲那晚,他和他对坐于此。一样的眼眉,一样的欲颦还笑,一样的怅然若失。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原以为他是叹他,实则竟是自怜。

沈知微豁然晓悟。其实当局者亦是孺子可教,做得到耳聪目明。只是水落石出后,那块石头未必是自己中意的,搞不好还会砸了脚。那到底是搬还是不搬?

谁又不想拣块宝?但鸡血、寿山或青田,那是老天的赏赐,可遇而不可求。真遇着了,你是找个锦盒把他供起来,还是当块寻常石头雕了刻了拿在手里当印章使?

或许在徐雅堂和陈望曦眼里,沈知微都称得上一块宝。但搁陈望曦手里,他只敢远观,不敢亵玩。而徐雅堂却能搓圆捏扁了揣在怀里,拍拍肚皮说,喏,这是我家宝贝。

所以,陈望曦下到水里拨弄拨弄,发现那石头棱角不对,就趁着水位还没下去赶紧跻上鞋,溜了。等他再转回来时,知了深浅就断不会再下水。而那石头也晓得把自己往水底越潜越深。

沈知微与陈望曦举杯相敬。楼外残月如钩,曾照当年人。

21.燕双飞

马车直驶到徐家面馆门前,徐雅堂跳下车。不出所料地,李巧芬正坐在柜台后拨打着算盘。她听见车马声,停下手中的活计,就那么看着徐雅堂向她走来。各不惊慌。

“娘,我回来了。”徐雅堂端量他娘的气色,嗯,红润光泽,挺健朗的。

李巧芬知骗不过他,也不惺惺作态,下巴朝后一抬:“咱们上后头说去。”

徐雅堂在角落里觅到崔琰身影,互相交换个眼色,就跟着李巧芬去了后堂。

“你等会儿。”李巧芬又去自己卧房。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沓书信。徐雅堂认出那是他在济北期间给崔琰写的信。

“你去济北府,这事儿我越想越不对劲儿。”李巧芬解了围裙,翘着腿,在椅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沈大人也往济北去的那天,趁小琰出去给你寄信的那会功夫,我去他房里搜着了这些信。”李巧芬脸上既无愧色,也无愠色,继续平平淡淡说道:“除了督促你用功读书,娘亲从来没干涉过你们其他的事儿。因为你俩机灵,凡事自个儿有谱。为娘的对你们放心。可是你和沈大人的关系,让我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娘,”徐雅堂撩起衣裳前摆,跪了下去,“您从小琰那儿知道了多少?”

“他啥也没说,让我自己问你。”屋里的氛围依旧是风平浪静。

“您问吧。”徐雅堂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

李巧芬看徐雅堂动作,已经确证了心中想法。但有些话就非得要亲耳听到,成难收之覆水,板上之钉钉,才会迫使自己在无转圜之地的景况下去面对。

“你喜欢他?”

“是。”

问话的和答话的都发觉这些话真到嘴边时,说出来不像预想中的那么困难。

“那他呢?”

“并无二致。”

“真的?”

“真的。”

李巧芬本来不信。看那些信的内容,两人明显还没捅破窗户纸。但看徐雅堂坚定的口气……诶,迟早的事儿吧。

“你打算和他怎么办?”这个是关键。

“过日子。”徐雅堂答得轻描淡写。

“过日子?”李巧芬顿顿足,但未捶胸。“你知道你俩得有多难吗?”

“知道。”

“科举呢?还考吗?”

“娘,其实我不想做官。”徐雅堂挺了挺腰杆,腿脚已开始发麻了。

“为什么不早说?”

“以前没遇见沈大哥时,按您的意思活,挺好。遇见了他,再那么着,就违心了。”

“那你往后想做什么?”

“半日在店里干活,半日到街上设个摊子,替人写信。”

“你倒是都想好了。”

“都想好了。”

“我说了会让你再到店里来吗?”

“我是您儿子,您是我娘。您太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儿,我也知道您的心思。”

“当初就算我不安排你住进他家,你自己也会变着法子和他整出点什么来吧?”

“是。”

李巧芬原以为,即使最后让步的是她,即使这场问训几乎只是个形式,她至少,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应该摔点东西,扇徐雅堂一个耳光,轰轰烈烈地闹一场。可是她儿子坦诚得令她心酸。父母和子女斗,就是胜了,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赢家。徐雅堂说得对,他们太了解彼此了。没了沈知微的徐雅堂是丢了魂的徐雅堂。而守着丢了魂的徐雅堂的李巧芬,也就不再是那个成天乐陶陶、一把年纪还没心没肺的徐大娘。

李巧芬走过来,在徐雅堂面前蹲下,捧着他的脸,不无悲伤地说:“儿子啊,值得吗?”

徐雅堂极为诚挚地看着他娘的眼睛,声音渐渐打了颤:“娘,值得的。就是连累了你和爹。”

李巧芬别开脸,抹了抹泪儿。儿子真是自私哪。可话又说回来,要是让儿子顺着他们的意愿走,他们就不自私吗?算了算了,他们的日子更长,就不和年轻人争了。

“吱呀”。崔琰推开一条门缝,探进半个脑袋来:“婶婶,外头忙不过来了。”

李巧芬掸掸裤腿,站起身,又是大大咧咧的徐大娘:“行了行了,起来吧,还跪上瘾啦?走走走,给我干活去。”

徐雅堂看着他娘的背影,千言万语都化作热流,汇集到眼眶后头,又如泉涌般汩汩而出,汹涌不止。

“小堂回信了?”陈望曦经过沈知微房外,见他拿了一封信反复读着。他们已回到湖州。从齐河临行前,曾写信告知徐雅堂他们的行程,并让他将回信寄到沈家。

“是,他说徐大娘已无大碍了。”

“嗯,我就知道他娘不会太为难他。”

“哈?”沈知微迷惑不解,难道小堂有什么事瞒着他?

陈望曦交叠了腿,不紧不慢地晃荡着。徐雅堂兴许想着将来再把此事告诉沈知微。可陈望曦却觉得现在说出来逼一逼沈知微,说不定有利而无害。

“小堂他娘并未生什么病。她只是为了骗小堂回家。”

“这么说,徐大娘都知道了。”沈知微急得团团转,想起李巧芬对他的照顾,又惊又忧又窘。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陈望曦拿随身携带的扇子敲敲凳子,让沈知微坐好。“小堂说他娘已无大碍,意思就是他娘已经被他说服了。他那头用不着你操心。你呀,”陈望曦看牢了沈知微,说:“只管顾及自己想通没有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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