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们拿著纸条哭喊,派人到所有道观寻找兄长,却只在紫灵观的道长那得到消息。大哥是上了香岩山,去仙洞寻修道之士了!
投下大量人力物力,在诺大的香岩山寻找了半个月,竟遥无音讯!
**** **** ****
秋风瑟瑟,深山里的秋,比山下的更冷。宿清风从家里带了薄薄几件衣服,越往高处爬,越觉得冷了,把所有的衣服都往身上披,勉强可御寒。
坐在溪流边,啃著最後的一点干粮,默默地吃著。
他生来富贵,虽无富家人的娇气,又是长子,自小就要刻苦耐劳,但毕竟是大公子,含著金匙出世,像现在孤身行走於深山老林,还是吃不消。
或者该说他幸运,在山里半个多月,没遇到过什麽猛兽,倒是看到不少兔子和松鼠,那些小动物可爱得紧,没有危险。
吃完最後一口,从清澈的小溪里掬了把水,解渴。
日移偏西,又要黄昏了。坐在石头上,他感到茫然。那人说过,唯有御风术,方能飞上华阳洞。他是凡人,一没有武功,二没有法术,单靠一双腿,要爬上华阳洞,恐怕是天方夜谭。
最初冲动,到如今的心灰意冷,生出一丝放弃的念头,可猛然一双冷冽的美目闪过脑海,便将那念头驱逐出去。
他是执著的,故,他不放弃。便是舍去生命,也不放弃。
想不到自己二十五岁了,早该稳重持家,以前过著平静无波的日子,从没什麽能让他如此失常,在山间偶遇那人,竟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激昂冲动如那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摇摇头,起身继续爬山。
也许以前没有什麽能打动他的心,如今出现了唯一一个,他才会执迷不悟。对不起关爱自己的弟弟们,对不起担心自己的好友,可愧疚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煎熬。人们永远执著於得不到,对眼前的从来不太珍惜。他或许愚蠢,盲目,可是为了心底的渴望,绝不回头。
那玄真道人对他无情无爱,更是冷若冰霜,或许他能幸运地见到他,却不能伴他身侧。没有男子会和另一名男子双修。那双修之人,或夫妻、或亲属、或朋友,而他与那道长,非亲非故,毫无干系。
一个闪神,拐了一下脚,脚腕处立时传来肿痛。他咬牙,勉强坐下,搬过脚,看到脚腕变了形,是扭到了,而且很厉害。
皱眉,心情下沈。本是条件恶劣了,现下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伤,就算去医馆看了,也要在家好好休息十来日,方能行走自如。可是他在山上,又孤身一人,根本求救无门,动弹不得了。
太阳更往西了,黄昏很快要来临了。
宿清风终於有了危险的意识。天黑,在这荒山野林里,很容易失迷方向不说,更有猛兽攻击。
怎麽办?
玄真,玄真......为了你,我可能要枉死在深山里了。
摇头,苦笑,不能坐以待毙,咬牙撑起身子,在附近找了一根小树枝,支撑著身体,一拐一拐地走著。
又行了半刻锺,他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再也无法支持,身体一倾斜,向前扑倒,身子一痛,手掌上磨皮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痛。
"唔──"他呻吟出声,心累,身体更累,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他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或者叫自寻苦吃?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修真之路漫长而艰苦,他这个富家公子,凭一股信念,真能坚持下来?如果百年都无法得到玄真的回应,他是否会後悔?
恐惧,一点点地加深。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竟然依旧如此鲁莽?抛下手足亲情,就这样孑然一身地闯进高深莫测的香岩山?
茫然、惶恐,一一闪过,他咬牙,硬气地爬起来,坚定地直视前方。他是固执的,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也许会让很多人伤心,可是他更向往心中的渴望。那神仙般的人,忽远忽近,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如果不能追随他,他不知自己活著该干什麽。
以前平淡的日子,看似无忧无虑,但没有什麽追求的,平平凡凡,就那样过完一生,实在无趣。
坎坎坷坷,碰碰撞撞,路很难走,心里有信念,走著心甘情愿。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地爬起,身上的素衣越来越脏,发髻早已零乱不堪了,他狼狈得失了往日温雅公子的气质,但神采飞扬,较之以前更有精神。
再一次摔倒,他喘著大气,试著再爬起来,可手掌、手肘、膝盖全磨破了皮,痛得很,骨头也似散了一般,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咳咳,咳──"不知是否是摔著了,加上身子没养好就跑来爬山,在山里吃了半个月的干粮,他是越发的憔悴了。
吸一口气,想一鼓作气,站起来──
"这位施主,你伤得很重,且勿再动啊!"突来一个声音,惊得宿清风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抱歉,抱歉,吓到施主了。"那声音又起,宿清风四处张望,并未看到人,满脸疑惑。
"呵呵,贫道在这里,施主往上看便可。"
抬头一看,竟看到半空中一玄衣道人双脚点在紫光宝剑上,御剑悬浮?!
道人往下一沈,从剑上跳下来,竖指一念咒,那剑似活物般回到道长背上的剑鞘中。
"施主何故独身在深山里?你可知再上去,就是修真之地,非凡人能入山。这附近有迷阵,很容易陷於其中,再不能出去了。"
宿清风听了道长的话,後怕了下。"在下宿清风,为求道修真而入山的。"
"哦?要修道,山下紫灵观不是很好的去处?"玄衣道长看似三十而立,实则从他深邃的目光中可辨出,他年岁已过百年。
"紫灵观固然好,但非在下的归属。"宿清风幽幽地道。
看出宿清风眉宇间的郁结,道长呵呵一笑。"施主虽有道缘,但一切入门难,得从头开始,紫灵观有道师指点,如此入道可以更快不是麽?待在观里学上三十、五十年的,便可觅个天灵地杰之处独身修真了。"
宿清风摇摇头,见天边只有一丝余辉,他抱著侥幸的心理,诉说:"实不相瞒,在下是为寻找玄真道长而来的,前段时间受玄真道长指点,顿然悟道,於是想入道修真。玄真道长告知在下,他在华阳洞修真,故,在下想去华阳洞,拜他为师,唉,无奈一路坎坷,困在此处了。"
"哦,原来是华阳洞主的有缘人?"玄衣道长似笑非笑,他面目亲切,眼神却很犀利,看得宿清风一阵心虚,但他为了见到要见的人,镇定地直视道长,目光坦荡。
道长点点头,抬头望望天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光。"好吧,施主一人独行实在危险,不如贫道助施主一臂之力。"
宿清风欣喜一笑。"如此多谢道长了,不知道长道号?"
"呵呵,贫道太光,水月洞洞主。"扶起宿清风,轻松地抱起,宿清风吓了一大跳。这道长看似稳重,何以如此轻浮?
"施主莫怪,你身上皆是伤口,由贫道抱著方便行路。"
稍稍的安抚,宿清风定下神来,有礼地回笑。
"出鞘──"道长咒言一出,那背上的紫剑便脱鞘而出,浮在半空,道长抱著宿清风,稳稳地跳落在剑身上。
初次见到法术,宿清风惊了惊,不知不觉中,微拧双眉。
"起──"随著声响,脚下的剑有生命般,倏地浮高,在山林间穿梭了起来。那如风的速度,仍叫宿清风吓白了脸。两旁的景如流线般地往後飞去,为了躲开障碍物,剑身忽左倒,又忽右倒,偶尔还来个腾空。飞了半个时辰,温度是越来越冷,风吹得肌肤刺骨,而天渐黑了。
以为要失去神智了,那剑嘎然而止。
"到了。"
宿清风惨白著脸,被道长抱著从剑上跳下来,然後放在一个悬崖峭壁上的洞口。一落地,他便坐在地上,双腿发颤,目光呆滞。
那道长忽然声如洪锺:"华阳洞主,太光为你送来门徒了,快出来迎接。"
也不待里面的人回应,太光跳回剑身,哈哈一笑,眉宇间尽是不羁,袖袍一甩,狂放地御剑离开。
宿清风怔怔地望著那化成一个黑点的人,不禁长叹一声。果然......这些修道士都不可相貌?
"你──怎会在此?"
清冽的声音在背後响起,宿清风的心一紧,窒痛了起来。
第三章
宿清风从未如此狼狈过。
身为宿家大公子的他,向来温文尔雅,衣冠整齐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也是进退得体。然而此时的他,像是在泥里打过滚般,束绑发丝的头带早不知丢在何处了,头发披散且零乱,有灰尘更有杂草夹在发丝中,原本如白玉般清洁的脸,有污渍,额角更是红肿了一块,有血丝渗出,至於他的衣服,早已失了本来面貌,东一块泥印,西一块血渍,那半藏在袖中的手掌手指,伤痕累累,还有他的左脚,不自然地摆在地上,脚腕处肿了一大块,怕是扭伤了。
在干净清爽的道长面前如此不雅,宿清风著实觉得难堪,颊上红潮微浮,但一对上道长那无动於衷甚至冰冷的眼神,他心疼得无法呼吸。
没有初次见面的淡笑,更无第二次见面的淡然,此刻玄真对宿清风的态度一如那对物品般的冷淡。
"道......道长......"宿清风沙哑地开口。
玄真冷冷地问:"施主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在下是为求道而来。"
"哦,求道?贫道与施主不过是萍水相逢,施主要求道,何不去紫灵观?"
宿清风苦涩一笑。"在下仰慕道长修为,欲想拜道长为师。"
"施主心中杂念未尽,还是快快返回红尘吧。"
"不......清风一心求道,望道长能成全!"坚定地道,宿清风认真地望著玄真。
玄真甩了甩袖袍。"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机取巧,道不能强求。施主放弃吧,贫道送施主下山。"
"清风不回去!清风只求道长收我为徒!道长若送清风回去,清风还会再来,不管来多少次,哪怕是历尽千辛万苦,清风都请求道长收清风为徒!"
玄真冷然了眼,犀利的盯视那狼狈不堪,却倔强不息的凡人。轻哼一声,他丢下一句话,无情地转身:"施主自便。"
绝望而伤痛地望著那冷酷的背影,宿清风几乎要嘶哑地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曾经他为道长的拒绝而落下伤情的眼泪,这一次,哪怕再痛,再苦,他也不会轻易落泪。
高空寒冷,风刮进洞里,叫人哆嗦,宿清风是又累又冷又痛。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黑云挡了星空,黑沈沈的,风吹在峭壁上,呜呜地回响,仿佛有鬼神在作怪。
蜷缩一团,木然地盯著洞内,洞口狭长,看不到里面,洞内有一丝幽碧的光透出,却照不亮人的心。
修道之人难道皆如此铁石心肠?修仙修神之士不皆慈悲为怀的麽?为何独独对他冷漠?
真的倦了,他困乏,昏沈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许久,洞内走出一道人影,飘忽地立在宿清风的身边,见他已昏迷,略细的眉微微拧拢。右手在袖中掐算了几下,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 **** *****
宿清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疑惑地下床,发现全身已无疼痛了,就是脚腕处的扭伤也好了许多,脚踏在地上行走,并无大碍。手掌上的细微伤口都已愈合,展了展手指,运用自如。
心里滑过一丝异样,抱著期望的心,打量四周。这显然是卧室,天然而成的石室,只有一张石床,一个出口。忐忑不安地出了石门,向外一看,是一个较大的洞厅,连著洞厅的还有许些石室,有的有石门关著,有的没有而洞开著。
没有看到道长的身影,他失落地往洞口走出,才来到狭长的通道,便看到一道人影负手立在洞门口,霞辉迎面照来,将洞口那仙风道骨的人衬托得尊贵无比。
犹豫地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开口打搅他的清静。
"你醒了?"那人似早发觉他,微微转身,金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如镀了层金光。
理了理情绪,宿清风恢复了往日的君之子度,礼貌地弯腰揖手。"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
"道长的举手之劳,对清风却有再造之恩。"
淡淡地点了下头,玄真又转头望天空。宿清风静静地立在他身後,他知道道长似乎不急於赶他走,他或许仍有机会。
沈默持续了很久,宿清风觉得肚子饥辘辘地响了。咽咽口水,努力压抑肠胃的欲望,默默地注视那道冷然的背影。
"何为道?"以为就这样沈静下去,不料那人忽然开口道。
宿清风不假思索,回道:"夫道者,万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夫道者,乃大化之根,大化之师也。"
修道是以道为核心,道无形,无形而能变化,是而变化无穷也。万物滋生於道,物即是道,道即是物。
"何为德?"
"德者,道之功,道之用,道之见也。道德一体,而其二义,一而不一,二而不二。"德和道相对应,道为生长万物,而德便是畜养万物。
"何为玄?"前方传来的声音似乎不再那麽冰冷了。
宿清风镇定地一一回答:"玄者,自然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玄是生成宇宙和万物的本体,与道相同。
"何为自然?"那人转过身,面对宿清风,宿清风挺了挺身子,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