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篁————樱井悠
樱井悠  发于:2010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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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光闻不吃做什么?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细细品尝口中的美味,我一脸珍惜,
沐浴在元伯元婶慈爱的目光中,满屋都是幸福的味道。
我笑,笑得开怀,笑的满足。

 

抬眼,一袭青衣,静立门前。
似有似无的笑意柔和了少爷锋利的轮廓,目光却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哟!少爷!您几时进来的?看这馋猫,快把碗都吞了。”
也不答话,少爷径直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三只冰凉修长的手指搭上手腕。
向着手指的主人望过去,那个进门就和空气一样沉默的人敛着眸子,平冷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大家都沉默下来,似乎在等着他宣布什么。
过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掀了掀,对上那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突然意识到盯着他看了很久,急急调开视线,看向窗外。
“没什么事了,吃几帖调理的药就会好的。”
离开床边,少爷在桌旁坐下开始写药方。
“少爷,”元婶问,“小篁流了那么多血,要不要我煮个四物鸡给他补补血?”
正在写药方的手顿了顿,他回过头:“元婶,四物鸡是给女子补气养血用的……”
“哦……”元婶尴尬的挠挠头,“是呀!看看我,老糊涂了!”
写毕,把药方递给元伯:“元伯,去药房把今天采的药草收拾一下,顺便煎好这个。”
“是的,少爷。”元伯应了一声,“小篁你好好休息!”就追着他出去了。

 

吃完粥,元婶收拾完碗筷回厨房去了。
我靠在床头,想着那双眸子。
与他冰霜覆盖的脸不同,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
也许少爷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的那么冷漠,毕竟一个天性淡漠的人是不会拥有那样的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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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篁,来吃药了,刚刚煎好的,小心烫。”
元伯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这几天都没有过去试药,我下意识的摸摸左肋,那些疼痛似乎不曾存在过。
我笑了,有了和元伯开玩笑的心情。
“元伯,最近的药好苦哦!您是不是多放了什么东西啊?”
“没有啊!少爷的药方上是这么写的啊!只不过最近下了场雨,甘草吸了潮,有点霉,还没来得及晒干,所以没有放。”
“啊!这样啊……”我低头喝药,掩饰停了一拍的心跳。
阿爸给我喝过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药汤,但是从来不放甘草,他说那是没有什么用的药,性温甘,可入药效果太差,几乎都用来调味而已,向他这种精通药性的人,会在药中加为数不少的甘草……
把那碗苦得让我五官皱成一团的药汤喝光,我抬起头把碗递给元伯,就见元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元伯,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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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

 

“小篁,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昏迷时好像总是在做噩梦,一直念着‘不要,阿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元伯吗?”
元伯顿了顿,“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这个年纪应该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却总是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做药人那么痛苦,你却从来不叫苦,你……过去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呢?这些事……元伯一直想问你,又怕提起让你不开心的事……我……我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元伯……”这个慈祥的老人,从来到归云庄,一直给我亲人般的照顾……我沉默了……那过去,说出来,真的会好过些吗?

 

觉察到我的迟疑,“小篁,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是元伯不好,提些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吧……”元伯伸手摸摸我的头,准备离开。

 

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元伯,很长的一个故事,您坐下来听吧……”

“山那边林子尽头的苗寨,是我的家。阿爸是寨子里的族长。原本,大家自给自足,生活得很愉快,虽然日子并不富裕,但寨里的人都很知足,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阿爸和阿娘都很疼爱我和两个哥哥,一家人,冬天围炉,我和哥哥们拥在阿爸身边听故事,阿娘在一旁含笑忙碌着;夏天,阿爸下河捕鱼,我和哥哥们在河边戏水,阿娘在不远处洗衣……那段日子,是我活到现在最美的回忆……”

 

脸上柔和的表情渐渐僵硬,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在胸中翻滚着……“都是因为那帮人!就是他们,毁了我们的生活!毁了我的家!我很他们!我诅咒他们!那是在黄龙涧占山为王的一帮山贼,他们截断了通向寨子的水源,强迫寨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他们送去各种牲畜家禽、布匹衣物,寨子里本不宽裕的生活越来越拮据。阿爸曾经召集寨子里的壮年男子想去把那帮人赶走,可惜失败了,除了几个人,其余的叔叔伯伯都死在了黄龙涧,阿爸也受了重伤。伤好以后,阿爸召集全寨的人,告诉他们那个山寨头目是个使毒的高手,他回去寻找对付盗贼头目的办法。但在找到之前,如果有人要离开,他也不会阻止。有些人真的离开了,但有不少人留了下来,他们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至于阿爸,他开始经常在外寻找对付用毒之人的办法,一去就是半个多月,甚至一个月,过度劳累的结果,是他的迅速的苍老,四十不到的阿爸,看起来有五十多岁。”

 

“有一次,阿爸从外面回来,面色凝重的和阿娘商量了好久,甚至吵了起来,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俩吵架,最后,只剩下阿爸的叹息声和阿娘的哭声。接着,大哥就生病了,阿爸整天不是在大哥房里,就是在他自己房里,我们很少见到他,阿娘则每天以泪洗面。我和二哥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很害怕。大哥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还是去了,下葬的那天,我看到阿爸从大哥的房里出来,手里提了一只小瓦罐,手上全是血,眼里布满了血丝,突然觉得阿爸好陌生,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的表情。二哥也病倒了,和大哥一样的病,他死的那天,我终于知道那瓦罐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阿爸在养蛊,一种种在人身上的蛊,吃人的血肉,再配以各种毒药来养的蛊。和大哥死的那天一样,阿爸从二哥房里出来,提着小瓦罐,这一次,是我被绑在凳子上,他从小瓦罐里拿出了让我想到都会觉得想吐的东西:一团血淋淋的肉块,他哄我吃下去,我的嘴闭得像蚌壳一样,阿爸急了,撬开我的嘴,抓起那团东西就往我嘴里塞,血腥味和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扑鼻而来,滑滑粘粘的感觉充斥在整个口腔里,我想把那团东西吐出来,却被阿爸捏住下颌,动弹不得……呵呵……那东西就是靠了大哥二哥的血肉活下来的……现在,它在我的身体里了……大哥,二哥……现在你们都在我的身体里了……”冰凉滑腻的东西沿着食道进入胃中的感觉、左肋下方的剧痛、口中久久不曾退去的腥臭,一切原来都这么深刻地印在脑中……

 

“那东西在我体内生长着,吞噬着我的血肉和着每天被灌下去的各种毒药,从那天开始,阿爸总是守在我身边,他出去时,我就会被绑住;喝药时,也会被绑住,疼痛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阿爸说,我是全族最后的希望,我体内的蛊一定能杀掉那头目。他说,为了全族的幸福,必须这么做。”

 

“为了全族的幸福!呵!多么崇高的理由!为了全族,我失去了幸福的家庭;为了全族,大哥、二哥陪上了性命;为了全族,阿爸每天着魔似的摆弄着各种毒药;为了全族,我每天都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他是族长,所以他必须牺牲……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在床前哭着求我,求我不要死。他打我,骂我,说我和大哥二哥一样不中用,让他失望……”

 

“最后一次见到阿娘时,泪水模糊了她美丽的面容。她说她不要看到最后的儿子也死在她面前;她说她离不开她深爱的男人,她说是我体内的蛊让阿爸迷失了自我,她说不要再见到我,如果没有我,阿爸就会回到她身边……她拖着我走了很远,她说这样阿爸就找不到我了……我躺在阴森的林子里,一个人,阿爸不要我了……阿娘也不要我了……”

 

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回过神来时,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元伯爱怜的搂着我,轻轻的拍着:“好了……孩子……不哭……都过去了……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好了……别哭了……”

 


4、花野

 

归云庄很偏僻,山脚下孤零零一座不大的庄子,鲜有人至,不免有些苍凉的味道。
于我却是幸福的所在。

 

试药已不再是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过程。
我惊奇的发现,原本试药时让我死去活来的疼痛,现在居然越来越轻了。
额上渐渐显出一块淡色的印记,看不太真切,不过隐约是个六边形的样子,或许是哪种药留下的后遗症吧?反正又不是女子,也用不着去在意容貌会怎样。
和少爷相处的日子,仍是沉默的。
但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平静,默契。
偶尔,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抬起头,却发现他似乎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每次试药过后,元伯元婶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足够的休养,让我有了恢复的时间,
甚至埋在心底的那个活泼好动的修篁也在一点一点的苏醒。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归云庄里一片欣欣向荣。
不满足于庄中竹林的我央求少爷带我上山采药。
略微迟疑了一下,他点头答应了。
“也好,这样有益于你的恢复。”

 

久违的大山,久违的原野,点点新绿,处处飞花。
童年美好的回忆如今又回来了。
我欢呼着,雀跃着,紧紧跟在少爷后面。
哪知没跑几步,却已是气喘吁吁,虚汗淋淋了。
心中不免掠过一丝怅然,毕竟身体还是不如从前了……

 

少爷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放缓脚步,让我调整呼吸,重新跟上,又不时停下,观察路边植物,我便能乘机坐下休息。
如此一来,采药的行程自然放慢不少,我歉然,对少爷说:“修篁任性,耽误了少爷采药,以后修篁还是待在庄中的好。”
他立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草药,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这样就放弃了?还道你是个有毅力之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本以为少爷会嫌我拖累,不想他竟然并不介意反倒激我继续,心中不免一阵感激。
“若少爷不嫌弃的话,修篁自然要奉陪到底了!”
见他唇角微微一动,又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底忽然冒出一丝期盼:“何时才能见你真正的笑容呢?”

 

从此,只要身体允许,少爷身后必会多出一个纤瘦身影,一前一后,缓缓穿过山间溪边。
偶尔,元伯也会加入进来,这时,气氛便会活跃许多。
几乎一路不停的碎碎念加上我东问西问,为沉默的采药之行添色不少。
山路上,洒满我愉快的回忆。

*************************

野茴香,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浅紫、淡蓝的花,嫩绿的茎。
及胸的高度,清风拂过时,荡起层层紫波。
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纵身跃进这片花海,用身体去感觉它们带来的无限欣喜。
跑了几步,无力的感觉又上来了,索性躺下,
让自己淹没在这花海中。
蓝天、丝状的浮云,镶嵌在浅紫的花中,时隐时现。

 

发现少爷今天并没有走平时的路线,心中疑惑,想问,一看少爷神色不善,只好作罢。
却没想到少爷居然带我到了这样一处所在。
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面对自己最爱的野茴香花海时,
心里泛起的层层甜蜜,绝对是真实的。

 

支起身子,透过摇曳的花丛,看向少爷。
他似乎从来就一直站在原地,无声无息的,由着我在花野中尽情玩耍。

 

风轻轻的扬起少爷的衣袂,
蓝色的天,青色的衣,紫色的花,乌发随风飘动。
修长的身影静静的立着,与这花海融做一体。
剑眉轻蹙,少爷的眼神有些迷茫,无目标的注视着花海,薄唇微微颤动,似乎在低吟着……

 

突然觉得此时的少爷有些脆弱,
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在承担着什么,压抑着什么……

 

莫名的一阵心痛,
手中忙碌着,很快,怀中也是一片小小的花海了。
跑近少爷,一脸喜悦地:“少爷,您看,这花好美!”

 

“是么……?”
他慢慢地转向我,仍是那不着边际的神情,
“阿黛,你最喜欢这花海的……”

 

阿黛?
心中一阵酸涩。
少爷,我在您眼中究竟是谁?

**********************

和草药接触多了,我渐渐对它们产生了兴趣。
趁着帮元伯打扫书房的机会,我总会抽出几本书来读。
那么多书,几乎每一本上,都有少爷做的批注。
字如其人,苍劲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天头地角,捧在手里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读着它们,感觉和他的距离似乎近了。
平淡而幸福的日子,让我想到了永远……

 

这天,我这把书一本一本搬出来掸掸灰,忽然发现有一排书后靠墙放了一个黑木匣子,取出来一看,上面用蝇头小楷刻了两个字——《蛊经》。
不知我身体里的蛊是哪一种,我好奇地把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书翻了翻:
“烈炎魄冰,双蛊,魄冰性喜阴,需喂以阴柔之毒;烈炎性喜阳,需以烈性毒喂之。双蛊需先种魄冰后种烈炎,以魄冰之阴压制烈炎之阳,否则遭其反噬,后果堪虑,慎用之……”

 

“你在干什么?”
转身,看到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不由得结巴起来:“我……我……我只是打扫的时候随手拿本书看看……”
“这本书不是你该看的。”
他冰冷的口吻几乎使我打颤,把书从我手中抽走,放回匣中,小心的收好,他回身抽了本《百草经》放在我手里:“看完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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