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系离情,不知道这个时代是否有这样的说法,不过,这只是我的心罢了——我只为我的心!
扬鞭策马,澹台瑾□的这匹青花骢即便不是那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可在这短短半日里也跑出了足足三百里。举目望向远处,官道边上似是有一个茶棚,暗香夹了几下马腹,赶上前来。对自己的主子道:“公子,咱们歇一歇吧。”
看着暗香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澹台瑾点了点头:“那就歇一歇吧。”暗香虽然武功不错,这几年在宫中身手也未荒废,但毕竟是女孩子,这样没命的赶路,谁也吃不消的。
这茶棚很简陋,只是几根竹竿撑着一张草席,四周用厚布围了半圈聊以挡风。虽然粗陋,但是因为临近官道,南来北往的过路人往往都在这里歇脚,所以茶棚的生意倒是异常的红火。青衫儒生,江湖游侠,商旅游人,布衣僧侣,形形色色龙蛇混杂。
自古以来,人多的地方,流言飞语就多,三五旅人凑到一起,几杯酒下肚,自来熟一般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澹台瑾叫了一壶热茶,一壶暖酒,三碟包子,同暗香暗一两人占了茶棚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静静的享受这简陋却热烫的午膳。暗香看着那有些脏污的桌子,皱起了眉头,咕哝着埋怨道:“这东西怎么入得了口?公子,不如我们再赶几里路,寻个大市镇去酒楼或客栈里吃好了。”
澹台瑾笑了一笑,拿起一个包子,掰了一半,就着热茶送入口中道:“暗香,我哪有那么娇贵,这七年出门在外,还不都是吃这些东西?”
暗一却不像暗香一般,反而大大咧咧的拿起包子,吃得开心。自从护送这位太子进京城,他这一路上就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脾气,这太子大概是在民间呆久了,毫无天皇贵胄颐指气使的架子,倒是平易近人的很,对衣食住行也不挑剔,只要吃饱穿暖就可以,他一开始有些吃惊,后来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邻桌的一个短衣打扮的汉子看了暗香一眼笑道:“这位小姑娘一看就不常出门,劝你将就些,这里离大镇子少说还有几十里的路程,不吃些东西,怕是还没走到镇子先要饿坏了。”
与那大汉邻桌的男人身边放着一把九环刀,看打扮像是个江湖人,闻言插话道:“若说出门在外,若晓得江湖深浅,可是不行的。”
“说起江湖来,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了。”另外一人故作神秘道。
“哦?是谁?”
看着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那人有些得意洋洋,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方道:“自然是神医瑾公子。”
“这瑾公子入江湖四年有余,倒是很有名气,可惜一个大夫而已,算不得江湖人。”那带着九环刀的汉子摇了摇头反驳道。
“怎能不算江湖人?你单看瑾公子身边的萧朗的武功就该知道,那瑾公子怕是大有来头!”
“萧朗?可是‘一闪’萧朗?”只听另一桌有人惊呼。
“还能是哪个萧朗?”讲话的人摇头晃脑的瞥了对方一眼,有些看不上那人孤陋寡闻的样子:“却说那萧朗一柄七尺有余的怪刀,惯穿一袭蓝衫,长得是俊眼修眉,容貌不俗。一望便知是少年英豪!”
澹台瑾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口中的萧朗,感觉有些奇特,不过这些赞誉之词用在萧朗的身上倒也不算是夸张。
“你说着说着,瑾公子,怎诹到他身边的人那里去了?”
“别急,我正要说那正主儿呢!”瞪了插嘴的人一眼,那人端起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道:“说起瑾公子,在下也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每年六月初五,那瑾公子定会在江阴的医馆为人瞧病,年纪轻轻,端的是医术通神,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人也能救回来。所以,每年一到六月初五,那江阴城的客栈都没了插脚的地方。”
“都是去找那瑾公子看病的?”
“看病的自然是有,可是也有一大半人是为了一睹那瑾公子的尊容去的。”那人嘿嘿一笑道:“传说那瑾公子可是姿容绝世之人呐~”
暗香听闻有人谈论自家主子在江湖上的事情,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听到后来那人竟开始对她主子的相貌品头论足,再加之神态有些猥琐,不由得按捺不住怒气,气红了一张俏脸。刚想找个借口,对那不知好歹的人略施薄惩,去听得茶棚的另一角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闻声,吓了一跳,齐齐向那边望去,却见是一个魁梧的汉子紧紧捂住肚子,牙关紧咬,脸色煞白的倒在了地上。旁边的两人似是他的同伴,一人蹲在他身边查看状况,另一人却揪住了那茶棚的老板的脖子大声吼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这老头儿下毒?”
可怜那茶棚的老板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如何禁得起这粗莽的大汉的铁臂,当下被勒得直翻白眼,连气也吐不出来了。眼见出了事情,茶棚里有怕事的先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剩下几个胆大的还在看热闹。那带着九环刀的汉子见茶棚老板被勒得可怜,忍不住开口道:“那位兄弟,这老板在官道边上开茶棚也有些年头了,南来北往的人都知道,怎么会无缘无故下毒害你们?快放了他吧,他一个老头儿,怎禁得住你这样对待?”
那男人斜睨了对方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你们这些人,滑头得像狐狸,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串通了这老匹夫?”
“你!”跑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脾气,何况受到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就是圣人也忍不住,那汉子竖起眼睛,一拍桌子,抄起九环刀大吼道:“有胆你再说一遍!”
一只纤瘦的手,按住了那汉子的胳膊,只见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少年站起身轻轻道:“这位大哥稍安勿躁,大家都是这官道之上的旅人,还是和气为上。”接着又移步走到那倒在地上的人身边不慌不忙道:“在下略通医术,可否让在下看看?”这句话却是对着那昏倒的汉子身边的同伴说的。
“切!谁知道你又是什么人?”那揪住茶棚老板的人冲着澹台瑾,轻嗤一声。
“你不要不知好歹!”暗香在宫中多年渐渐恢复了娇憨女子的脾气,况且她最看不得自己的主子受人轻视侮辱,当下忍不住张口叱道:“我们公子愿意替你这兄弟瞧病是你的运气,你可知道他是谁?”
“你们夏朝那么多人,老子怎么知道他是谁?难不成还是刚刚谈论的‘瑾公子’?”
暗香冷笑一声道:“算你这头猪猜对了,我家公子正是你们口中的‘瑾公子’!”
第四十四章
此言一出茶棚中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到了澹台瑾的身上,恨不得将他带着的纱笠烧出个窟窿,好一睹庐山真面目。澹台瑾头痛的揉了揉额头,这暗香好歹也是出身暗部啊……怎么会半点暗探的作风也没有了?转头看向暗一,对方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真的是瑾公子?”方才讲他的事情,讲得眉飞色舞的人有些怀疑的发问:“素闻瑾公子身边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一闪’萧朗啊。”
“在下正是萧瑾,表兄因另有别事,所以未曾与在下一道。”在江湖上他的化名是萧瑾,与萧朗以表兄弟相称,此言一出,众人均信了八九分,看向他的眼神更加火热了。这趟旅途注定是不会轻松了。澹台瑾暗中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喂!既然你是那个什么瑾公子,快替我兄弟看看!”那脾气急躁的人松开茶棚老板的脖子,欺近身来就要抓澹台瑾的胳膊,却被暗一闪电般的出手抢先擒住了他的腕子,二人默默比拼腕力,而后同时露出惊疑的神色。
澹台瑾习武多年早就练得目光如炬,当下看出那人的功夫竟然与暗一不相上下,要知道暗一的武功放眼江湖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了,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蹲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走上前袍袖一拂,分开两人,上前对着澹台瑾恭恭敬敬的抱拳道:“在下宗云,我的兄弟粗莽,不懂礼数,还请瑾公子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救救我另外一位兄弟。”
“这个好说。”按着儒生的理解抄手还了一礼,澹台瑾走向地上的人,伸手探向他的脉搏,凝神诊了一会儿脉,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微笑,抬头冲那两人道:“兄台不必担心,你的兄弟并没有中毒。”
“怎麽会?你看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分明就像是中毒的样子!”
“确实不是中毒,”澹台瑾示意暗一将他的医药箱拿过来,从里面取出针囊,抬头对那自称宗云的男子道:“敢问宗兄,你这位兄弟方才是否是吃了不少的肉食,又饮下了很多的凉茶?”
宗云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就没错了。”早春时节天气还很凉,吃了一肚子的肉又狂饮凉茶,不出事儿才奇怪!澹台瑾拔出银针伸手摁了摁那人的肚子,果然涨鼓如铁,循着腹部的穴位刺下几枚银针,不一会儿便听得那人腹鸣如鼓,“叽里咕噜”的乱响一气,不一会儿便低头呕吐,将肚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倒了个干净,人也幽幽醒转过来。
宗云见状大喜,忙冲澹台瑾道:“多谢瑾公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行医者理当如此。”眼见他医术如神,在场的人再没有人对他的身份抱持怀疑,遂全部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攀谈。澹台瑾皱了皱眉,他现在还算是在“逃跑”途中,与这些人缠杂不清耽误了行程可就麻烦了,于是冲暗一微微扬了一下下巴。暗一会意,转身去牵了马过来。澹台瑾接过缰绳,认镫上马,冲宗云点了点头:“在下还有急事,就此别过!”
言罢也不等对方答话,扬起磕了磕马镫,绝尘而去。留下宗云凝视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子,那三个人好像有些来头。”暗一的马赶不上青花骢的速度,他只得抽了自己的坐骑两鞭,勉强跟上去道。
“我知道,所以咱们才要赶紧走,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最好不要同他们扯上关系。”那宗云即使穿着普通,可是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英气,谈吐之间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威势,该是个见过市面的人物。眼下这个时候,他正头痛怎么在皇帝发觉之前安然到达北关,至于宗云,管他是江湖中人,还是朝廷中人,最好是半点儿牵连也没有才干净。
“公子说得是!”暗一心中更加佩服自己这位少年主子,辨人视物,审时度势当真是条理分明,目光如炬。
这厢三人正在打马飞奔,与此同时京城的宫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寒瀛洲直挺挺的跪在御书房,坐在御案之后的男人面沉似水,端着一盏茶撂在嘴边,却是要饮不饮,眉眼之间,尽是森冷肃杀之气。屋中的太监宫女全都退到了御书房之外,噤若寒蝉的守在门边,生怕有什么事情做错让自己受了无端的牵连。
“瀛洲,你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澹台臻压抑着怒气冷冷问道。
“臣不知皇上想听什么。”哎……太子殿下,每次你出宫,又担惊受怕又受迁怒的都是我啊……
“瀛洲不清楚朕想知道什么吗?”皇帝冷笑一声:“那你就把你知道的,一件一件都说给朕听好了!”
“臣遵旨!”寒瀛洲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子,跪在地上大声道:“启奏皇上,江北地区春荒严重,百姓生活艰难,当地官员请旨是否应酌情开仓放粮。”
“哦,朕知道了,还有吗?”
“工部请求拨款加固河堤,以防春汛到来,酿成洪灾。”
“还有吗?”
“吏部草拟的一批新的候补官员名单,请皇上定夺。”
“继续。”
“大将军上书,今年契丹蠢蠢欲动,怕是会有战事发生,沈齐想求陛下拨一部分军费和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寒瀛洲!你别再跟朕绕圈子了,你说,太子他去了哪里?”皇帝终究是忍无可忍,将手中的茶盏掼到了地上,大声道。这一声暴喝,听得殿外的侍从齐齐打了个哆嗦。皇上这是发了雷霆之怒啊……
知道这人一沾了澹台瑾的事情,就会失去往日的自持力,寒瀛洲也是叹气,无奈话被逼到了这份上,再打马虎眼,皇帝怕是要剥掉自己一层皮:“启奏皇上,太子殿下微服去了北关。”原本还指望能多拖延几天的时间,可是皇帝就是皇帝啊,只半天功夫就知道太子殿下不见了。
“哼!传旨暗部,三天之内把太子殿下一行人带回来!”
“皇上……”
“怎么?你想抗旨?”平板冷硬的声音,好像耳光一样,将寒瀛洲打得一愣。
“不,臣不敢。”困难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寒瀛洲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您知道,臣永远不会背叛您!”
澹台臻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他知道方才自己的话已经伤害了这个挚友的心——寒瀛洲,自小作为他的伴读和他在一起,无论他只是一个失意的皇子,还是叱诧风云的皇帝。“抱歉……瀛洲。”
“自从上次您一怒杀了诛了张家十族,臣就知道太子殿下在您心中的分量,关心则乱这也是人之常情。”见皇帝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寒瀛洲顿了顿道:“但是,您也应该明白,太子殿下的心意,在殿下心里您的分量也很重,这次殿下离宫,哪里不去,偏偏去北关,难道不是为了您和大夏朝?”
“可是他为什么不和朕说一声?”
“那女人的事您又何尝同殿下说过一声??”
……面对寒瀛洲犀利的反问,澹台臻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命令暗部,关注太子的行踪,保护好太子的安全。”
“臣遵旨。”寒瀛洲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应道。还好皇上没有一意孤行,不然恐怕真会寒了太子的心。
第四十五章
“公子,咱们今晚在这个镇子上歇了吧。”
不消暗香提醒,澹台瑾也打算在这里住一夜了,之前在茶棚里一番折腾,他连一口水也没安心喝,便一路打马飞奔,眼下还真是有些累了。虽说□是千里良驹,但这一路的颠簸也让他全身骨节酸痛。一间两层的小楼,门面装潢还算大方,澹台瑾抬头看了一眼匾额,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轻笑。早就知道这个客栈名字在武侠小说里出场率极高,没想到今日竟然被自己撞见实物:“就住这里吧。”
暗一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马缰绳,转到后院去安顿马匹,而暗香则陪着他走进了客栈。“要三间干净的上房。”暗香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抢先对迎上来招呼的店小二吩咐道。
“姑娘,您放心,小店儿的被褥都是新换过的,屋子天天有人打扫,保准干净!”一见银子,店小二立刻眉开眼笑,连忙将两人让到楼上。
“烧一桶热水送过来。”澹台瑾又拿出一小块碎银子抛给店小二,“再准备点儿素菜,过一会儿送到房里来。”
“多谢公子。”见对方出手阔绰,店小二自然是更加殷勤,接过银子揣进怀里,笑眯眯的去了。
不一时那热水便送了上来。澹台瑾摘下纱笠,脱下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又打散了一头乌发,抬腿跨进了大大的木桶里——真是舒服。蒸腾的水汽,熏得他的脸颊微微泛红,浑身上下的酸痛也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这个季节北方风沙大,一路行来连衣衫上几乎都能抖落下一层土来。他本就生性好洁,加之这些年在皇宫里也好,在深山里也罢,早就养成了日日沐浴的习惯。这几天贪顾赶路,早就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