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顺着曾如春的目光看去,「哦」了一声,说:「不然怎样?还要留它在外面么?这难道不是给我的么?」
曾如春就说:「这一株是有名字的,叫作雪鹂。」
他斜着眼睛看曾如春,瞧了半天才说:「这一朵未免太小了,什么时候给我瞧瞧那朵色如春花的?」
曾如春脸一红,就说:「那莲池里哪朵不是,你想看哪朵就是哪朵。」
他呵呵一笑,说:「你可不是傻了么?我看那色如春花的,就只有一朵。其他的都是夏日花,哪里有丝毫的春色可言?」
他这样和曾如春调笑着,时间也过得快,曾如春和他说了半夜的话,就要走了。
他握住了曾如春的手,一本正经的问说:「你夜半来,天明走,却害我连场春梦都没有,这就走了?先说说要怎么补偿我,不然可是万万不能放你走的。」
曾如春低了低眼,低声的说:「这也是为了你好。」
他伸出了手去,捏住了曾如春的下巴,静静的瞧了一会儿,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松开了手。
曾如春要走的时候,突然回过了头来,说:「有什么书借我看两本?」
他也好笑了起来,问说:「你要看什么?」
曾如春就说:「你喜欢什么?」
他心下了然,知道曾如春还是有些为了他,就拿了两本自己常看的给他。
他见曾如春出了门,就坐了一坐,仍旧躺了下去,闭起了眼时,只觉得满屋都是曾如春身上的清香,就好像曾如春仍旧躺在他身边似的。
他就沉沉睡去了,也不作他想。
他初时倒还有些防备,怕曾如春夜夜来寻他,与他作乐。
没想到那曾如春倒还真是夜夜来寻他,不过却并不是要寻他做那事。他心里想,这妖怪倒像是真心待他,不是要害他了,心里也有些出乎意料。他以前听人说,这妖魔鬼怪,是难有真情实意的,哪怕对你有几分情意,却还是要害你。
那曾如春讨了他的书去看,有不明白的话,夜里便再来问他。
他年幼时也曾请了老师,细细的读了好久的书,只是后来生出变故,他才把那向学的心淡了,如今要教曾如春,自然是不在话下。
况且只说诗艺,不问文章的话,他自然是信手拈来,随口就是。
曾如春又要学写字,也不写别的,只要写曾如春那三个字。他倒是奇怪了起来,既然认得字,又怎么不会写?听曾如春的意思,是没人教了。他就在心里暗笑,说这宅子这样大,园子里的花草也不少,怎么就没出了个风雅的妖怪,不怪这曾如春一见他就爱了他。
想到这里,他便笑了起来,握住了曾如春的手,慢慢的教他写。
只是他站在曾如春的身后,这样与曾如春贴在一起,就觉得不能把持,情动难耐了。
这已经是连着第三晚了,曾如春怎样都不肯和他做那事。这几日他又不曾出去寻花问柳,只顾着收拾园子的事,晚上也懒得出去,只等曾如春前来。此时搂着曾如春,看到曾如春垂下了头,只顾着写字,根本不看他,他心里就有些恼了。他只是看着曾如春的侧脸,就忍不住了,开始上下其手,就要解曾如春的衣裳。
曾如春原本还老老实实的被他握住,认真的写着字,见他这样,就一脸正色的推开了他,说:「你不要命了么?」
他明知故问,就说:「怎么?如今你不肯,才是要了我的命。」
曾如春脸上一红,只说:「你这人,实在是不正经。」
他大笑了起来,说:「是,我不正经。你那一晚见了我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如今又说什么?」
曾如春却微微的蹙眉,神色郑重的对他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妖怪。那你也该知道,我们两个不能夜夜如此,否则就不能长久。」
他心里一动,便搂紧了曾如春,低声的说道:「原来你倒是个善心的妖怪。」
曾如春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我是要取你的性命哩,你还不怕?」
他如今哪里还信这话,听了就笑,问说:「怎么,真的要取我性命么?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我占了你的宅子?还是为着我要了你的身子?还是说……」这话没说完,他便将圈着曾如春的手缩了缩,这才暧昧的低声问道:「我没叫你快活?」
曾如春大窘,就转过了脸去,也不再理睬他,却不挣脱,只是仍旧写着那三个字,只可惜一笔下去,落在纸上,那墨迹都是抖着的。
他就握住了曾如春的手,在曾如春耳边低声说着:「我教你写我的名字。」
曾如春回过了头来,看着他一笑。这一笑,便让他神魂荡漾,只想着妖怪又怎样,早把最初嫌弃疑虑的那份心思,抛却到了九霄云外。
曾如春既然说不,他也就不再勉强,只教曾如春写那「冯琦」两个字。
他教习曾如春,也没想别的,学的都是他的笔迹,瞧见曾如春学得像,倒也不觉得怎样。那曾如春也聪明得很,学得也快,他有些倦了,就躺在床上,只说小憩,没想到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将明的时候了,曾如春也不见了,只有身上盖着薄被,房里却并无他人。
他哑然失笑,起身走到书桌前,看那些写了字的纸都不见了,知道曾如春也觉得不好看,偷偷的拿走了。
他却不叫人服侍,自己洗了面,着了衣,仍旧出去了。
明桥进来的时候,见他喝茶,就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却仍旧吞吞吐吐的,似乎有话要说。他瞥了明桥一眼,问说:「怎么?」
明桥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怎么?」他皱起了眉,把茶盏放在了桌上,伸手就要去扶明桥起来。明桥自幼跟随他,和他也有几分情意在,他心里倒是真的不愿看明桥这样。
明桥开口时,带了几分哭腔,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了。他看着好笑,却仍旧不动声色,等着听那孩子说什么话。
明桥垂着头,做出一副可怜相,对他说:「少爷,我打听了,这宅子都空了几十年了,听人说这宅子以前虽有住人的,可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天那满宅的人都死了,他们同族的人都不敢住进来,所以才说要贱卖。这周围的人都知道这宅子阴气太重,虽然价钱贱,却实在没人愿意。前些年有个人说是要住,还请了和尚做法事,又请了道士开坛做法,可住了进来没半个月就……」
他有些惊讶,微微的扬起了眉毛,明桥偷偷的瞧看着他的脸色,又说:「这宅子可住不得啊,少爷!昨儿个夜里,我把从道士那里求来的符贴在了门上,可今早一看,居然坏了,我拿了给道士看,那道士说这妖物厉害,务必要趁早除去,否则少爷你就……你就……」
这后面的话,明桥也不敢再说了,只是巴巴的望着他。
他一看,平德也在外面候着,就说:「你们都进来吧。」
没想到和平德一起进来的,还有老管家,他暗暗的叫苦,说怎么这两个老家伙赶到了一起来这里。
原来这平德和那老管家一样都是管事的,不过那老管家管家产,这平德以前却是随着老爷四处走动的,他自幼就有些怕平德。
只听得明桥这一番话说完,那平德也来说话:「少爷,这园子是好,只是荒废得太久了。您要住,还是要稳妥些才好。我们这就请了道士来做场法事,先去去邪气,然后清静几日,再安心的住进来,您觉得这样成么?」
他一听这话,就在心里暗暗的咂舌。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倘若他说非要住,也不要等和尚道士来,倒好像自己在耍性子似的。
叹了口气,他沉吟片刻,才又说:「我听说有人买了这宅子,做了法事才住了进来,反而没命的。我想这妖怪也不是无故就要取人性命的,倘若我与他相安无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测。」
他心里原本就信不过那曾如春,想着曾如春或许对他是有几分真心在,但只怕还是图着他的什么。
只是如今看这明桥和平德的阵仗,他倒反觉得好笑了起来。
第四章
他想着那曾如春能害他什么?只看曾如春的样子,连和他行事都不怎么肯,哪里有丝毫要害他的意思。图他什么?难道还图他纸笔么?
他心里暗笑,想着我夜里教曾如春写字念书,白天又睡得不好了,自然有些精神不济,这有什么奇怪的;再一想着曾如春昨晚走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白,就不免觉得这两人小题大做了。
他想到这里,就越发的觉着好笑了,便对平德和明桥说:「你们抬眼看看我,我倒像是个有事的么?我不过是这几日睡得少了些,也是为了看书,所以有些累着了。」
平德见他心意坚决,也就不再多说。
那明桥还想要说话,他就不耐烦了起来,说:「怎么,难道我还不知道轻重么?我自己的身子,难道你比我还清楚么?」
明桥就不敢再多说话了。
他挥手,叫他们都下去了。
他一抬头,看到那陶碗里的莲花已经收拢了起来,样子娇俏可爱,真是惹人怜爱。
他便微微一笑,想着曾如春总该安心了吧。
傍晚的时候,他用过了饭,就带着明桥出去走了走,明桥故意引他朝行院那里走去,他怎么能不知道那书僮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毕竟也跟了他这么些年,可惜还是没什么长进。他却也不说破,跟着就去了。
那夜那姑娘想留他下来,他却觉得无趣,仍旧起身穿了衣服要回去,明桥从外屋过来,见他又要回去,便在心里暗暗叫苦。
只是面上却又不敢露出丝毫,只说:「少爷,已经晚了,不如我们在这里歇上一宿,明早再回去,您看成么?」
他就把脸一沉,说:「你如今胆子也大了,我都说了要回,你还要跟我商量?我说的话都不算话了么?」
明桥一听他这样说,哪里还敢应,只绷着一张脸,垂着头,免得露出苦恼的神色来。
原来这书僮却是和那平德叔商议好了,要赚得他来这行院里,彻夜不归。那平德叔却暗暗的寻了道士来,要在那书房内外布下法术,捉那妖女入坛。
这冯琦又怎么不明白,所以才特特的等到这就快要入夜的时候才说回去,就是要看明桥着急,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他心里暗暗好笑,却也不说话,只板着个脸,就带着明桥仍旧回去了。明桥一路都垂着头,心里想着,可恨这几日没有宵禁,连开夜市。这快要入夜的时候,路上仍旧有不少人,别人是笑嘻嘻的,他却苦着一张脸,想着回头要怎么和主子交代,心里只指望着那园子里的小厮伶俐些,见到他们回来,就赶快告诉了平德才好。
他进了园子,也不要明桥跟着,自己就去了书房,推开门,走了进去,又撩开了帘子,果然看到那曾如春站在他房里。
曾如春见他进来,便低头一笑,手里仍旧握着笔。只是他走近了的时候,曾如春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他心里自然是明白,只怕是身上沾上了那行院里女子的脂粉味。
可他却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就靠了过去,还握住了曾如春的手,只是垂下眼一看,却怔住了。
原来那书桌上那满纸的两个字,都是冯琦,虽然学他的字还有一些不像,但已有几分神似了。
他虽然握住了曾如春的手,却因为这一怔,被曾如春冷冷的推开。曾如春把手里的笔一丢,只把手一握,不知道是使了什么妖法,那满桌的纸竟然都碎裂开来,雪片一样落在那里。
曾如春脸上显出一层怒气来,做完了这事,竟然什么也不说,连看也不再多看他一眼,就这样转身就走了。
他哪里想到曾如春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原本以为曾如春不过质问他两句罢了。
他刚迈动了脚步,想要追曾如春回来,却又气了起来,就站住了,「哼」了一声。
他心里不快,想着:你不过是个妖怪,又是男子,怎么还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我和你有了这么一段,还不能去行院里找姑娘了不成?你又拘束得了我么?
他想着曾如春大概是迷他迷得厉害了,见他出去和女人厮混,所以妒嫉,只怕等会儿还是要转身回来见他的。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方才竟然想着要追了出去,有些好笑了。
他躺在那里,也觉得身上的脂粉味道有些生厌了,便叫了下人,烧了水,说要去洗洗身。
只是要解衣裳时还有些放心不下,又走了出去,绕着书房走了半天,被他瞧见了符纸。他也好笑了起来,贴了这东西还被那曾如春走入他房里来,明桥不中用,平德怎么也做出这样的事了,请了那样一个骗钱的道士。
但他仍旧仔细的把那些符纸揭了,又扯碎。回头查了一遍,再没瞧见什么不妥,这才放心了。
下人进来时,瞧见满地的碎纸,刚要叫人来收拾,他就说:「别动,留着。」
他平日里也是干净惯了的,笔墨几榻,一丝灰都不能有,更别说这满地的碎纸片子了。这话一出口,把那下人也吓了一跳,想着这主子怎么就转性了。
他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不让下人收拾,偏偏要留了下来。只是他心里烦乱,也不愿意多想。
他洗了身,换了衣裳,又回到了房里时,看到那被扫落在地的碎纸,就怔住了,忍不住捡了一片起来,默默的看着那个琦字,胸口就好像堵了些什么似的,闷闷的,有些难受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把那些碎纸都捡了起来,细心的收在了一个布袋里,仍旧摆在榻上,他自己却躺在那里,不时的瞧着那门。
只是那天他等到天明也不见曾如春回来,结果明桥清早来见他时,只看他脸色铁青,眼眶发黑,就吓得脚软。说是主子动了真怒,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哩!
他哪里知道这冯琦此时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冯琦心里原本就有事,又在房里空等了一整夜,就有些气,想曾如春竟然敢这样的拿乔,把他当什么?
只是怒归怒,第二夜的时候,他却不再带明桥出去了,仍旧老实的在房里看书。
虽然说是看书,其实不过是想等曾如春来见他。事先仍旧转了出去,见那书房四周没有符纸,这才放心的进了房里去。
没料想,他这次仍旧是等到了天明,却不见那曾如春来见他,他恼了起来,也是疲累了,竟然就睡了过去。
明桥来见他时,就听那道士说妖怪不曾来,虽然看他默然无语,不像是有精神的样子,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哪里知道他家少爷这是气极了。
冯琦清晨醒来,知道昨夜那曾如春是不曾来了,他也有些被气得狠了,冷笑了两声,心里说,不来就算了。
结果白日里仍旧带了明桥去行院里找了姑娘,夜里也不回来。
他这人脾气就是这样,明桥以为这妖怪之事这样就算完了,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喜孜孜的跟着他就出去了。
明桥年纪虽然小,但自幼跟了他,最是知道他的喜好了。
冯琦初时要他拿了诗文去卖,其实他哪里就缺这些润笔的钱了?不过是要明桥去帮他探探路罢了。
如今见少爷这样,自然寻了一个拔尖的,只想着教少爷快些忘了那妖怪才好。
行院里那些地方收拾得也干净,若在以前,倒也合他心意。只是如今他新来这里,本意也不是要这样的招摇,不过是和那曾如春赌气罢了,所以待着也没什么趣味。
只是他在那里也迟了,如今又过了开夜市的日子,有了宵禁,夜里就不能自在的四处行走,所以还是等到天明。
结果他睡在那里,竟然是一夜无眠,清早起来就匆匆忙忙的收拾了,只说要回那宅子去。
他仍旧回去了那书房里,倒也不是特意,可就是走到了那里去。他推开了门,只说要去躺躺,可是进去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再仔细一看,原来那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他靠了过去一看,居然不是别人,正是那曾如春。他心里顿时又惊又喜,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打定了主意不再理睬曾如春,心想曾如春居然说不来就不来,还害他苦等了两宿,心里有些恼恨。
又想着,这曾如春对自己怕是真生出了情意,也不想再去招惹。
只是如今见了曾如春,他心里却又动摇了起来,把那不再招惹四个字,早早的抛去了天南海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