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10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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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野已经习惯他的沈默,也就顾自说着:“晚上,几个朋友要替我庆祝,就是黄邵华他们,我想你大概不会喜欢和他们一起,所以晚上就不用去算了,等我应付了他们回来,我们再一起庆祝好不好?”

莫时与仍然不说话。於是他又继续说:“你想去什麽地方,有没有什麽想要的礼物?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莫时与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张粉润漂亮的嘴巴开开合合,讨好而急切地说着一堆堆的话,倒似他才是寿星一般,忽然觉得想笑。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为什麽这样可笑,这个人,又为什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骗他?

他淡淡笑了起来,说:“好!”随你怎麽样,都好。

入夜的时候,季明野忐忑不安地回别墅去了,莫时与仍然留在花店里,安静地继续做他的插花。叶原要的插花自然未加理睬,想来她本来就不是真的来要插花,至於究竟是来查看敌情,还是来示威,他懒得去分辨,反正不管怎样,都和他没关系。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留在花店里做了一夜的插花。

浮华 37

後来手机响了很多次,他没有接。再後来季明野赶来,他没有理睬,忙着做他的插花,没有空理睬。

季明野陪了他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筋疲力尽的莫时与撑不住地昏睡过去。

季明野带着人回到公寓楼,打了电话去公司请假,然後陪着莫时与一起睡了下来。他知道是出了问题,或者有些事莫时与已经知道了,他不确定,但现在他也很累,没有精力去查探去解决任何事,而莫时与还睡着,就等两个人都睡醒了再说吧!

傍晚的时候他醒了,但莫时与没醒,他便也沈默地继续躺在他身边,许久,终於又迷糊过去。

半夜里莫时与终於醒来,并没有动静,只是安静地睁开眼睛。季明野仿佛心电感应般的惊醒过来,摸索着开了灯,温柔而讨好地问:“你睡了一整天呢,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好不好?”说着就掀了被子要下床。

但莫时与只眨了几下眼睛,就又沈默着闭上了。季明野僵硬地看了他半晌,终於又躺下来,也闭上了眼睛。

一点点挨到第二天天亮,莫时与起来,洗漱完毕,就要出门去花店。季明野拉住他:“时与,我们先谈谈好不好?”

莫时与推开他,淡淡说:“我想不出我们还有什麽好谈的。”

季明野求他:“你先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好不好?”

但莫时与没有再理他。

这一天,他又在花店里忙碌了一整天。

而季明野,就在旁边看了他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回到家,季明野打了电话给王彻和他的心理专家朋友金乘风,然後就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莫时与安静地呆在卧室里继续做他的插花,他今天带了不少花草回来。

王彻和他的朋友很快赶来,一看到两人的样子就皱起了眉头。

季明野站起来,摇晃着走过去,像抓浮木一样抓住王彻,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王彻按着他又坐下,探头往卧室里看了一眼,转回头看着季明野:“慢慢说。”金乘风拍拍他:“有我们在呢!”

季明野慢慢平定下来,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但是他不肯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呆呆地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语无伦次,不知所谓,可是又实在不知道怎麽表达才好,於是就继续颠三倒四地说:“他一直在做插花,做了很久了,一做起来,就把什麽都忘了,疯子一样。”

“他那些插花,很漂亮,可是很可怕,非常可怕,像活的一样。”

“我总觉得这些插花会吃人似的,我一直想叫他别做的,可是不知道怎麽和他说。”

“他很少和我说话了。和别人也差不多。”

“我一直忍着,以为以後会慢慢好起来,结果他一直没变,不是,是越来越严重了!”

“王彻,我一直在努力的,可是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王彻和金乘风仔细地倾听,末了点点头,金乘风问:“他变成这样之前,你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季明野苦涩地一笑,把这段时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王彻和金乘风相对叹了口气,以前的事两个人也都知道,当然明白这一回事情是真的棘手了!

王彻说:“我们去和他聊聊。”两个人站起来走进卧房,随即,房门被关上。

季明野呆呆地等了很久,里面仍然没有什麽动静。他慢慢有些回神,如果说昨天还只是怀疑,今天总不可能还不确定莫时与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生日那天的事了。

谁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他苦苦地思索。

难道是季明凡?会牵扯到自己和莫时与之间,又有可能知道莫时与现在的情况的,就只有他而已了!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关心自己两个人的情况?

心头火起,立刻拿过手机拨号。

手机很快接通了,季明凡笑嘻嘻的声音响起:“大哥,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看来明天我一定要去买彩票!”

季明野恶狠狠地说道:“我和叶原的事,是不是你告诉时与?”

季明凡夸张大笑:“大哥你糊涂啦?我怎麽会把这样的事告诉莫先生?我拜佛烧香,盼着你们百年好合还来不及,哪里会没事干去刺激莫先生,棒打鸳鸯啊?”

季明野愣住。不错,气走时与,对季明凡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季明野笑嘻嘻的声音又响起:“大哥,你真的是急糊涂了啦!只要想一想,谁会盼着莫先生离开你,不就知道答案了?”

叶原?季明野皱眉,心下有些不确定。他并没有想过有可能会是叶原,因为叶原只知道自己另有恋人,却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莫时与,就算她知道,但现在莫时与的活动永远都是两点一线,除了家里就是花店,家里有自己一起,是绝不可能的,开花店却是极少人知的事,叶原又怎麽可能找到花店去?

何况,她又为什麽要这样做?

季明凡已经挂了电话,他想了一会,另外拨了个号码:“阿杰,三天前叶小姐都去了什麽地方?”叶原怀孕,她肚子里的孩子至关重要,所以他一早排了两个得力的保镖贴身保护她,阿杰就是其中之一。

阿杰报出来的地点,包括了花店。他并不知道开花店的是谁,更不知道叶原去那里的目的,而他的职责只是保护叶原的安全,不需要每日汇报她的行踪给季明野,所以也就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季明野挂断手机,大口呼吸,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再拨号给叶原:“叶小姐,你知不知道你三天前做的事,已经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叶原沈默了一会,问:“你指什麽?”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当然要先谨慎回答。

季明野冷笑:“当然是你三天前到花店见时与的事!”

叶原思付三秒,就说:“对不起,只是阿姨告诉我莫先生的事,我一时好奇,过去看一看他。”

那个女人?“是她告诉你的?”

“是!否则我一没背景,二没手段,怎麽可能找得到莫先生?”

“叶原,你知不知道他都好,以後守好你的本分!”季明野恶狠狠挂断电话。可恶,果然还是那个女人!

那边的叶原默默放下电话。莫时与,没有离开啊。还以为他会立刻远远地走开,看来,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呢!

她对莫时与的了解,当然绝不只是季明凡母子故意透露给她的那麽一点。莫时与毕竟曾经是知名的词作者,要找他的资料,并不算太难,虽然不够详尽,但像叶原这样聪明的女人,已足够她相当准确地推断出大概的情况。

她当然也知道季明凡母子透露这样的消息给她,目的绝不单纯,与其说要弄走莫时与,不如说要逼走她。可是她还是想试一试,只因现在,原本她认为可以忍受的事,忽然已经变得不可忍受。

浮华 38

卧房的门终於打开,金乘风走了出来,王彻仍然留在里面,和莫时与说话。

季明野忙起身问:“他怎麽样,说了什麽?”

金乘风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说:“插花的事,其实是一种寄托和慰籍,我和王彻都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有比没有好。”

季明野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现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情况,居然还叫有比没有好?

金乘风简单加以解释:“人都会不自觉地寻求人生的意义所在,或者可以说,是需要一种支撑的力量,否则就会觉得迷茫,失去重心,没有方向感,甚至觉得活不下去。大多数人会在这时寻求新的支撑力量,宗教之所以大行其道,这个原因很重要。

另外人在过於痛苦的时候,也往往会选择沈溺於某种东西,以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逃离现实,忘记痛苦,宗教、酒精或毒品,是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当然莫先生没有选择宗教,也没有选择酒精毒品,他选择了插花。在某种程度上,这几者的作用相似,或者让人逃离现实,或者让人虚幻地相信,生活已经重新变得有意义,从而得到慰籍和支撑。”

虽然他已经说得尽量简明易懂,但季明野仍然听得有些混乱,忍不住地烦闷起来,但同时也松了口气,起码听起来莫时与还是正常的。“那你的意思,时与他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是!他遭受太多打击,现在对他来说,人生的意义已经变得模糊,而他和你的关系让他觉得非常痛苦,他无法承受现在的状况,却又无力改变,只能尽量逃避。莫先生的情况的确比较严重,但就目前来看,我仍然认为插花这行为,很有必要。”

季明野苦笑:“只是比较严重而已吗?我差点就以为他疯了!”

“我并没有说再发展下去,一定不会变成精神疾病。”金乘风淡淡说。

季明野脸色一变:“什麽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精神疾病,绝大多数都是由心理障碍发展而来。”

季明野过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问:“我要怎麽做?”

“解开他的心结。”金乘风说。

季明野沈默。这不是短期可以做到的事。

金乘风看过来的目光带了淡淡的不满:“彻底治疗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但我和他谈了这麽久,我没有办法解开他的心结。他的执念太深,他的痛苦,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心理学不是万能的如意棒。”

季明野觉得自己快疯了:“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觉得痛苦!我根本没有辜负他,我所做的都是不得已,我已经在尽力解决问题,他只要相信我,就什麽问题都没有!”

“他对你的信任,一早就被你自己彻底破坏了。”王彻走出来,淡淡说道。

其实不只是季明野一个人的问题,在莫时与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他遇上的真心人太少,骗他负他的人却太多,最後遇上一个季明野,他仅有的一点信念,也终於彻底被摧毁。

季明野没有争辩,沈默了很久,说:“我会证明自己!”

“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除了时间。”王彻说。

“但以你们现在的情况,我想会需要很久,也许是一辈子。不过很可能你们不会有那麽多时间。”他顿了顿,而後说:“因为时间同样可以让你们的感情变淡,也可以让你培养起和妻子儿女的感情。”

怎麽会?季明野想反驳。但王彻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他继续说:“莫时与不信任你,他一直在努力收回对你的感情,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否认没有用。至於你的妻儿,有些感情,是天生的,比如父子亲情,有些感情,则是可以培养的,比如夫妻之间,很多夫妻都没有爱情,但到了最後,会有最深的亲情。”

更何况,你对莫时与的感情,本来就不是百分百。这一句话,他客气地没有说出。

季明野没有反驳,他固执地并不相信王彻的说法,但他不知道该怎麽反驳。他沈默了好一会,起身走入卧室。

莫时与仍然在安静地做他的插花,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季明野半跪下来,说:“有一个办法,我不用结婚生孩子,也一样可以继承家产,你知道吗?”

莫时与终於抬头看了过来。

季明野说:“买凶杀人,杀了季明凡。”没有季明凡,就没有人能和他争家产,就算他和莫时与在一起又怎样?

“我不能失去你,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就不结婚,但我也不能放弃家产,所以,只有杀了季明凡。你要我怎麽做?你说一句话,我照做!”

莫时与被震住。他在说什麽?杀了那个叫季明凡的孩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等回过神来,他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要他怎麽做?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叫他杀人的!

但虽然如此,他心里却仍然不能没有震撼。

季明野放低了声音,说:“叶原和她的孩子,只不过是我用来交换家产的筹码而已,除此之外,他们什麽也不是。我以後永远只有你一个!我不会让他们影响到你的!你信我最後一次,就这一次了,好不好?”

莫时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慢慢又开始做他的插花。

季明野等了很久,但就在他失望地要放弃的时候,莫时与停了手,问:“明初呢?”

夏明初?季明野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太忙碌,太心力交瘁,这段时间,他想到夏明初的时间,竟然并不多。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心里某个地方,便会微微地悸动。他仔细想了一会,谨慎地说:“要我现在就放下以前的一切,你也知道不是这麽容易的,不过我答应你,以後我会努力放下他,这样可以吗?”

你做得到吗?莫时与想。但是他最终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能就这个问题给出确实的答案。有些东西,只能等待时间证明。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相信。更或者,季明野,本就是为了敷衍他。

但季明野的手一直伸在他面前,带着哀求又惶恐的神情看着他。手伸得太久,已经有些发抖。

真是个自私又任性的孩子,什麽都要抓在自己手里,却不管其他人会有多麽受伤。他苦涩地想着,手却终於伸出,放在那只颤抖着的手里。

随他吧!

浮华 39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恢复了一些,相处时的气氛不再那麽沈闷而尴尬,又有王彻和金乘风不时过来查看,莫时与的情况也慢慢有所好转,不再如前孤僻。

然而季明野很快就沮丧地发现,这绝不意味着莫时与就回心转意了,两个人说的话虽然多了一些,交流情况却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改善,莫时与对自己,仍然是淡淡的。

他只是被自己逼得不得不“相信”自己,季明野知道。

不过这一点他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在莫时与真正放下心结之前,两个人的情况根本不会得到本质的改变。反正他现在只求不再恶化,别的都可以留待以後。等家产的问题解决,莫时与又亲眼见到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改变,就算一年不信,两年不信,五年、十年,总不可能还不相信。

很快过去一个月,眨眼就是五月,莫时与的生日到了。

这样一个挽回感情的好机会,季明野理所当然地请了整天的假,莫时与的花店也停业一日。两个人先去的海滩,後来又去附近爬山,从始至终,季明野都牵着他的手,和他分享同一瓶饮料,和他亲密地贴耳私语,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这一天,莫时与必须得到最好的一切。

没有和当年一样开游轮出海。那一回,本该是两个人最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却也是莫时与陷入他当年阴谋的伊始,季明野怎麽敢不怕死地提醒他这样的往事?虽然莫时与也未必就会想起来,他却不敢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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