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记————牧秦
牧秦  发于:2010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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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就是这里。」

向绍安抬头一看,「平秋宫」破旧斑驳的匾额挂在宫门上头,门微敞,跟着赵子舒推门而入,触目所及皆是破败冷清的景象。

「这……」整颗心直往下沈,病人住在这种地方,那诊金……

「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能被娘家收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金敕国主爱面子,所以安排女儿住在冷宫里,与世隔绝,很少有人知道她就住在这里,待产、生子、坐月子,足不出户。」

向绍安内心暗惊,住在这里的人难道是……

赵子舒来到一扇房门前轻敲三下,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向绍安也好奇地跟进去,想亲眼证实自己的猜测。

屋内昏暗,但还是能够清楚辨别出立於窗前的纤细身影,赵子舒恭敬地朝她下跪行礼,敛目垂首,「参见公主。」

女人转过身来,未施脂粉依然美丽如昔,即使容貌憔悴也减损不了她雍容华贵的气质,与两年多前不同的是,她眼中的骄傲消失了,只剩下忧郁。

果然是梵玉,向绍安开始感觉到事情棘手了。

梵玉公主曾是弋沙国的皇后,当弋沙皇帝将帝位拱手让给夏元斯,梵玉也被送回金敕国待产,想不到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孤单凄凉。

和亲记 030

「你回来了,去看过恨儿没有?」她的声音平静,淡淡扫了向绍安一眼。

站在夏元斯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姑面前,向绍安全身不自在。

「子舒想先来看您。」

「我有什麽好看的,不过是个日复一日逐渐老去的落魄公主而已,连父王都因为不想看到我,安排我住在这麽冷又这麽安静的地方,就算哪天死了也没人知道。」

「公主千万别这麽说,子舒会一辈子陪在您身边照顾您还有小殿下,绝不会弃您而去。」

梵玉的反应冷淡,再度望向窗外。「去看看恨儿吧,他很想你。」

「那子舒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说着起身退出房间,向绍安赶紧跟着出来,抹着额头冷汗松了口气。

从头到尾梵玉都对向绍安视若无赌,连打声招呼都没有,但是向绍安却感觉到一股乌云罩顶般的压力。

「她这副样子多久了?」向绍安快步跟着赵子舒越过杂草丛生的花园,心里不解:他们现在该不会要去看她的孩子?

母子两人分住在平秋宫最远的两端?向绍安若有所思。

「公主生下小殿下之後就这样了。」赵子舒脚步未停,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递给他一个惊讶佩服的眼神,「千岁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的两只手上都有伤痕。」向绍安说:「而且她看着我的眼神不对劲,明明看着我,却又飘忽的好像没看见我,令人很不舒服。」

「本来想瞒着千岁,结果竟被你看出来,或许是天意吧。」赵子舒苦笑:「其实公主大多时候状况都很好,就像刚才一样正常,所以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还请千岁守口如瓶,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尤其是夏国皇帝。」

咦,不能让野蛮人知道?「为什麽?」

「夏元斯和烈天寒的交情匪浅,肯定会将公主的情况透露给烈天寒知道,公主已经够可怜了,我不希望烈天寒同情她或拿她当疯子看待,毕竟,他是公主唯一爱过的人。」

烈天寒就是将整个国家送给夏元斯的弋沙皇帝,向绍安还住在大齐皇宫的时候曾经去过他和爱人定居的小镇,帮了他们一点小忙,当时烈天寒和爱人的孩子刚出生不久,还没满月呢。

「我明白了,野蛮人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我以神医之名保证。」

向绍安跟赵子舒相处了三十多天,头一回见到他脸上露出真心无伪的笑容。

「千岁其实是个好人呢。」

脸皮厚如城墙的向绍安,不知怎麽搞的就是克制不了热烫的温度往脸上蔓延,不由自主地,向神医脸红了。

「这里就是病人居住的地方。」来到最偏远的一间厢房,赵子舒推开门,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声响,「他很容易受惊,得小声点才行。」

屋内明亮,陈设简单,向绍安看见有个女人站在床前,正弯着腰,一手捧碗一手拿着汤匙,一匙一匙慢慢地喂孩子吃饭。

小男孩蜷缩在阴影里,向绍安看不见他的长相,正要举步上前,察觉他们存在的奶娘回过头来,又惊又喜。

「子舒少爷你可回来了。」

奶娘是个有点年纪的中年妇人,孩子出生後就交给她带,可以说是跟孩子相处最久最亲密的人。

「要同时照顾公主和孩子很不容易,我不在的这段期间真是难为你了。」时间有限,赵子舒长话短说:「这位就是向神医,可否先让他看看孩子?」

传闻中的向神医这麽年轻?奶娘惊讶地把向绍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明显有着怀疑,但没有说出口,而是退至一旁好让大夫看诊。

赵子舒在床沿坐下来,轻唤:「殿下。」

小男孩看见是他,眼睛一亮,立刻爬进他怀里像八爪章鱼般紧抓住不放。

赵子舒轻拥着小男孩,神情温柔。「殿下已经两岁,可是却还不会说话,生性害羞怕生,容易受到惊吓,宫里的御医说这种病难治,无药可医,我知道他们只是在敷衍我才这麽说,千岁一定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

小男孩从赵子舒怀中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与向绍安四目相对。

很俊的孩子,像极了烈天寒,灵动的大眼睛充满对他的好奇,并不像赵子舒说的害羞怕生,但是当向绍安要执起他的小手把脉时,小男孩死活不肯,小脸深深埋入赵子舒怀里。

「真是对不住,千岁,他对陌生人都是这样,请别放在心上。」赵子舒忙道歉,就怕向绍安生气不肯医治小男孩。

向绍安无所谓地笑了笑,心里已经有底,「他叫什麽名字?」

「离恨。」赵子舒说:「烈离恨。」

和亲记 031

离开平秋宫之後,赵子舒直接带他前往皇帝每日早朝的地方,明阳殿。

「只有千岁一个人能进去,子舒会在外面等你。」

向绍安很紧张,一颗心七上八下,一想到对方是野蛮人的父亲,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腿抖个不停,一步也跨不出去。

赵子舒突然往他背上一拍,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千岁只要保持平常心就成了。」顿了一下又补充:「你都敢拿刀追杀夏元斯,没道理怕他爹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向绍安脑海里浮现野蛮人被自己追杀的狼狈样,实在非常好笑,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赵子舒说的没错,野蛮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了,怕一个老头子岂不可笑。

定了定神,向绍安恢复从容自信,大步走入明阳殿。

宝座上端坐着金敕国的老皇帝,数名内侍分立两旁,向绍安看见那名黑衣男子也在其中,站在老皇帝身後垂首肃立。

金敕国主长得跟野蛮人完全不一样,炯炯有神的黑眸,几乎全白的头发,大大出乎向绍安的意料,原来野蛮人红发金眸的容貌是遗传自他的娘亲啊。

「见到本王为何不下跪?」金敕国君目光严厉瞪向他,花白的头发与无法抹灭的岁月痕迹使他坚毅的老脸看起来更加严厉,即使老态龙钟仍然精神钁铄身体硬朗,威严不可侵犯。

向绍安可没在怕他,回以利眼瞪视。

金敕国主算哪根葱哪颗蒜?怎麽看都像个糟老头嘛,跟他三个哥哥比起来逊色太多了,真不晓得他刚刚为什麽不敢进来?如果把坐在大殿之上瞪他的糟老头换成齐雍,他铁定当场腿软。

唉,怎麽会突然想起大哥不怀好意的冷笑呢?向绍安打了个哆嗦。

这种场面气势可不能输,他挺起胸膛,双手叉腰,展现出持刀追杀野蛮人时的气魄,「我可是大齐的王爷夏国的皇后,怎麽能够向金敕国皇帝下跪,你派人将我掳来,就算不怕夏元斯震怒,难道就不担心我大哥的报复?万一大齐和夏国联手,金敕国应付得了吗?」

这年轻小夥子竟敢出言顶撞,老人眼里燃起火焰。

「齐雍远水救不了近火,少拿他来威胁本王!」苍老沙哑的嗓音厉声说道:「夏元斯那个不孝子竟然娶个男后来丢本王的脸,而且还是个不懂礼数态度轻慢蓬头垢面的邋遢小鬼,真是丢脸!」

向绍安这才注意到自己有多脏,赶路赶了一个月,只洗过三次澡,刚开始还会浑身不自在,不过现在已经习惯,再脏再臭都麻木了。

要不是死老头急着见他,他也不致於没时间沐浴,只能顶着乱发穿着脏衣服和沾满泥巴的鞋子来见他,说到底还不是他自找的。

向绍安对他的怒骂不甚在意,野蛮人他都不怕了,糟老头又算什麽?「如果你想等我洗乾净之後再谈正事,我不介意让你等。」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就是夏元斯这个逆子也会敬他三分,眼前这名牙尖嘴利的年轻人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真是要气死他了。

「好,我们就来谈正事。」老人压抑怒气,说出急着见他的原因,「夏国派出二十万大军攻打金敕,才十天就已经拿下一座城池!」

向绍安惊跳,「什、什麽?野蛮人他……」是为了他才兴起战事吗?是吗?

这个笨蛋!

敢情野蛮人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战争?这个混帐野蛮人,要是敢来找他就试试看,本神医一定准备十大酷刑等着他!

「本王知道他很在乎你,却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派军攻打金敕,而且还打得金敕军队节节败退,拿下第二座城池是迟早的问题,他要逼本王放了你,但是本王不会轻易妥协,最重要的人质在本王手里,要乖乖听话的应该是儿子而不是老子!」

向绍安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稳住情绪冷静开口:「陛下打算怎麽做?」

老人目光锐利,试探性地开口:「如果我要你劝夏元斯退兵呢?」

「那有什麽问题,文房四宝拿来,我马上写信给他。」

向绍安连考虑都没有就立刻答应,老皇帝心生狐疑,暗道这家伙理应帮着夏元斯才对,轻易答应他退兵的要求到底在玩什麽花样?

答案很快揭晓,只见向绍安掏出算盘接着说:「劝野蛮人退兵一千两,归还一座城池五千两,假设我的信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攻下三座城池……」拨算盘珠子的清脆声音响遍整座明阳殿,「再加上本神医长途跋涉奔波劳累前来当人质的代价五万两,还有小离恨的看诊费用一万五千两,那就是八万一千两银子,本神医就好心点算你整数九万两,拿来。」

向绍安漫天喊价,把原本应该向赵子舒索讨的诊金全算在老皇帝头上,厚着脸皮伸长了手向金敕国君讨银子。

老人错愕瞠目,差点因为太过吃惊而跌下龙椅。「你、你居然跟本王要钱?」

「指使别人办事总要给点甜头,可别说你没钱啊。」

「你所谓的甜头是九万两!」这小子根本就是土匪!

和亲记 032

向绍安不在乎地耸耸肩,「不想付钱也行啦,你自己去劝野蛮人退兵吧。」

老人气得青筋直冒,咬牙,「你就不怕本王命人将你捉入天牢严刑拷打。」

「你不敢。」向绍安信心满满,他可是有野蛮人当靠山,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就死定了。

「你……你……」被向绍安戳中痛处,老人顿时恼羞成怒,气得恨不得砍了他的脑袋,偏偏却又动他不得,要是向绍安在他手里出了差错,即使只磕破一小块皮,夏元斯都会跟他翻脸,而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父子反目成仇的场面。

他派赵子舒到夏国绑来向绍安的目的只不过是要儿子对他低头臣服,他并不想变成夏元斯的仇人哪。

深呼吸,再深呼吸,老皇帝压抑着怒气,命人拿来文房四宝,要向绍安当场写信,向绍安於是挽起袖子,众目睽睽之下写了一封信交给老皇帝过目。

老皇帝一看清信中内容,瞠目结舌跌下龙椅,砰一声好响,吓坏内侍们纷纷上前来扶他,七手八脚忙乱一通,老皇帝被众人搀扶着重新坐回龙椅上,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脸色总算好多了。

真想亲眼看看那个不肖子收到这封信时脸上的表情。

「本王终於知道元斯为何锺情於你了。」老人的态度明显软化许多,不再冷硬严厉,「你总是以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来对待他,不做作,不虚伪,因此掳获他的心,看来本王的儿子很懂得挑人,眼光不错。」

呿,什麽嘛,刚才还说他是个不懂礼数态度轻慢蓬头垢面的邋遢小鬼,现在却又拐着弯儿称赞他,这老家伙比女人还善变!

「信已经写好了,我的钱呢?」向绍安心心念念不忘银子。

老人这会儿倒是相当乾脆,「既然你有胆子向本王要钱,本王就当这九万两银子是送给媳妇的见面礼,从今以後你就在宫里住下,只要你安份守己不玩花样,本王也不会亏待你,金敕皇宫里的生活可不比夏国皇宫差。」

媳妇这两个字真是不顺耳极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向绍安没有大声抗议,从此便在宫里住下来,虽然金敕国君对他相当礼遇,但人质毕竟是人质,无时无刻都受到监视,没有自己的自由和隐私。

负责监视他的就是金敕国君的心腹黑衣男,老是摆着一张臭脸跟在他的屁股後头,每当他和赵子舒有说有笑时,就会感觉背後射来一道锐利视线,杀气弥漫。

有鬼,这其中一定有鬼。

正如向绍安所预料,当夏国军队发动猛攻,第三座城池即将手到擒来的时候,金敕国派出使者送来一封信,要求当面交给夏元斯。

「是降书吗?」自大的男人一度这麽以为,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可能,自己的父亲是什麽石头脾气他还会不知道吗?宁愿死,不能投降是金敕国君的座右铭哪。

难道要谈和?不,向绍安还在父亲手上,握有关键人质就等於占尽上风,那老头不会这麽快就向他低头。

或者这是一封威胁他退兵的信函?非常有可能,老头知道他为了向绍安什麽都肯做,无论信中提出多麽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会照做。

夏元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逐字阅览。

最好不要让他看到任何小安安被虐待的消息……

当夏元斯看见第一行斗大的「休书」两个字时,瞬间变脸。

信中逐一条列了夏元斯的十大罪状,巧言令色、意气用事、明欺暗骗、好色成性……等等,居然还有一条罪状指责他在床上生龙活虎,不知节制?

「他如何晓得我明欺暗骗?」男人心惊,猜想该不会赵子舒那浑小子泄漏了什麽秘密给小安安知道,才会把他惹毛了,写了这麽一封休书来指责他不守「夫道」?

野蛮人六神无主心慌慌,心想完了完了,小安安被惹毛了,真的被惹毛了,居然要休了他去找别的男人,还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这怎麽可以,小安安是他一个人的,就算死都不能让别的男人碰他一根汗毛!

「鸣金收兵!」

紧急命令让战场上杀敌正酣的士兵们一头雾水,胜利就在眼前,突然收兵是什麽道理?

镇国将军更是不解,「我军就快要攻破城门,皇上为何突然下令收兵?」

夏元斯并未多作解释,只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暂且按兵不动,朕回来之前谁都不准轻举妄动,违者以军法处置。」

回来之前?「皇上要去哪里?皇上、皇上──」

夏元斯跃上爱马「箕星」的马背,头也不回往金敕国都的方向疾驰狂奔。

能够日行千里的神驹,缩短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宛如生了双翅,流星一样飞过草原,跃过溪流,带着他飞奔,飞往心的方向。

此时此刻夏元斯的心里,只剩下见到向绍安时要说的赔罪之词,和恳求他原谅的各种花招,离开夏国时下定决心在向绍安面前展现威严魄力,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封信而荡然无存,完全抛诸脑後。

唉,他终究还是无法对向绍安板起脸孔,连少宠他一点都舍不得啊。

和亲记 033

向绍安知道休书一旦快马送到野蛮人手上,不出十天那混蛋就会自动送上门来让他揍,因此在等着秋後算帐的时间里,向绍安花费许多心思在烈离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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