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罪----deva
  发于:2010年0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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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泣声渐渐停止,春姬小声地道:“回来的人说,阪田家威胁我父亲,要父亲跟姨父说退了我们的婚事,让我嫁给他家的儿子……”
  “什麽?是那个和大哥比武後成了残废的人?”这倒是让我足足吃了一惊:阪田家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好像不是,是阪田家的另外一个儿子,与参加比武的不是一个人……”

 


  “太好了──”一听说不是,我提著的心就放了下来,这句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春姬搂著我的一直还颤抖的身躯突然不动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那是一瞬间的冻结:“太好了……”她重复著我的话,然後幽幽地道,“彦十郎表哥,你不气愤吗?”她松开我,直直地望著我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泪水又在转来转去。
  “气愤?为什──”我突然明白了春姬的想法,“啊,那个……不是的……”
  “呜──”不等我叫住她,她已经转身哭著跑开了,我知道她在哭,哭得很伤心,却没有听到哭声。
  来到母亲的房间时,春姬已经离开了。母亲看见我,也是一脸愁容:“春姬这孩子真可怜啊,怎麽会遇到这样的事……她哭的很伤心……”她指的是阪田家逼婚的事,却不清楚春姬真正的伤心并不是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我伤了她的心。比起被其他家逼婚,她更痛心的是我对她的视若无睹吧。
  我对母亲说了些劝慰的话,然後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的一角,摆著那些一直以来春姬送我的小东西,都是些女孩子们喜欢亲手做的东西:别在腰间的挂饰、挂在身上的香囊、还有她绣的手帕……我并不讨厌,所以那时也都一一收下了,也很爱惜地摆在房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把刀放好,换了衣服,坐在房间里望著那些小东西,脑子里回想著从小到大的情景:我们是表兄妹,也是青梅竹马,现在又订了亲。小时候她是天真可爱的小妹妹,现在则是温柔知礼的闺阁小姐,不过依然是自己美丽可人的表妹。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娶到像春姬这样的女孩子,现在想来,确实是很有福气。
  我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也不懂得珍惜的人。
  晚上,父亲和哥哥都是一脸怒火地回到家中,对著下人甚至还有母亲发脾气。善良的母亲只能在一旁啜泣,而我就在她身旁却无法为她做什麽。
  “彦十郎!”父亲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在,父亲。”
  “最近还在练习吧?”父亲的声音十分严厉,语气中带著不满。
  “是的,一直都在练习,从来没有松懈过……”我恭敬地回答著。
  “你觉得自己的剑术如何了?”
  既没让我去道场学习,也没再请个老师上门,父亲这句话让我也觉得很突然,可是我怎麽能抱怨父亲呢:“还可以吧……”我迟疑地回答著。
   “那就好!”父亲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次的比武你也要努力,毕竟你们的大哥不在了,重担都在你和雅广身上了。”
  “是的,我知道了。”我觉得父亲刚才在说话中突然停顿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即使知道父亲母亲有什麽事瞒著我,我也不能追问下去。
  退出房间的同时,我从哥哥的眼神中又看到了那种敌视的目光。是啊,现在的竞争者是我和雅广了,我很明白他此时的想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弟弟踩在头上,成为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可是,他却完全不清楚我的想法。
  ♂
  翌日,春姬一反往常,并没有来家里向母亲请安。我有些後悔,看来昨天我的确伤了她的心。可是,那也只是早上短短时间中的短短想法,父亲的话让我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事情了。
  母亲依旧不清楚实情,她只听说阪田家可能会趁春姬出门时抢人,所以这段时间春姬都要好好呆在自己家里,以防不测。她身体不好,让她少想一些也没什麽不好。我还是按照惯例去向她打了招呼,然後来到竹林。
  做完例行功课的我脑中一边後悔著昨天对春姬说的那句话,一边却又不知不觉地来到那个让我两次都逃离的地方。
  地上的断竹已经被整理到一边,插在了地上,而且上面还有今天的新痕。周围凌乱的脚印在告诉我,那个人曾多麽费力的收拾好这块地方,然後还要练习。
  这本来应该是我的工作才对吧,是我头脑发热才会弄乱了这块地方,竟然还要别人来整理。我心里有种十分不好意思的感觉,好像给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其实那个人不必如此,这林子里还有那麽多的竹子,再换一个地方也不是不行,可他却不嫌麻烦地收拾了断竹,用它们继续练习,看起来,应该是个知道爱惜东西的人。
  总觉得自己和这片竹林是朋友,所以应该替那些竹子向对方道谢,所以离开的时候,我在地上写上了“谢谢,麻烦了”。
  第二天,春姬还是没有来,所以我比往常要早一些到达竹林。不知为什麽,我觉得自己非常在意那个人,於是一反惯例,先去看了看那个地方。
  我在地上写的字已经被抹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方留下的“没关系,只是不想浪费罢了”。
  浪费?他的意思是自己的剑术不够好,所以砍那些大竹子也没用吗?我对这话後面的意思是这样理解的。
  我好像做了十分失礼的事,让人看起来我是在炫耀自己的剑术。是啊,在自己练习过的地方,做著和自己一样的动作,但结果却完全不一样,换作是我,也会把这当作是别人对自己的炫耀的。这对一个剑手来说,实在是种极大的侮辱。
  这个人不仅对此只字未提,还整理了地面,对我的留言也做了回答,真是个脾气相当好的人。
  虽然我所做的不是那种当面失礼的事,不过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如果留言道歉的话,仿佛又像在说“请不要介意我的剑术比你高明”,对象要是换作哥哥们,他们早就气疯了。所以,不能写上道歉的话。可是,心里又觉得应该写些什麽,於是想了想,又看了看几根竹子上留下的痕迹和地上新的脚印,便擦掉了地面上的字,重新写上“真是非常失礼,不过我觉得阁下的下盘应该再低一点,握刀时肩膀要放松”。
  写完後自己都觉得更不好意思了:什麽嘛,好像我是剑术老师似的。不过那是我的感觉,就是不清楚准不准,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接受。
  反正写都写了,我回到自己的地方,做完了该做的练习,可结束後心情却有些忐忑:对於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也完全不知道对错的建议,有人愿意接受吗?说不定会勃然大怒吧。
  离开竹林时,我的脚步非常慢,比平时要慢了许多。
  ♂
  一大早我就离开了家,跑向竹林,一路上都在想著对方会怎样回答,该不会生气吧。
  到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较深的足印和竹子上留下的更深的劈痕。
  ──比昨天的技术要好了。
  我急忙低头看旁边的地上,写著短短几句话:“晚辈非常感谢,尊驾所指果然有理。”言辞十分恭敬。
  我心里一阵高兴:总算没让对方感到不悦。不过,话说回来,言辞这麽恭敬的话,他难不成把我当成老人了,以为我是什麽住在山里的世外高人吗?好笑之余又觉得不妥,这种误会可不太好,於是写上“能对阁下有帮助我十分荣幸,请不用如此客气。”这样的说法可以让他知道我并不是个老人。
  第二天,对方果然换了语气,不过还是相当客气“不麻烦的话,还请多多指教”,竹子上又有新的刀痕。看样子,他是希望我可以指正他的技术。
  我只觉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激动:这麽多年,还没有人能和我一起讨论练习的成果,因为哥哥们不愿意,春姬也不会,而父亲又不允许我随便结识朋友。现在的这个人,虽然没有见面,却好像朋友一般。
  所以,我很高兴地写上了“非常荣幸,也请多指教”。

 


  接下来的每天,对方都会留下询问关於剑术的留言,而我在看过他每天的练习结果後,都会告诉他有无偏差或提高。比起自己的练习,我似乎更乐於帮助他的练习。
  「手腕要灵活一些,握刀时不要太僵硬」
  「劈的时候感觉不顺」
  「刀锋再向下一点试试」
  「好像有些偏了」
  「注意下盘一定要稳」
  「可以劈断细竹了,但是粗一些还不行」
  「别急,心境的修行也很重要」
  「差一点就劈断了」
  「挥刀前一定不能急,挥下去的时候要一口气」
  「今天断了一根」
  「肩膀的幅度再大一些,一口气到底试试」
  「不太漂亮,不过断了两根」
  「继续原来的方法,多练习就会好的」
  「今天一下子断了四根」
  「太好了,进步真的很快,让人吃惊」
  都说自己不是老头子了,可是教起别人来,还真有老师的口吻。有时候边写自己边在偷笑。
  一晃竟然一个月过去了,我的心情十分愉快,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看著竹子由细到粗被劈断,自己由衷地感到欣慰。
  ──真是的,又不是我在教学生。
  但是,一旦发觉他的剑术有明显提高时,自己就会没来由地替他高兴。对於练剑术的人来说,应该没有比自己的剑术有所提高更值得高兴的事了吧。因为自己这麽多年都是一个人在练习,既没有人批评,也没有人赞扬,平静之余不免有些寂寞。
  虽说高手都是寂寞的,可是,我哪算什麽高手呀。
  ♂
  每次都是留言在地上,虽然不会有别的人来破坏,但是万一下雨的话,可能地面上的字就看不清了。
  每天能看到他的留言,已经成为我一直以来单一生活的一丝色彩,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万一,所以从家里拿来了一个漆盒,里面放上笔墨和纸。这种漆盒做得很严密,可以防水,既便是被雨水淋了,里面的东西也不会湿。
  我将盒子放在了旁边一棵粗竹下,在纸上写上了“请用这个”,然後用石头压在了盒子上。
  第二天再去时,盒子上没有纸笺,却放著个小竹筒。我好奇地旋开竹筒盖,从里面倒出一方纸笺,“可以放在这里面,下雨的话应该也不会淋湿”,上面这样写著。
  ──这个人,竟然清楚我此举的用意。
  此刻,我一直以来兴奋的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悸动。
  拿著这个竹筒仔细看著,从切面和刻痕来看,分明就是刚做好的。盖子与筒身之间做得严丝合缝,真是巧夺天工,能用这种细一些的竹子做出这样的竹筒,这个人的手艺还真不一般,更何况他应该不是个手工艺人,这样就更难得了。
  和之前得到一个朋友的喜悦相比,我心里对这个人又多了分特殊的好感。
  ♂
  已经完全进入春季,山里的绿色一天比一天浓,地上的长草也越长越盛,每天踏著小路进山的我,步伐也越来越轻快。
  「今天的感觉不错,一气呵成。不过十分冒昧,可不可再演示一遍」
  礼貌的请求总是让人难以拒绝,看到留言时,感觉就像对方真的在我面前低头拜托一样。在他看来,我是个剑术高手。仅是看著纸笺就觉得不好意思的我,赶快留下了新的回答。
  「我们只是互相学习,并不是教导,请不要那麽客气,我会不好意思的」
  写完之後,我按照他的请求,对著别的竹子挥了刀。几棵老竹又应手而断,但我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只是觉得奇怪,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练习的我怎麽能轻易做到这样。
  「不愧是阁下,非常漂亮的挥刀,切口完全一样整齐,让人甘拜下风」
  字句後面,仿佛能看到他赞叹但并不气馁的神情,虽然我看不到他的容貌,却能透过纸笺感觉到他在看到断竹时的表情,这还真是神奇。
  「多谢夸奖,但我自己却不明所以」
  下笔的时候有些犹豫,自己的心事能不能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吐露。可是最後还是写了下去。
  对方的回答也像有些犹豫。
  「说话的口气上感觉阁下的确不是年长的人,但这手剑术确实不是年轻人可以轻易掌握的,敢问阁下的老师是哪位有名的剑术家」
  他是真的在替我考虑,而不是随便作答。他同我有一样的想法,虽然是没见过面的人,但好像已经成为了朋友,因此对於对方的事都是本著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没有丝毫表面上的敷衍。这种只透过只言片语就能感觉到的信赖让我非常安心,所以没有什麽顾忌就将自己的事告诉了他。
  「我没有老师,只是从小就一直在做基础练习,也没有对手,根本不是什麽剑法家的门下」
  「太吃惊了,没有老师和只做过基础练习竟然能挥出那麽漂亮和厉害的一剑,实在了不起」
  被夸奖的我心里竟然有点沾沾自喜,比起父亲和哥哥,我觉得自己更在意这个人的评价。
  「我只是爱好剑术,每天能做的也只是练习,可是一直没有对手,所以在遇到阁下之前,完全不知道还有那样的练习方法」
  接下来的回答令我一惊。
  「这样的说法有些失礼,阁下不懈的努力练习固然有一定作用,但更大的原因应该是阁下自身。如果按照阁下所说,既没有名师指导,也没有对手互练,只是长年做著基础练习便有此成就,这样看来,阁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天才!」
  ──我是天才!
  听到这两个字的我完全高兴不起来,仿佛是被两块从天而降的大石砸到了头,晕晕的,头脑开始不清醒。
  「谢谢夸奖,天才实不敢当,我宁可被认为是笨鸟先飞」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觉得心情沈重。“天才”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件高兴的事,但我心里很清楚,对我来说,在那个家里,这只会带来灾难。
  一边走一边回忆著往事的我,突然意识到了什麽,只是不愿意再深思下去。我有那种感觉,思考越深就会越麻烦。
  但是对方的细心又令我的不安迅速消失。
  「对於昨天的话我深感歉意,天才这样不负责的话对阁下来说一定相当失礼。应该说阁下有很高的天份加上长期的努力,才会有此成就。自己努力不够就把拼命的人说成是天才,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的松懈找借口。所以,非常抱歉,无论如何请原谅我的失言,昨天的话一定让阁下不悦了」
  ──这个人……
  我忽然觉得什麽东西涌出了眼眶,滴在了纸上:明明完全不认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也没有互相介绍过,只是凭著每天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他竟然能够了解我内心的想法。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一直都没想过的念头:我想见他,我想见一面,和对方,哪怕只是一面。

 


  第二天一大早,在侍女们都还没来之前我就起身了,自己穿好衣服,冲出了後院。既然他每天都在我到之前离开的话,只要我比平时早去一点儿,不就可以见到他了吗?
  天色还比较暗,我在山路上狂奔著,明明没有急喘,却觉得心跳得非常快。但是,到达竹林时,那个地方并没有人,残留的练习的痕迹在告诉我对方刚刚离开。望著地上淡淡的脚印,从来没有穿过竹林去过森林那一边的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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