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太阴玄武  发于:2010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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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才落,踏着轻功离开了。留了莫问书一人在林间仲怔起来。二者取一原是不难,难的是要叫你全弃了另一方。天乙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问书心里全是疑惑,似乎明白,却又像是全不明白那般混沌……

第七十回 由将入魔

莫问书回了达摩院,慧闻仍是潜心颂经,全不管他这两日晨出夜归的事情。谈飞雪闲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似是在赏冬日的树景,又像是在深思。

“飞雪。”莫问书走了过去,轻轻喊了他的名字。原以为不会搭理自己的人却是转了过来,看着他。

谈飞雪不会问他这几日去了哪,不用问他也知道。玉谣已是来过,慧闻和尚倒是大方,分明觉察到了玉谣的行踪也不拦不管。谈飞雪侧着头等莫问书自己开口。

莫问书看着飞雪那淡然的神情,天乙来了这四个字在心里转了几番,还是没能说出口。或许还是心有忌惮,或许又是别的什么……莫问书有些弄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终是换了句话道:“天冷,你怎么也不多穿些出来。”说着拉了飞雪的手攥在掌心。那双手冰凉的仿佛没有温度一般,刺的他心里一痛。

谈飞雪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冷眼看着。莫问书腿上功夫显然大有变化,天乙教他飞絮神功看来也是上了十足的心思,是姑姑的意思么?谈飞雪眯起了眼,开始思量。

姑姑先是遣了摇光来少林,却是不与他们相接。如今又是叫了天乙过来,却是会了莫问书不跟自己碰面。广安的动作他亦有耳闻,不过是几条不相干的人命,他倒也不在乎。只是这一切都让姑姑暗地里差遣着,明里却又好象并不介意被他觉察……

“飞雪?”莫问书喊了他几声,眼前的人却是走了神。

谈飞雪被莫问书喊回了神思,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飞雪,你莫要担心,我会练好功夫,将来总能护你。如今虽是不敢说这话,日后总能达成。”莫问书琢磨着飞絮神功他还得勤加练习,从前的功夫自然也不能荒废。一直以来学武只是因为爹娘叫他学,自己真的想好好的学来,却只是这几日才生出的想法。

听了他的话,谈飞雪却是一笑,也不去讽他。这傻子心实的很,跟着天乙学了轻功就觉得当真上了一层,这虽是实话,然而要说能护的了自己……谈飞雪在心里一阵冷笑,这天下间,谁又能护的了谁?

他看着莫问书满是希望的眼里闪着的坚定眸光,心下有些复杂,又觉得好笑。莫问书,你还能这般呆在我身旁到几时?你还不知莫行风亦在此间,你亦不知道广安的动作,慧闻答应救我是假,除了我的功夫替江湖众人还冤是真。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有知道的那一日,你又会如何?

然而谈飞雪的心思却不是莫问书所能懂得的。莫问书牵了谈飞雪回到屋内,两人可以这样好好的说话,这几日来还是头一遭,他的心情着实高兴了起来。

夜里亥时,莫问书依照同天乙的约定又去了后山。借着月光看他奔远的身影,谈飞雪全没有什么表情。

“阿弥陀佛。”慧闻从堂内走出,捻着手里的佛珠长叹了一声。

谈飞雪忽然觉得好笑,也不去拆穿。这达摩院前后所有的事情,慧闻怕是都知道的。就像他明是知道此时隐在暗处等着要同自己说事的玉谣也在却是不说那般,天乙和摇光的行踪,或许也避不开慧闻大师的眼。

“大师深夜赏月,当真是好雅兴。”谈飞雪笑了笑,慧闻的城府就如同他的年纪一样深不可测,镜全的过于善心和广宁的无心相争他不过是听之任之不去多管罢了。他如今身已不在江湖,佛家讲求的又是即空即无的说法,一切随缘怕是这老和尚全部的心思了。

慧闻回以一笑,“谈施主,心有所念,有欲则苦,你仍是看不开么?”

“大师说笑了,这话,您不该同我讲。”谈飞雪抬头看着隐在云里的明月。生死之事,他自是不太在意。若说自己当真有念,也不过是些陈年旧帐,如今更该听这话的人,倒是方才奔开不久的莫问书了。

听他这样说,慧闻也不再讲话。两人站在夜风里,只抬头望月,却也是说不出的宁静。这一时倒也是全没有江湖恩怨的。

莫问书奔到白天的处所,看见天乙早就到了,靠在树旁显出有些不耐的样子。他加快了步子跑了过去。

天乙也不和他先讲,丢了个锦盒过来。借着朗月,莫问书开了那小盒,里面赫然躺着七颗乌色丹丸。

“你将这个混在少宫主的药里给他服了。一日一次,切记不可断了。”天乙抬了头看着莫问书,月下,天乙的脸尤为苍白,竟如鬼魅一般。

莫问书心里一惊,脚上不禁退后了两步,“天乙,你……”

“我先前说过,宫主让我来,就是因为早料到慧闻和尚不会出手救少宫主。”天乙此时冷着张脸,连话也说的很是平直,全无起伏,“这七颗丹丸是救少宫主的药引。”

“你们有法子救飞雪?!”听他这样说,莫问书小心的收起了锦盒,心下一阵狂喜。然而转念一想,原也是柳姬月说救不了飞雪才叫他来的少林,如今……

“法子是有,不过对少宫主来说,倒也是没的。”天乙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少宫主心是顶好的,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愿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如今也由不得他了。”

“此话怎讲?”莫问书急道。

“少宫主中的笑仙姿原是行走血脉经络之毒,放着不管终难长久,要救他或是强抑心神逼出余毒,成个废人苟延残喘;或是……借此毒行顺通全身,化魔练功。”

寒夜里,一阵狂风刮过,震得枝叶互碰,唰唰直响。莫问书看着月下的天乙,只觉得背上惊出一身虚汗,莫名的觉得可怖起来。

“宫主早先就发觉她所练的魔功可借着少宫主体内毒行助内力通顺经脉,正是比常人更为适合练功。只是少宫主定然不肯,宫主也不好想法子强要他练。”这样说着,天乙的眼里全是温柔。

少宫主,他投了全部的心思伺候了那么多年的少宫主,他的心善自己是最清楚的。要他用这法子化毒练功,他是绝不愿意的。不过……少宫主,天乙即便知道你会不高兴,仍是要叫你活下去的。

想起天枢从前愤恨的骂他只想着陪少宫主死,怎么想不出法子叫他活。如今,这法子是有了,他定要叫少宫主活!

“魔功……是怎么回事。”莫问书打断了天乙的回想。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忽然想起那些丧命北辰宫之手的江湖人,他忽然开始疑惑。他原以为所有的一切全是飞雪做的,如今却因为天乙的话而诧异,莫非……

“宫主的化心掌,少说也要七七四十九副活人心肺方可练成。少宫主先前替她寻的那些人,全是助宫主练功的。”天乙瞟了莫问书一眼,见他满脸的震惊,忍不住在心里哧笑了一声。

“如今能化解少宫主这毒行的,正是化心掌。待到魔功大成,自是百毒不侵,任他什么笑仙姿全不过是玩笑一场。”天乙说着,直起了身,走到莫问书面前,“我之前问你的事情,你可有想明白?叫你舍了另一边,你可能做到?”

二者取一,只可取一。莫问书猛然通透了天乙先前话里的意思,惊的张大了眼。是助飞雪入魔,亦或是……为了爹娘教的大义……为了这天下苍生……

第七十一回 余夕尚忧

“莫问书,你先前总是贪心,那些我也不管。只是如今,你若不立下重誓,选一个出来,我终是不能叫你回去的。”天乙说着,一个闪身晃到莫问书身后,以擒拿之势扣住了莫问书的咽喉,“我不会要你现在就死,可你若是选错,日后我总有法子请你去见阎王。”

莫问书脑里全是犹豫为难,被天乙扣住了脖颈却也不忙着自救。

天乙见他这样,沉了声在他耳旁轻道:“我知你心里向着少宫主,却是也不好叫你爹娘太过为难。你若想要做回孝子,我也放你回去,只是今后再不可见少宫主,你需立下毒誓,言出必行。”

再也不可见飞雪……莫问书混沌的脑里只听进了这么一句。爹从前总说,男儿心系天下,然而每每说起这个,脸上总是忧伤多过豪情。天下……究竟是什么?莫问书忽然迷茫起来。此时深想,猛然发觉这个天下竟全是不能拿来同身边的人比较的。

那么爹和娘呢?想起老父愤怒的神情,想起娘哭的心伤的样子,莫问书心里一阵酸痛。他先前不孝,惹爹娘如此伤心,全是为了守着飞雪。只是他总想着,他要带飞雪回去,回到莫家庄。天乙的话,却是叫他永远不再想着回去么……

“莫问书,你若要叫少宫主活,这魔功之事,绝无转圜,你爹娘定是不会应你。”天乙说着,缓了手里的劲道,“他们会要少宫主死的。”

天乙的话如千斤巨鼎压上莫问书的心头。他这话虽有些过,却也终要成真。自己说不要飞雪死这话讲了数遍,到了如今这会也全不曾改变,但也难说自己可弃了爹娘不顾。

自小就学得的忠义正气此时就像猛虎盘踞心头,与想要救飞雪的那颗已对天下大义生出动摇的心眈眈对视,显是一番龙虎恶斗。

天乙看他心绪踌躇几番转换全写在眼里,极难之色浮在脸上,忽然就放开了莫问书,退后了几步,“你走吧。”

莫问书恍然的抬眼去看天乙。天乙那张苍白的脸上全是失望和忧心,刺的他心里一紧,竟然真的拔腿就逃开了去。天乙的眼就像是在责备他的犹豫,责备他的摇摆不定。

你当真要救少宫主?这被人问了多遍的话此刻盘旋在脑中,成了魔咒一样,让自己全没有怒火,余下的只是疯癫绝望!

明月下的幽暗林子里,莫问书奔出了老远的一程,终于跪坐在地上,仰头狂喊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像是泄尽了他全部的情感,化做无边魔障一般萦绕在这朗月寒空之中。

“你竟会信他。”一个人影从树间走出,那一身月白长袍在寒光中更显得几分清冷。

“他总比你可信。”天乙靠回了树上,冷眼看着来人。

那人低头一笑,“你最后想对我说的,只有这句么?”

“魔功之事,莫问书怕是不行,他总要惦记旁人,还得要你多劝着少宫主练下去了。”

“天乙,我送你回去吧。飞雪总会来见你,你且回去换身衣裳,好好的等他。”

“不要在我面前直呼少宫主的名字。”天乙垂了头,对着那人轻叹道,“摇光,我知你同少宫主情谊非凡。你不用在我面前摆显这个。”

月白长袍的人似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一步上前扶住天乙的肩,“我原也没想过这个,你多心了。”原来这人正是摇光。“你安心的去吧,我只承你一句,我绝不会伤了他,若有一日他被人所害,我自会当他护盾,不叫他死。”

听了摇光的话,天乙轻轻阂上了眼。

从前的恨,从前的怨,到了如今全化做了夜里的清风,不明不白的散开了。少宫主,我知你定会怪我,这是天乙第二次擅自做主不听你的话了,也是最后一次。你若气我,下一世便来骂我吧。

风变得更狂烈了,像是要将千年的古木连根拔起一般。树叶间混着劲风卷来时擦出的呜咽声,仿佛鬼哭一样骇人。

谈飞雪看着莫问书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看着他恍惚着走进自己的屋子,恍惚着在桌前坐下。

“飞雪。”莫问书轻喊了一声。

谈飞雪没有应他,倚门看着他。

“飞雪。”莫问书又喊了一声。

谈飞雪挑眉看着他,思量着天乙究竟同他说了什么,惹的这个呆子变成这样。

“飞雪。”

“我在。”谈飞雪拗不过莫问书的执念,终是开口应了。

听到飞雪答话,莫问书露了副大梦初醒的神情来,从衣内摸出个锦盒,“天乙来过了,你去见见他吧。”莫问书轻道,“他送了新的药来,他总这般惦记你,你也莫再晾他了。”

谈飞雪冷笑了一声,想说这事还不用他莫问书来教,他越是这样说,自己就越发的不想去。只是心里突然涌起些怪异的感觉,就像屋外这狂作的风一样焦躁起来。

见他也有些动摇,莫问书又站了起来。如今他二人心里都有记挂的事情,说是相对无言,共处一室却也安心。只是他心里还有想不通透的事情,他慢慢走出了屋,往佛堂去了。即便是不问师父,或许在大日如来的注目之下,自己终能明白那份心魔究竟会否有化开的那天。

谈飞雪目送着莫问书走进佛堂,看着他在蒲团上坐下,闭了眼开始冥思,自己心里那种想要见天乙的感觉越发的浓烈了。

先前玉谣曾来说过,天乙在侧山的樵屋落脚。去亦或是不去,谈飞雪只犹豫了半刻,便转身跑了出去。天乙是断断不敢来见自己的,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小心翼翼绝不逾越的天乙,若是没有他的话,又怎敢在他面前现身?

谈飞雪一路飞奔到樵屋,推了门只见到地上铺了张简陋的草席,天乙穿着平日里顶喜欢的那套长衫,安然的躺着。他似乎睡的很沉,胸口只微微的起伏着,却不见起身。

连他走了进来都没有起身问安,从前总是见不到天乙睡时的样子,无论哪一刻见到,天乙总是注视着自己,目光半分不会移开。端茶送水,添衣问寒,哪一样不是天乙做的妥妥当当的。

谈飞雪忽然觉得脚下的步子有些犹豫。一种巨大的阴影袭上心头,让他不愿去承认,却已参悟了那成真的事实。

他轻轻的走近天乙身旁,像是怕吵醒他一般小心翼翼。

天乙的手上握着一封书信,他的颈边还放着一封。

谈飞雪拿了颈边的那封,那流畅俊秀的字迹显然是摇光所书。原来他也来过了。

轻轻抖开那张白宣,短短的两行字让谈飞雪觉得脑里一片空白。一种怪异到极点的冷静促使他很快的抽了天乙握在手中的信细看起来。那字里行间全是天乙心甘情愿的坦然,还有满纸的悔意,担忧的思虑。

谈飞雪收起了那封书信,脸上却是现不出什么表情来。他俯身抱起天乙。

外面狂风大作,天乙那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会被这剧风淹灭。

“天乙,我晓得你现在很难受。你既知道我会怪你,就该料到我不会那么快让你好过。”谈飞雪冷着声,轻轻地说着。

他一步跨出屋外,强风卷起他和天乙的衣角,吹乱了他们的发。谈飞雪神色无波的抱着天乙,往达摩院走去。

第七十二回 天乙之死

莫问书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天已微亮。飞雪的屋子门敞开着。他狐疑的走了进去,看见飞雪坐在床侧,那床上躺着的人,不是天乙是谁?

“他怎么了?”莫问书走了进来。

谈飞雪没有答他的话,屋内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莫问书皱了眉只觉得不祥,小心的环顾了一周,发觉桌上散着封看似书函的东西,便疑惑的打开,粗略的扫一遍,眼睛瞬的就瞪大了,“天乙!”他惊讶的扑到床边,天乙还有微弱的气息,却是不能再说话也无法动弹。

“他现在难受的很,死不了,却又活不舒坦。”谈飞雪说着,举了手轻轻放在天乙的心口,“如今你受了大半夜的苦,我也该让你痛快的去了。”说着,他催动掌力,打在天乙身上。

那全不能自主的身体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般,往棉被里陷了一下。天乙的胸口终于不再起伏,那张平静的面孔如同醒着时一样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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