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竭了一百多年的泪水,在这一刻涌现而出,酸辣苦涩。
尝到自己的眼泪,东君摇摇头,害怕这只是个笑话,怯懦地逃出了藏经室。
眼睁睁地看著那人蹒跚地逃离,没有阻止,被留在石室里的玄真静静地立在书架旁,抬起那抚摸过东君脸颊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幽暗的眼眸闪过一丝红光,瞬间又变得冰冷寒彻。
躲在门口看到一切的太光踱了出来,问玄真:"如果不喜欢他,为何要伤害他?"
背对著门口,玄真淡淡地回道:"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他?"
太光一时无语。他不相信,玄真会突然顿悟,明白了何为情。是什麽使玄真突然转了性?
"我只希望你们不会落得我这般田地。玄真,情劫并不好度,虚情假意只会令自己後悔莫及。"扫过尾巴,太光转身离开了。
翻阅经书的玄真嘴角勾了勾,沈寂。
"我......能相信他吗?"立在华阳洞口的东君低声问。苍穹一片清明,煦日普照山川,人心却如那飘荡的云,不知归处。
太光蹲坐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看著洞外。
"你想相信他吗?"
东君眼一热,又想流泪。"想,怎麽不想呢?毕竟......这是我来寻找玄真的初衷啊。修真,仅是借口罢了。"
"果然......"太光吐了吐舌头。"我看到你第一眼时,你说来找玄真,我就有感悟,你不只修道那麽简单。"
"可是,我不修道不行啊。玄真他非凡人,他可以长生不老,我却一过百年便要落入轮回,再不能相见了。我不甘心啊,所以我要修道。修道,或许还有机会。等了一百多年,视我为无物的玄真,竟然......竟然回应了我。"
"修道之人不说诳语,不能言谎。玄真既然这样说了,那麽,就是当真了。"
"是啊──"轻轻一叹,东君舒展眉目。"情爱,就像一场赌注,更像一味毒药。沾一点,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低头,对太光怡然一笑,他离开了洞口,往藏经室走去。
太光一直坐著,狐狸眼痴痴地望著天空。
错了,错了,情爱非赌注,无关输赢。在情爱面前,力量再大亦无济於事。千万年来,多少人陷於情而无法自拔,又有多少人为情苦为情恼。爱不爱是一句话,却......不能永恒,不能长久。
情长,长不过天地日月,爱深,深不过龙潭海渊。
**** **** *****
被封印的感情一被释放,就再也收不回了。
他像青涩的少年般,在爱恋人面前常常无措,在那人不注意的时候,痴痴凝望,却不料被他扑捉住目光,红潮满面,尴尬地躲开,不经意地瞟到那人眼中的一丝笑意,自己便又懊恼了。
"你不必小心翼翼。"原是坐在蒲团上诵经,因感到身旁人气息不稳定的波动,玄真停了下来,慢慢地说。
东君一窘。
诵经有三诵:神诵、心诵、气诵。故,诵经过程中绝不能打扰,不能心神不宁,更不能思阴阳,不能交谈,不能轻慢天文,触犯真灵。诵经当令心目相应,目无他视,心无异念。
他神不宁,心不静,是诵经大忌。可玄真竟为了他开了口忌。
放下经书,收了功。
"你我既已互表情意,便是有情人了。情爱不可抑制,你想向我索求什麽,就开口要,我回应了你,就会付出同等的情爱。"玄真温和地看著他说。
东君抿了抿唇,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能真得到你的情,似梦似幻,太不真切了。"
"我是初次动情,也不知如何表达。"玄真的声音听来冷静如昔,除了神态较之以往温和一些,倒没什麽变化。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总感到许些不安。"
"是我做得不够多吧。"玄真微微一笑。自从他应了他的情後,常露笑容。"凡尘中的人们互诉衷情後,常常付诸行动,共赴那云雨,升华两人之间的爱情。"
东君低下了头,更窘了。玄真是自小便进入修真界,不懂何为含蓄,直言不讳,可东君毕竟曾在尘世教化了二十五载,对那私房之事避讳颇多。
"待寻个吉日,你我便探讨那房中术吧。"玄真以寻常语气说出此话後,作为唯一听者与当事人,当下通红了脸,急忙寻个借口,躲避去了。
不知打哪钻出来的太光大摇大摆地跳上蒲团,舔了舔粉嫩的前爪,不赞同地说:"你这般直言,不怕吓跑人?东君面薄,不像你脸上的那层冰厚。哪有刚情意相通,就谈及肌肤相亲的?"
"情到深处自当行,交合为天道之常。"
"天道之常,阴阳相交。你和东君皆为男子,违背阴阳,就不怕天遣?"
"何为阴,何为阳?阴阳乃天地两极,日月两像,精之两气。神本无相,那男女形体只是存在形态,非阴阳界线。修气为阴,修气为阳,顺其自然。修真待到飞升之时,舍去肉体,单以精气神存在於天地之间,或男或女,或阴或阳。我和他形体同为男,但修了阴阳之气。他是阳,我是阴,他吸日之精华,我吸月之精华,阴阳相交如何违背天地?"玄真侃侃而谈,太光知道自己又被他念了一次经,心服口服。
话虽如此,但太光仍存疑惑。怎麽东君是修了阳气,玄真修了阴气?难道......当初玄真早就算到有今日?
狐疑地盯著玄真看,那绝美的脸上端不出什麽。暗自叹息,果然是修为被毁,不如当初了。
看不透,看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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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情人,都会做些浪漫有情趣的事。比如,一起看日出,观海潮,或是看满山飞花,观瀑布溪流;共处一室时,弹琴对弈,谈诗论经。
自从一百多前年来到修真界,进入华阳洞後,东君便没有离开过香岩山。倒是玄真常常云游四海,去过很多地方。
有玄真伴著,东君首次出了香岩山,乘著风,踏著云,御风飞行,不到片刻,便飞出很远了。
从高空看山河丽影,怎一个美字可形容?
"把手给我。"飞行中,玄真伸手过来,东君没有犹豫,依言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
玄真一笑,拉他入怀,他微惊,被玄真温润的怀抱拥抱著,心一暖,痴痴地凝视他。玄真抱紧他,加快了飞行的速度,两人如一束光,在蔚蓝的空中划过一道白痕。
待东君回过神来时,惊诧地望著眼前的景色。
片片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飞,无数的桃花点缀在枝头,仿佛是为了迎接他们,簇簇繁盛。
一望无垠的深蓝大海之中,一孤岛,岛上桃花遍地,司春之神随风经过,带来了无数雨露,滋润花蕊,那含苞欲放的,更是娇欲滴。
"真美──"东君叹息,抚摸一株桃树,情不自禁的赞美。
他话一落,那枝头的花儿飘落更急了,沾了东君半身花瓣。玄真上前抚去他发上的粉嫩花瓣,柔声道:"这些桃树都有了精魄,你赞美它,它正欣喜呢。"
"谢......谢谢。"仍未能适应他的亲昵,东君用袖子甩了甩身上的花瓣。玄真也不急,只拉了他的手,慢慢地在桃花林中散步。
"这里灵气很足,是修炼的好地方,以往我常来此呆上一两年。"边走,边随口说几句话。
东君静静地听著。虽说对玄真一见锺情,又害过相思病,但他对玄真的了解少得可怜。相处了百年,两人交谈不多,也就了解不深了。
微微蹙眉,他感伤。
"这里距蓬莱不远,飞行过去不过片刻的事。但蓬莱岛主不好客,我十年也只能拜访一次。下回若有机会,我再带你去拜访。"
"以前在家看书,总以为蓬莱仙岛是人杜撰的,想不到是真的存在。"东君奇道。
玄真淡笑。"人间怪志小说杂谈里讲及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大多数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人们惧怕它们,更无法接受,便一味的否认,当故事听听便罢了。"
"这倒是。记得初遇你之前,我看了一本讲取经的怪志小说。说的是一妖猴修道成仙後,顽劣精怪,大胆妄为,不但大闹天宫,还让众神仙束手无策。後来是西方如来收伏了他,将他压在了五指山。五百年後,一取经僧人路过,救了他,妖猴便与他一起去西天取经......那小说写得离奇,光怪陆离,著实有趣。但那时的我看看便罢了,不会将之当真。"顿了顿,他低语,"我不喜欢妖猴大闹天宫那一段,总觉对玉皇大帝亵渎过多,让人看著不太舒服。"
"哦,为何?"玄真抬头看天空。
靠在一株桃树干上,透过粉红花枝,望著晴空。"我自小便有点奇怪,在庙堂道观里看到玉帝神像,身体就不舒服。多看两眼,心就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所以......我本是不信神佛的。"
玄真转头,定定地看向东君。现在的他在外貌上比初见时要更年轻,由於修真延了寿命,他的相貌不会再改变了。在凡人看来,他长得应是极好看了,眉目清俊,星眸幽暗,肤色如玉,青丝如瀑,又一身温文尔雅的气韵,随意地靠在树干上,衬著飞旋落下的桃花,看得人一阵舒心。
两颊微红,东君被玄真看得有些心跳雀跃。他为何这般看他?像在审视一件精美的物品?
玄真嘴角一勾,贴近他,低喃:"当初你抓著我的手,向我表情时,可没现在这般难为情。你说:‘那日一睹道长风采,令在下难以忘却,寻寻觅觅了数月,幸再遇道长......道长风采依旧,清风的心为之......动了弦,不知道长有意否?'你在说这话时,可有想过後果?"
"你......你记得?"东君怔愣。都过了这麽久,他──竟然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如何的绝望,面对他的冰冷,几乎要窒息而死了。
"我还知道──你在我离去後流泪了。"
"你......你怎知?"东君呆呆地望著玄真近在咫尺的绝尘面孔。
"你以为我离开了,却只是假象罢了。"
"是障眼法?"东君苦笑。
"是啊,那时就想,这人太痴,太执迷不悟,加上我又算不出你的命数,恐怕跟我的缘分很深,但我一心修真,断不能陷於情障中。"
"所以你一直拒绝我?"
"我那时本就无心於你,拒绝你也是情理之中。"
别开脸,东君笑笑。"说的是。可是如今你为何一改初衷,回应了我的感情?我不信是自己的痴傻,感动了你。"
"那自是有原因的。我现在不便跟你说,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有了情,有了爱......"越说越低,最後化为呢喃,那冰冷的唇,便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覆住了东君微启的唇瓣上。
"你──"东君慌了一下,忘了反应,就这样让他吻个正著。
并不激烈,这个亲吻,可谓云淡风轻,两唇相触,柔软温润,摩挲了几下,便离开了。
"玄真......"东君情迷意乱,陷进了玄真撒下的情网之中。玄真轻轻地拥他入怀,埋首於他的颈项间。
"他日你我升天後,便可作对神仙眷侣了。"
东君慢慢地闭上眼,埋首於玄真的怀抱里。
上天啊,愿此刻非梦。
远在九天之上的神人,透过水镜窥得此幕,略微摇了摇头。
情劫,非两情相悦便能轻易度过的呵......
第五章
短短百年,人间已改朝换代了。
衣著打扮,发髻装束与前朝的尽不相同,当政者,竟是外族人。外族政迫下,汉人男子剃了半光头,後留一条长长的辫子,怎的怪异?幸得外族人虽蛮横,对神佛还是敬意的,出家人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并没有受到波及。
走在长辫大褂满街的道路上,修道士装扮的东君和玄真倒显得引人注目。天下道教分多派,修行方式各异,随著时间的流逝,有些教派没落,有些新兴而起。玄真与东君虽是一身道士装束,但并不属哪一教派,两人风姿卓越,相貌非凡,乍看之下如那天外仙客。人们争著张望贪看他们的仙姿,又不敢接近冒犯。
玄真似乎对这种现象见以为常,神色自若,倒是东君初次遇到这种情况,面薄又常常无措。
他们两人游走在大好山河间,欣赏那名胜古迹,追寻仙踪,旅途里行善积德。修道者,皆有功过格。善言善行,为功,记功格;恶言恶行,为过,记过格。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不知名的林子内,火红的枫叶染了秋霜,为大地铺了一层红毯。正赞叹这难得一见的景观,忽见林子深处有一水泊,清澈灵气,停驻了人的脚步。
修道之後,多用法术清理身体,当看到这片水域,东君动了心。看出东君的心思,玄真淡淡一笑。"我去附近转转,你且慢洗。"
"呃,好的。"两人虽然互通心意,玄真更曾说过选个吉日探讨房中术,但他们相处了这麽些日子,从来都是以礼相待──除了那桃花岛上的拥抱和吻。
待人远去了,东君解下道冠,脱了道袍,赤裸裸地踏进微凉的清水中。水面上飘浮著许些红色的枫叶,像无数片扁舟,沈沈浮浮。
东君的发很长,毕竟是百年未剪过,修道之人的发丝都蓄有灵气,不可轻易剪去,当道冠一解下,那如云的青丝便似瀑般倾泄而下,没入水中,形成一层黑云。
洁白如玉的身躯,随著修为的增加,越发的完美,肌肤细致而柔嫩,肌理骨骼匀称,曲线诱人,水花飞溅,白玉般的胸膛沾了水,更晶莹剔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