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置爱情 上+番外————吐维
吐维  发于:2010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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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透过密密麻麻的铁针往上仰观,可以看见苍白的穹顶,到时候会直接拓贴在展场的天花板上。那是天空所能展现最美的云彩,宛如天国的入口,由介鱼亲自用油画的方式手绘,现在还只完成了一半。

「你油画进步了嘛!」

大锅抬头一秒後发表感想。「我记得你以前成绩最差的就是水彩和油画,还差点被季教授当掉重修,他说你上静物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还把拿来画画的苹果吃掉。」

「老师!」

介鱼有些脸红,大锅老师乐呵呵地笑了一阵,低头钻出那些铁针,站到介鱼的身边,又回头看着那个体积庞大的作品:「不过这就是你的作品?要送到双年展的那个?啊,就是那个装模作样、明明在华人世界举办还特地用英文当标题的比赛?」

「是啊,就是那个『装置爱情』。」

「可是我看不出来啊?这是爱情?待在下面怕都快怕死了,怕你哪一根绳子没绑好,掉下来砸死我这个老骨头,还谈什麽爱情啊?」

「嗯,我想叫他『单恋』。」

介鱼凝视着那些高低起伏的针海,露出慈父般的神情。他绕着自己的作品转了一圈,又调整了几根铁棒的高度。

大锅便双手交抱在胸前,神色挑剔地歪了歪头,

「哼嗯——不过算了,我从学生时代就搞不懂你,你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但你实在是很厉害耶,现在不当你老师了,可以说实话了,你这一天到晚关在房间的家伙,到底是怎麽感受这些社会冷暖、亲情友情爱情的啊?」

介鱼闻言竟似愣了一下,从作品里直起身来,看着满天的针雨发呆。大锅又说:

「哎呀,也不一定啦,艺术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需要亲身经历才能够表现,要是这样的话,玩戏剧的那些家伙恐怕得活三辈子才够。有的时候,不要亲身经历还比较好,经历过的话,反而就做不出来了。」

他看着沉默的介鱼,走进去作品里,眯起眼睛仰观着:

「其实我最近在想啊,真的有创作这回事吗?那些学校学生的作品,哎,看来看去就是那麽个模子,模仿、重组,还有纪录,所谓创作来来去去就这麽些东西而已,只是做得好的叫创作,做不好的,就叫做抄袭,如此而已。」

「抄袭……」似乎对这字眼有些迷惘,介鱼抬起头来。

「对啊,抄袭,创作不过是高明一点的抄袭罢了。啧,做为老师,真不该有这麽消极的想法,一定是那些学生的期末作业害的。」大锅弹了一下手指。

「啊对了,纪宜那帅小子呢?今天怎麽没有来?」大锅要回去时,忽然又问。

介鱼僵了一下,把绵绳往下拉了拉,「是我……叫他不要来的。」他说。

「这样啊,你们吵架了啊。」大锅老师马上说。

介鱼没有回话,他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叫吵架。印象中,纪宜从来不曾跟他吵过架,一直以来只有他对纪宜闹脾气、闹别扭,或是陷在作品的情绪里,对纪宜长时间不闻不问,有时候纪宜稍微表现一点负面的情绪,也只是有点闷闷不乐。

只要他对纪宜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马上又会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般,和他亲热起来。这次多半也会是这样。

有时候,他真希望纪宜不要对他那麽好,也不要为他牺牲这麽多。

那只会让他越来越愧疚,同时也越来越烦燥。

装置爱情 五

那只会让他越来越愧疚,同时也越来越烦燥。

星期二的晚上,纪宜留在办公室加班,介鱼一个人待在家,准备第二天的教材时。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

是介希,他的小弟,也是家里和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因为太久没有见面,有些陌生的嗓音流进话筒时,介鱼还愣了一下,

「喂,小鱼啊?」

介希从小就和他没大没小,好像从来没把他当二哥看似的。

他现在人在北部的一个剧团当演员,弟媳最近也应徵进同一个剧团的舞者,据说还挺有名气的,两人都年华正茂、处於一个演员的菁华时期。介鱼知道弟弟的才华,大概是遗传他们那个浪子老爸,他们家的孩子多少都有一点艺术细胞。

如果大姊不是在她大四那年,因故自杀的话,现在应该也是一样活跃吧!

「介、介希?」

「对啦,是我啦,不认得自己弟弟的声音啦?小鱼,过得还好吗?啊,『兄嫂』呢,也还好吗?」介希咯咯笑着。

介鱼有些局促,以往他从来不在乎旁人怎麽看他,也不在乎家人怎麽看待他和纪宜的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听最亲的弟弟用纪宜来调侃自己,介鱼竟有一丝不耐:

「很、很好。介希,有……什麽事吗?我、我很忙的。」

「喔,也没什麽大事啦,就是有件事要拜托小鱼你。」

介希一边说,一边好像扭头回应了妻子什麽,然後才转回电话上:「就是啊,我和小咩好不容易一起休假,想说好久都没一起出去玩了,就约了几个以前的死党,想说去海边疯个一晚,重温一下年轻时候的旧梦。」

「嗯,所、所以?」

「所以我想请你还有学长,帮我们顾一下小蓝啦。」

「咦……咦咦?」介鱼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介希的女儿。介希的女儿介蓝,今年已经三岁了,名字是奶奶亲自取的,和她爹一样活泼好动。介鱼只见过她一两次,就觉得介希能够和她朝夕相处真是不容易。

「嗯嗯,对,一个晚上就好了,拜托啦小鱼,我家小蓝很好养的,只要丢食物和水给她,她就可以活得很开心。」做爹的这样说。

「可、可是,这里白天都没有人,我要做作品,小蟹他要上班……」

「所以说是晚上嘛,晚上你们总有一个人在家吧?至少纪学长应该在吧?老实说丢给你我还有点不放心,有学长就好多了。」

「可是我……」

「喔喔,还是你怕小蓝打扰到你和学长的『性』福?安啦安啦,我们家小蓝很上道的,就算你在她面前玩六九她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喔。」

暂时不去质疑弟弟对侄女的教育方针,介鱼一想到有小孩要来家里,还是觉得别扭:

「你……你不是朋友很多,为、为什麽不去拜托……」

「把小蓝托给他们?喔,拜托,小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回来没脸上刺青吸着大麻菸跟我报告她已经破处了我就万幸。」

「可、可是,我真的不行,我还要上课……」

「好啦,真的就一晚嘛,一晚就好,成全我和小咩的小小情趣嘛!自从大学毕业後,已经好久都没这种机会了,我知道二哥人最好了,对吧?对吗?不说话就是答应罗?喔耶,小咩,二哥他答应了!明天晚上我把小蓝送过去之後就出发!」

介鱼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无法拒绝介希的理由还有一个。虽然家人因为有大姊的前车之鉴,没有很明确地反对他和纪宜往来,甚至同居,但是只要介鱼回家,家人还是会一脸谨慎地试探他,关於婚事或是未来规划之类的问题。

久而久之,介鱼也就懒得回家。而充当家里和他的连结的,就是这个最得父母缘的么子,介希即使到近几年,也常从老家带来一些妈妈的料理,还有一些问候的话。

即使介鱼再不愿意,星期三也还是规律地来到。

因为课程持续整个暑假,一直到小朋友上学为止,所以就算会打断作品的进度,介鱼也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阵。

好在情况没他想像得那麽糟,称不上是渐入佳境,介鱼还是不知道怎麽和这些小朋友沟通,倒不是因为颜面伤残的问题,而是他对人群本来就很苦手。

他自暴自弃地带了色纸,乾脆教小朋友折起纸来,倒也意外地风平浪静。

因为介鱼勒令纪宜不要来接他,所以下了课就由介鱼自己回家。他每次都会在电梯下碰到吴瑞,吴瑞也总是会邀他去吃饭,介鱼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他也承认,这个时候面对纪宜以外的人,反而让他觉得自在一点。

而且吴瑞这个人,一开始相处时觉得他很尖锐,有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但是渐渐熟稔起来後,才发觉他只是有些地方不善表达。

介鱼渐渐察觉到他像谁,他很像是年轻时候的纪宜。

「你有参加双年展吧?我在展场艺术家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

吴瑞一边吃面,一边问他。介鱼意外地望着他,他就笑着说:「有什麽好惊讶的,我是艺术杂志的记者啊,其实我的工作很杂,这次也担任展场的解说员。」

「你对……艺术,很有兴趣吗?」介鱼忍不住问他。

吴瑞静了一下,「嗯,是啊,算是吧。」

「那为什麽……我是说,你是专科毕业的吗?为什麽不自己创作……我是指,做自己的作品?要当记者采访别人?」介鱼问。

吴瑞支着颐看着前方,把吃到一半的筷子搁在碗上。「啊,有很多原因。」他没有说下去,介鱼就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介鱼的脸:

「我可以吻你吗?」

「咦……呃……咦咦?」

「可以吗?」吴瑞靠近他一寸。

「……不可以。」

「嗯,是吗?果然不行啊。」吴瑞好像有点可惜地说着,仍旧笑意盈盈,转回头吃面去了。介鱼这才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懂一般人心里在想些什麽。

介希真的把女儿送了过来。因为是晚上,纪宜也在家,介鱼把状况告诉纪宜,纪宜就从同事那里借了一套小孩子的床被,还顺便借了几本故事书。

介蓝比上次见到时又大只许多,穿着水色的洋装,还戴着扮家家酒用的太阳眼镜,一进门就蹦蹦跳跳个没玩,孩子的爹把一些换洗衣物丢给介鱼,就像逃难似地倒退出了大门:「那就拜托你啦!小鱼,我会买土产回来答谢你的。」转头又对介蓝说:

「小蓝蓝宝贝,把拔走罗,把马麻也一起带走罗,你要乖乖听叔叔的话,否则把拔回来就把你最心爱的库拉拉拖去阿鲁巴喔!」

介蓝毫不留恋地踹着介希的大腿,父女俩笑闹了一阵,介希才离开,介鱼看到他妻子已经开着车在楼下等了,後座满满的全是露营用具,竟然还有重型音响。

「他们夫妻俩还真敢玩。」

纪宜和他一起走到窗口,感慨地说着。介鱼就说:

「因为还年轻吧……阿希今年也才二十五岁而已。」

纪宜笑了一下:「我们也还年轻啊。」

「嗯……可是,总觉得……很不一样……」

介鱼转头看着已经在沙发上跳上跳下的介蓝。虽然知道弟弟早婚,一毕业就步入礼堂,所以还没三十就有个三岁的女儿了。但实际看到印象中还流着鼻涕的弟弟,和自己女儿玩闹在一起的样子,介鱼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冲击。

介蓝跑到他面前,手上抓着家里带来的机器娃娃,好奇地端详着他。介鱼就弯下腰来,把她抱到沙发上。

侄女遗传了家族特有的圆脸,还有丰满带酒涡的脸颊,端丽的鼻大概是像妈妈,那双含水似的眼睛,竟让介鱼想起好久不见的大姊。虽然他总是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大姊意气风发的模样,想着明天起床,遇见她时要说些什麽话。

没想到有一天她就突然这样走了,介鱼到现在都还觉得措手不及。

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好容易就这样错过了。

纪宜在他身边坐下,手上拿着准备好的茶和小饼乾,见介鱼怔怔抱着介蓝发呆,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笑着递过了茶:

「怎麽了,小女孩让你头痛了吗?」介鱼看着侄女从他怀里站起来,伸手拨着他的手指,好像想看清楚上面密布的厚茧,

「她……真的有点像兰姊。」

介鱼呆呆地说着,这时介蓝却忽然跳下沙发,面对着介鱼,他看看介鱼,又歪头望向旁边的纪宜,忽然开口:

「爸爸?妈妈?」

纪宜和介鱼都愣了一下,小女孩忽然跑到自己带来的小背包前,拿了一个锅子、一只玩具菜刀出来,大概是扮家家酒用的玩具,又跑回两个人面前,端详了一阵子,然後把锅子塞到纪宜手里,菜刀塞到介鱼手里。

「爸爸,去做菜!」她对着纪宜说,又转头看着介鱼:

「妈妈,去抢劫!抢钱、抢粮、抢女人!」

纪宜和介鱼都呆住了,看着介蓝又跑回袋子里,拿出一本书,还叨叨念念地演着:「小蓝很乖,在家里写功课,把风。」两人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即大笑起来。

「噗……阿希在家里都教了她些什麽啊?」

「看电视学的吧,而且角色有点颠倒……不,这已经不是颠倒的问题了,真不愧是演员的女儿……」纪宜似乎也笑不可抑,介蓝装模作样地写了一阵子功课,大概是发现大人不陪她演,她很快就放弃这个戏码,又跑回沙发上。

她看见介鱼用来教学剩下的色纸,询问似地看了介鱼一眼。介鱼一边问着「想要这个吗?」,一边拿起一叠色纸。看介蓝眼神好奇,就随手用三张色纸,折叠出一个手掌高、拿着雨伞的蓝色小女孩来。

介蓝整个眼睛都圆了,拿着那个纸折的小女孩,放在手里看了又看。半晌用手掌拍了拍桌子上的画纸:

「想要!爸爸,想要!」

「我、我不是你爸爸。」

介鱼赶快挥着手说。纪宜一直含笑旁观着,介鱼被侄女拗得没有办法,只好又拿起色纸来,这次是一个人牵着一只小狗。

介蓝越看越兴奋,半晌拿起旁边的色纸,竟攀在介鱼身後,跟着有样学样地折了起来,还一点都不怕生地向介鱼问东问西。

除了纪宜以外,介鱼很少和人这样亲近,就算是自己的亲侄女,这样的经验也是第一次。而且经过儿童美术班的挫折後,介鱼对自己的手艺吸引孩子这点实在没什麽信心,见介蓝有兴趣,他也就缓下步骤,一步一步地示范给她看。

介蓝却出乎意料的敏捷,介鱼只示范了一次,她窝到旁边这边折折那边弯弯,竟能做出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来。折同样的东西腻了,回头又央着介鱼教她新的,介鱼手动得太快时,介蓝还会娇嗔似地拍一下介鱼的手,要介鱼停在某个步骤上。

「不愧是阿希的孩子……」介鱼头一次感慨起他人的才能来。

纪宜笑着看着奋力想把两张色纸拼成屋顶的介蓝,说:「这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看得快,学得快,但同一件事情热情退得也快。待会看到什麽,迷上了说不定又忘了,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介鱼回过头,碰触到纪宜的笑脸,一时僵了一下。纪宜看到介鱼的表情,似乎也怔了一下,许许多多情绪弥漫在两人之间,促使介鱼低下了头。

「我、我果然不适合教小孩子,我……我是说,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孩子。」

纪宜看着他低下的後颈。「这是当然的,幼儿教育不是那麽简单的事,外行人怎麽可能轻松上手。」

介鱼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睁大着眼抬起了头,半晌又别过头:

「是、是吗?果……果然我还是……」

「所以你不要急。小孩子是很纤细敏感的生物,就像我说的,很容易被外界的事物影响,也很容易被他所亲近的人影响……判断也好、喜恶也好,基准都和成人不太一样,不是理性就可以掌控的生物。也因此要付出更多的耐心,还要有随时遭遇挫折的打算,」

纪宜抹了一下脸,又补充:「……所以我才不喜欢小孩子。」

介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介蓝似乎也感觉到他们气氛的转变,拿着刚折好的房子跑了过来:「爸爸!房子!」介鱼才把视线从纪宜身上移开,伸手接过侄女的作品:

「嗯,很、很漂亮。」

他称赞着,介蓝就老气横秋地插着腰:「五年分期、两年保固,现在买还送情妇!」

介鱼难得大笑起来,从地上抱起介蓝,把她放在自己膝头。介蓝似乎也玩得有些累了,伸着脚坐在他怀里,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介鱼试探似地伸出手,覆在小女孩白晰的小手上,两个人就这样浅浅地拉着手,介鱼摸着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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