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瑾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莽撞的搅入这个乱局,现在看来这岂止是一汪浑水,简直就是一个泥潭!那群强盗也许是个圈套,偏偏宗臣这莽夫连想也不想就踩上去。再者宗臣和乌木尔的身手他心中也大略有数,即便比不过自己和萧朗,也算得上是一流的好手,这么轻易就有去无回,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硬茬子。宗云的功夫还不及乌木尔,让他独自送上门去,正好和了敌人的心意。
罢了罢了,自己这次就好人做到底,送神送上西吧!
“我们一起去。”
闻听此言,宗云立刻喜形于色,他其实一开始就在赌,赌对方不会放他一人孤身犯险。
直觉渐渐回到麻木的肉体,他的额角有些钝痛,好像睡了过长时间的觉似的。一个冰凉的东西在脸上游走,那种无机质的机械一般的冰冷令他极为不适的皱起了眉头,努力的偏了偏头,想那个要摆脱那种令人不不适的感觉,岂料那东西并未离开,反而变本加厉的从眼睛游移到鼻子下面,痒痒的感觉令他打了个喷嚏。
彻底从深度睡眠的清醒过来,耳边听得低沉的声音:“你很有意思……”
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睛,澹台瑾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柔软的卧榻上,床边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年纪与他不相上下,容貌英俊,方才那感觉冰冷的东西,竟然是他的手指。“你醒了?”对方的声音颇为柔和,“你果然向传闻中的一样,聪明,美丽,强大……可是你却有弱点,而且那弱点对你来说相当致命。”
你是谁?澹台瑾看着对方,眼神中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疑问。他没有愚蠢到大声的质问出来——估计对方是不会回答他的,尤其那个人还是把他绑架到这里的人。
现在他的思路已经清晰起来,记得是在去北关的路上遇到山贼,宗臣莽撞的去追,却一去不回,自己和宗云还有萧朗去寻找宗臣,遭到暗算……再后来自己醒过来便到了这里。
再明显不过,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黑衣男子一毫不肯放松的紧盯着他的脸,看到对方松开又拧紧的眉头,明白澹台瑾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了大概,随即微微一笑。可是他的笑容却像面具一样挂在脸上,未达眼底——那是一双美丽的,却与爬虫动物一般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我的弟弟。”
男子的话音一挑,最后一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流出来,意外的悦耳动听,可是那四个字却好像从天而降的石头,把澹台瑾砸晕了“我的弟弟。”难道眼前这男子是哪位皇子?这么多年来,除去那七年在外浪荡江湖,其余的时间不是替皇帝处理政务,就是窝在清凉殿深居简出,仔细想来宫中其余几位兄弟他确实连一面也未曾见过。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兄弟夺嫡?澹台瑾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惊疑不定。不过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少年,两世加起来也活了三十多岁,不一会儿澹台瑾便镇定下心神,开始思索。
自己在皇宫中却是有几位素未谋面的兄弟,但是他们却绝不可能叫自己弟弟,因为自己不但是这大夏朝的皇太子,更是宫中的皇长子——其余的兄弟就算要叫,也得叫他一声皇兄。
第五十章
“你到底是谁?”想明白了事情的蹊跷,澹台瑾镇定下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眼前这张脸孔,虽然英俊但是同自己还有澹台臻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你——真的很有意思。”玩味的目光在脸上来回扫视,黑衣男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随即在桌上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澹台瑾“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我的确是你的兄长,不过我们却是同母异父,我们的娘亲大人,不仅是大夏朝的妃子,还是苗疆王的王妃。”在提到‘娘亲’这两个字时,黑衣男子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阴霾,将手中的茶盏递给澹台瑾,对方复又坐下来,从容的娓娓道来。
事情的一切还得从头说起,他的娘亲当年乃是苗疆的圣女,成年后嫁与苗疆王为妃,生下一个孩子,名为伊诺,也就是眼前这个黑衣男子。成婚之后苗疆王对于自己的妻子颇为宠爱,竟然不再纳侧妃,谁知那女子年轻气盛,不满足于终老在那片狭小的山林,竟然抛家弃子,只身一人偷偷来到中原。
化外的女子大都豪爽,不拘小节,更何况她身为苗疆王妃平日里更是被人百依百顺惯了,多多少少有些骄纵的性格,一来二去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被人下了追杀令。后来走投无路逃进了隐谷,被隐谷医仙所救,认为义女。有了这一番波折,她收敛了性子,潜心跟随隐谷医仙学习医术武功,这才有了日后江湖上人尽皆知的第一美人——凌波仙子。
再后来的故事就无非是传奇小说中大家耳熟能详的才子佳人的俗套。有一天她出谷办事,正遇到外出游玩的澹台臻,二人年少轻狂,春宵一度,等分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珠胎暗结。这女子也是痴心,竟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澹台臻念念不忘,死活不肯打掉腹中的孩子。隐谷医仙也是慈悲济世之人,不忍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所以等到孩子出生这祖孙三代人就一同隐居在隐谷,直到孩子四岁那年祸从天降,杀手一夜之间血洗隐谷。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我的兄长,这一任的苗疆王,而我是你们新任的圣女???”饶是沉稳镇定如澹台瑾也被这个消息砸晕了——伊诺身为王子,继承苗疆王的王位,顺理成章,可是,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成了那个劳什子的圣女?简直是天方夜谭!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好像觉得给对方的而刺激不够似的,伊诺笃定的点了点头。
SHIT!除了用粗口,澹台瑾也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这件无厘头的事情了:“那你打算把我带回苗疆?”
“你想去苗疆?”伊诺不正面回答,倒是反问了一句。
“不想。”澹台瑾回答的斩钉截铁,苗疆什么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才不要当那个见鬼的圣女,“可你会听我的?”
“怎么不听?”伊诺还是一副老样子,满意的停顿了一下,看澹台瑾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才继续道:“你跟我在一块儿就行了。不回苗疆也可以。”
“不回苗疆?”这次澹台瑾是真的搞不懂对方的想法了,早就知道他没这么简单放了自己,可是他好歹也是苗疆王,难道他为了看住自己连家业也不要了?
“ 我的家业又不在苗疆。”伊诺轻笑一声,挑起了一条眉毛,“你认为我会在乎那个牢笼?”
牢笼?澹台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个自小被母亲抛弃,被父亲痛恨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满是痛苦回忆的地方?“可是你就一直呆在中原?”
伊诺一个苗疆人,如何长久的在中原立足?对了,他方才好像提过,自己的家业不在苗疆——不在苗疆,那难道是……在中原?
原来如此这就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能够在大夏朝,在澹台臻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明目张胆的绑架过来了。整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伊诺在中原的势力,应该很庞大吧?如此说来,那样的势力长久的埋藏在中原,好比一个病灶隐而不发,现在大夏朝刚刚平息‘内忧’,北关还有‘外患’。伊诺这股势力,对于澹台臻来说绝对是一个大隐患!
澹台臻!澹台瑾懊恼的皱紧了眉头,怎么还是会不自觉的替他担忧——这是他的天下,他的王朝!自己这些年来替他倾尽心血出谋划策,已经仁至义尽——澹台瑾啊澹台瑾你还真有做太子的自觉,把治理天下当成己任了吗?
伊诺看着软榻上的人脸色一时一变,也不打断他的思绪,反而看戏似的默默靠坐在一旁。
“你到底有何打算?”澹台瑾脑中思绪纷乱,偶然抬头,对上伊诺看好戏般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失态,顿时定了定心神,冷静下来。“开诚布公的讲出来,我们才好有谈判的余地。”
“我没有任何打算,只是想让你跟我一起。”伊诺弯了弯嘴角,做了个笑的表情,“你既然是我弟弟,和哥哥一起有什麽不对?”
头痛的按了按额角,澹台瑾一时也无言以对,弟弟和哥哥在一起确实没什么不对,可问题是,某一天,你突然被绑匪莫名其妙的绑架,而这绑匪又告诉你,他是你哥哥,并且他不要赎金,只要人——这种状况换做谁都会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吧?
“陪你,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此行还有重要的事情在身,等事情结束,我们再聚在一起,可好?”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澹台瑾试图说服这个兄长。
“呵呵,你要去北关议和?”伊诺这次是真的笑了,只不过是冷笑,他抬起头望进澹台瑾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通商,通婚,民族融合。”
!!!这不是自己给澹台臻制定的民族政策吗?怎么伊诺会知道,还知道的这样清楚?澹台瑾震惊了。
“吃惊了?我知道的远远比你想象的多!”无视对方的表情,伊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表情,可见这个男人情绪自控能力之强“不要再为他卖命了,我们家的人已经被他算计的够惨了,即便你有他一半的血统,这些年做得事情也足够偿还他了!非得要像那女人一样搭上性命才罢休? ”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澹台瑾是彻头彻尾的一头雾水。
“你可知风雨楼?”伊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没有理会澹台瑾的疑问,反倒是提了一个问题。
风雨楼?自然是知道!不然他也白走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听说这是一个近几年崛起的组织,专司暗杀和贩卖消息,传说只要你出的起钱,连皇帝晚上临幸了哪位妃子他们都能查的出来。——风雨楼,怪不得,如果伊诺口中的‘家业’就是风雨楼,那么他们知道自己为皇帝出谋划策的事情也不奇怪了。奇怪的是,伊诺好好的王子不做,为什么要跑到中原来白手起家?要知道江湖可是一滩浑水,一个不小心,莫说是创出名堂,很可能会被这泥潭反过来吞噬的尸骨无存。苗疆再艰难,伊诺好歹也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犯不着抛弃一切,到中原来拼死拼活吧?
“我当初拼着命在中原白手起家,建立风雨楼,只为了查明一件事情。那女人虽然不仁不义,抛家弃子,可毕竟是我生身之母,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况且隐谷医仙是我师父唯一的好友,又在那女人落难是收留她,我答应师傅要彻查他的死因。”
澹台瑾更加混乱了难道说这背后有什麽大阴谋不成?也对,当年隐谷上上下下被屠得鸡犬不留,若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打死他也不信……现在的问题是,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说有内情,又是怎样的内情?严格说来澹台瑾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他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但是顶着这幅躯壳生活了这么久,他也渐渐的融入了自己这个身份——若是是当年的血案真有内幕,他有义务代替已经死去的人查个清楚。
第五十一章
“你真的以为澹台臻喜欢过那女人?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伊诺的目光扫过澹台瑾的脸,带着冰冷的意味,以及淡淡的嘲讽“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计谋而已,澹台臻一开始就知道她苗疆王妃的身份,接近她也只是为了套点儿情报,而你——不过是意外的附属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把你们两个人扔在隐谷,任你们自生自灭?他也没想到那女人居然会傻到真的把你生下来,一心一意的养大,并且为了你不再回苗疆。他通过那女人控制苗疆的计策失算,你们作为一招废棋,就被他扔在了一边。”
“直到后来你的存在不知道被谁透露出去,才招来隐谷上下的杀身之祸。你身为皇长子,自然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说白了不过是后宫的皇储之争。这件事情澹台臻明明知道,却不予理会,直到血案发生才派人出来善后,他倒是名正言顺的除去一股外戚势力,只可惜……你我的娘亲,一厢情愿的被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席话,仿若当头棒喝,将澹台瑾打得晕头转向,沉默了半晌才吃力的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伊诺要么没有说谎,要么他就是自己这个资深心理专家也辨识不出来的说谎高手。况且那一连串的事情,行事风格太像澹台臻了——不亲自出手,暗中推波助澜,利用别人的举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走进清凉殿的那个女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果不其然,伊诺对于他的怀疑并不以为忤,只是淡淡道:“事情的真假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还是说你真的被这个太子的头衔迷花了眼睛?”
正在说话间,一个下属模样的人急匆匆推门进来,附在伊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伊诺的眼光闪了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挥手斥退下属,他再次将目光定格在澹台瑾的脸上冷冷道:“别太天真,否则那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言罢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留下澹台瑾一人陷入了沉思。
没有理会伊诺的离去,澹台瑾依旧兀自斜倚在软塌上出神,不得不承认,方才对方的话,的确对他起了作用,从以往的经验判断,澹台臻真的很有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纷乱的思绪感触脑海,纵身跳下床,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身体的状况还不错,除了因为躺的太久,关节有些僵硬以外,并没有任何不适之处。看来伊诺并未在他身体上做手脚。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伊诺急匆匆离去,应该是去处理什么麻烦了,想来应该与留守在马车里的暗香和暗一有关。只是希望他们不要病急乱投医,去求助与朝廷势力才好。眼下萧朗还有宗云三人都在伊诺手里,对方顾忌血缘关系不会为难自己,但不表示不会为难他们几个。
况且,看情况伊诺是恨透了澹台臻,他创立风雨楼最主要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和澹台臻作对。
思及此,原先迷惑不解之处,此刻顿时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为何南疆毒王会出现在张丞相的府第,终于明白了当初拦截自己的刺客为什么那么精于用毒,终于明白了为何皇后手中会有那罕见的血蛊——这一切怕是与伊诺还有他的风雨楼脱不开关系。
心绪更加纷乱,推开门走到屋外,茫然四顾,这是一个环境极为优雅的院子,院中央栽种了几棵梧桐树,竟然有些类似于他的清凉殿中的景致——看来伊诺在自己身上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楼主,吩咐了,请求公子最好不要出院子。”不知何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恭恭敬敬垂首道。
“我若非出去不可呢?”心情烦躁,澹台瑾口气不善的反问。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楼主说,不可以武力阻拦公子,但是楼主还留下一句话,让属下转告。”
“哦?他说了什么?”
“楼主说‘公子三思’。”
澹台瑾沉默了,他的确得谨慎行事,毕竟萧朗带着宗云一行人的命全都握在了伊诺的手里——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哥哥算是把自己的性格看了个通透。不愧也是统治一方的霸主,伊诺在玩弄心术上,倒是与澹台臻不相上下。“我知道了,我那几个朋友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