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置爱情 上+番外————吐维
吐维  发于:2010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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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鱼终於放声大哭,把头埋在十岁男孩的胸口。

小乔也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回应似地搂住介鱼的背,低下头来,先是慢慢地呜咽了两下,然後才哭出声来,眼泪最後才跟着扑簌落下,最後终於压过了介鱼的哭声。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抱成一团,像是最亲的亲人般分享彼此的悲伤。

小乔手里的那束花,彩虹一般五彩缤纷,像是接引人去天国的道路。

***

纪宜放下了第三十五次看表的手,对着渐剧的雨呼了口气。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看了一下手上那束灿烂的向日葵。他本来想买红玫瑰的,但是花店的老板大力推荐,说是夏天就是要向日葵才好,还说什麽花语代表「阳光、忠诚和爱慕」,完全把他当成了要约女孩子出去的情郎。

他抬头看了眼那幢八十八楼的高大建筑,由於下面是饭店,时间已经是半夜十点,大部份的灯火都熄了,饭店门口的车流也停了。

整个城市竟像只剩他一个人般,只剩下一个纪宜,在等着永远都不会赴约的某个人。

打手机去一如往常没有人接,纪宜知道自己早该放弃。但他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情,感觉越是知道等不到,他就越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好像被施了什麽魔咒般,即使雨大到打进了玄关的雨蓬,打湿精心挑选的西装裤,纪宜还是动弹不得。

因为实在站得太久,加上纪宜长相端正,一个俊秀的青年在饭店门口站四个小时,任何人都会起好奇心。还有柜台小姐特别跑出来问他要不要到里面等,都被纪宜挽拒了。

早该放弃的……为什麽就是没办法放弃呢?

他跺了跺有些僵硬的双脚,仰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线。

他看过几次介鱼的新作品,那些从天而降的针雨,给人刺痛般的压迫感,纪宜无力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感觉到,介鱼所要表达的那个意境。

真不愧是天才呢,纪宜静静地想。

实在站不住了,纪宜想就这样蹲在路边。饭店门口走过一个戴着鸦舌帽、搬运着什麽大型重物的年轻工人,纪宜就往後让了一让。

没想到那个年轻工人扛着巨大的木板,向前走了几步,竟又倒退着走了回来,然後蓦地停在纪宜的面前:

「……小蟹?」

纪宜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他的额发全被雨水打湿,湿淋淋得像只落水狗,水雾朦胧下,他看见那个工人扬起了鸭舌帽,满脸讶异地看着他:「小蟹?你怎麽啦?干嘛站在这边淋雨啊?就算你叫小蟹也不可以随便淋雨啊?」

讲话这麽白目的朋友,纪宜有生以来就认识这麽一个,他也知道不会是别人。这个男人,好像每次都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奇蹟似地出现在他身边:

「瓜……?」

「对啦是我啦!哈哈,怎麽淋成这样啊?难得我有看起来比你帅气的时候。」

「你……为什麽……」

「我才想问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咧!我在剧场工作啊,就一些幕後搬运之类的,搭幕可是很神圣的工作呢!後面公园的露天剧场,明天晚上有舞台剧要上演,今天晚上要连夜搭建,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你咧?没事在这里淋雨干嘛?」

瓜子是纪宜学生时代的室友,也是纪宜长年以来,唯一算得上是挚交的老朋友。瓜子见纪宜低着头没说话,手上还拿着一束和主人同样萎靡的向日葵,立时便恍然了:

「……喔嗯,我来猜猜,你约了那家伙,结果那家伙『又』失约了?」

纪宜咬了一下唇,没有回答,只是把眼镜拔下来擦了擦水雾。瓜子就叹了口气,

「然後我猜你们是约晚餐时间?大概是六点?该不会是这间大楼八十八楼的创意日本料理吧?我超想来吃的,可是都没有人请我。然後他没来?手机又打不通?然後你这笨蛋螃蟹就一直呆呆站在这里等人,一直等到现在?」

纪宜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但从好友冷到有些苍白的後颈,瓜子也能轻易判断自己没有猜错。他於是放下肩上的木条,揽过纪宜的肩,纪宜就往後偏了一下,

「好了,走吧!」

瓜子没头没脑地说着。纪宜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

「走……去哪?」

「去找个地方喝一杯啊!看电影也行,总之做点这时间可以做的事,刚好老子最近也失恋,想找兄弟喝他妈的痛快!反正你再等下去,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来,倒不如让自己舒服一点,就算再喜欢对方,也没必要虐待自己吧?」

纪宜一直咬着唇,抱着右臂低下了视线。瓜子就再一次揽过他肩,像兄弟一样把他拉出了雨篷的阴影,纪宜跟着踉跄了两步,终於往雨中踏出一步。

「可是……你……」

纪宜迟疑地看了一眼瓜子搁在旁边的木板,还有身上的工作服。瓜子就往公园的方向比了一下,

「没关系啦,反正是领日薪的零时工啊,随时被炒鱿鱼都没关系。最多就今天的工资泡汤了而已,打工族就是有这种好处,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哪天也请老子去八十八楼吃一顿就行了。好了,想去哪里?先说我没有车,只有要淋雨的摩托车,还中古的。」

「瓜…………」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等不到很呕啦,不要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乖,先跟我走,好啦,不要等了,男人等一个小时是正常,等两个小时是耐性,等三个小时就是智障了。快,走!再不走我要直接抱你走罗!」

被瓜子半拖着上了摩托车,瓜子还把自己的雨衣拿出来,披在纪宜潮湿的肩头,就这样载着他在雨中狂飙。

抵达专卖清粥小菜的餐馆时,两人身上都已经半湿了,还引起宵夜食客的注目。

瓜子替纪宜和自己叫了两杯啤酒,还有一桌的小菜。纪宜一直很沉默,偏着头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多看瓜子一眼。

瓜子似乎很习惯这种场面,也没强迫他交谈,只是把小菜和粥推到他面前:

「快吃吧!饿着肚子什麽都没办法想啦,即使像你这麽聪明的人也会变笨的。」

纪宜一开始完全没动,但瓜子很快开始大快朵颐,还一直挟菜到纪宜的碗里,纪宜也只好拿起筷子,跟着吃了一阵子清粥。冰冷的胃滑进暖洋洋的稀饭,顿时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就连心口,也有一种暖暖的错觉。

「好啦,开心一点。你看老子我,就算现在刚失恋,还不是可以照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瓜子说着,又夹了一片笋乾到纪宜碗里。纪宜反射地抬起头:

「我……我没有失恋。」

「是是是,你没有失恋,失恋的是老子啊!妈的,小蟹,快点安慰我两句。」

「瓜……」

「开玩笑的啦,俗话说熟能生巧,还是那个什麽三折肱……三折肱……而成公鸡之类的,失恋多了,就变得很会处理这种事情了,我还有一个退还钥匙专用信箱呢!哪一天你失恋,可以来请教我处理男人失恋的方法,我有很多妙招可以教你……啊,小蟹你当然不会失恋啦!只是表明一下本人也是有引以自豪的专长而已……」

纪宜听着瓜子珠连炮似地说话,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声音有些无力:

「说不定……真的……」

「嗯?」

「说不定……真的……会失恋……也说不定。」

纪宜用极小的声量说着,彷佛自己也不愿听清,对着剩有残羹的碗底自语。

「喂,小蟹……」瓜子讶异地半抬起身,因为纪宜忽然颤抖起来,然後便开始掉眼泪。原先是戴着眼镜哭,後来大概是眼镜蓄满雾气不舒服,纪宜就拔掉了眼镜,趴在小桌子上,伏着肩吸起气来。

瓜子呆呆地站在他身旁,看着好友像孩子一样哭得涨红的脸颊,

「小蟹……好啦,是我不好,把你从高级日本料理店拉来吃这种清粥小菜,笋乾吃起来不像生鱼片我也没有办法啊。拜托你不要哭了啦……喂,小蟹!」

瓜子看着纪宜忽然从地上拎起刚刚叫的啤酒,扭开瓶口,也不用杯子,就着唇便大口大口灌了起来。酒液顺着唇畔滴落西装,弄得座位附近一片狼籍,一向爱洁的纪宜此刻却一点也不在乎,一口气喝不完,缓了一下便提酒再灌。

瓜子拦也拦不住,只得任由他尽情地喝。喝着喝着,纪宜眼中的泪水少了,却多了几分茫然,还有自分深沉的自嘲:

「瓜……你跟我说的那句话……真的是很对。」

「嗯?话?什麽话?我什麽话也没说啊?」

瓜子也有些惊慌起来,看着讪笑似的纪宜。

「你说的……像我这样……恶质的人,就应该遇上一个……比我更无情的人,我才能知道……那些求不得的人……有多麽痛苦。你说的对,瓜,这是我的报应……」

纪宜一边说,一边又拿了一瓶新的酒。瓜子又慌又怒,他握住纪宜的酒瓶:

「什麽跟什麽啊?都几百年前讲过的话,还是随口说的,你记这麽牢干嘛?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要是我可以在舞台上连续後空翻三百次,你就要给我一百万耶,你干嘛不记得这种事啊?」

他看着纪宜泛红的眼眶,终是放柔了语调:

「而、而且……就算你以前真的有点恶质好了,被整了九年也该够了吧!又不是Hello
      Kitty,集满十周年还可以换一个新版的咧!小蟹,好了啦,我收回那句话,全部收回!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这样做老朋友的看了也会难过耶,喂……」

「九年……瓜……都已经九年了,我不知道……要是他不要我……」

纪宜说到伤心处,唇角又抽动起来,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瓜子看了他这表情一秒,便忽然从椅子上跳起,一把把好友抱入怀中:

「怕什麽!他不要你,你就跟我在一起!」

这话一出,纪宜和瓜子自己都愣了一下。大概是察觉到纪宜的视线,瓜子赶快放开他的肩膀,挥手解释着:

「一……一起……一起离家出走啦!我跟你说,就是你太常待在那家伙身边了,就要像四年前一样,给他来个小蟹出走记,这样才能随时保持新鲜感,他也才会发现你的重要性啊!人家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对,去旅游,两个男子汉的那种,比如说单车环岛啊,最近不是很流行吗?」

纪宜终於忍不住闷笑了一声,瓜子抓到这个机会,赶快继续说:

「名称就叫作『小蟹与瓜,失恋的好男儿热血寻爱之旅!』,怎麽样?这样保证你环岛旅行,走到桃园就忘了他的脸,走到台中就忘了他的肉体,走到高雄时连那个人叫什麽名字都忘光光了。然後从花莲上来时,就可以邂逅新的恋情……」

「瓜,我还没有失恋……」

纪宜虽然这麽说,竟真的把头埋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瓜抱着他还有些微湿,不住发抖的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唉,所以说失恋的是我啊,怎麽变成你在跟我诉苦了咧?唉……算了算了,肩膀借你,想哭就哭吧!啧,我这个人怎麽人这麽好啊,真是个好男人……」

吃完清粥小菜,瓜子又把纪宜载上机车。他有点微醺,纪宜更是根本已经醉了,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背上,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他的眼镜被自己收在衣袋里,沾着泪珠的睫毛搔着瓜子的後颈,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大街上。

瓜子把他载回那间饭店,探头看了一眼,介鱼果然还是没有现身。正想载着纪宜离开,纪宜却忽然抓住他衣摆,颠颠倒倒地下了机车。

「瓜……我想……去公园那边走一下。」

他说,瓜子担心地看了他一眼。纪宜虽然醉眼惺忪,但神智还算清醒,夜色下,一无遮蔽的脸蛋显得格外清逸,竟看得瓜子一呆。

公园的露天舞台如瓜子所说,正准备着明天的舞台剧。因为夜已深了,加班的工人也都歇业了,有几个外劳就睡在公园的棚架下,抱着双臂打着盹。

瓜子和纪宜走向露天舞台,坐在舞台的边缘。

这露天舞台是四面开放式的,外观做成希腊式凉亭的样子,以前他们都还在艺大里时,还没有这座舞台,是近几年才由市政府搭建的。现在灯光都已经架上去了,下面堆满了纪宜他们熟悉的舞台布景。

「自从大学毕业……也已经七年了啊。」

瓜子似乎也颇为感慨,看着一地的油漆和木板说。

「没想到我们两个,最後都没有继续站上舞台。」

纪宜也同样感慨地说。酒意让他的脸颊微红,眼眶似乎也跟着热了。

「对啊,我是太过不成材啦!我自己也知道,艺大差点都没办法毕业。你最可惜了啦,小蟹,我本来都还期待哪天你成为哪个剧团的名优,以後进去看戏可以不用钱耶!明明当年这麽被老师看好的说。」

纪宜在大三那年,因为一场舞台上的意外,让他体认到以自己的个性,永远不可能成为最优秀的演员。而专业艺术的世界,是个追求至善至美的世界,如果不能成为最好的,那就没有资格把自己呈现在观众前,这是纪宜的想法。

所以他离开了,为了保留最後一份对舞台的尊敬与热爱。

「要是……其他事情,也可以像这样轻易离开就好了。」

纪宜说道,瓜子知道他指得是什麽,一时没有应声。纪宜就伸手往西装外套掏了一阵,半晌拿出一个长型的盒子来,在掌心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枚全镶金的戒指。

彷佛理解到什麽,瓜子愣愣地看着纪宜拿起一枚戒指,在掌中把玩。半晌转到戒指的内面,上面清楚地用镀银刻着「fish」四个哥德体的英文字母。

而另一枚较细的戒指就搁在旁边,不用想也知道刻着谁的名字。

「小蟹,你……」

瓜子看着他的神情,纪宜就缩拢五指,把冰凉的戒指握在掌心。

「啊,因为发生一些事,冲动之下就去订做了,今天本来想交给他的。」

他把金色的戒指用手指弹到半空,又落下来接住,就这样反覆着:

「瓜,我四哥他跟我说,男人和男人之间,根本不可能长久。」他看着舞台下的观众席,抿了抿唇:

「因为人和人在一起太难,而我们没有藉口。爱情从来不能成为藉口。」

装置爱情 八

「因为人和人在一起太难,而我们没有藉口。爱情从来不能成为藉口。」

纪宜缓缓地说。瓜子明白他的意思,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纪宜却忽然从舞台边缘跳起来,闭上眼睛,向着舞台内侧,半晌往前跨步,一步步走向了舞台中央。

瓜子惊讶地看着他,纪宜脱去了西装外套,解掉了领带,只留下里面的白衬衫。就男人而言,纪宜是典型的书生身材,骨架长而单薄,锁骨的线条非常漂亮,腿也像是配合舞台比例一般,又笔直又修长。

瓜子看着看着,总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纪宜还站在舞台上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个个青春洋溢、无忧无惧。而他也总是像这样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像纪宜一样优秀的学生,站在属於他们的舞台上,挥洒他们的热情。

纪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瓜子,又看了一眼观众席。

「好久了……」

纪宜彷佛又想掉泪似的,但唇角却扬了扬:

「从舞台正中央往观众席看去是什麽样子,我几乎都已经忘了。」

他忽然弯下腰来,从地上拣了不知道什麽,瓜子发现那是跟短木棒。纪宜把他插在腰际上,朝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侧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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