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太阴玄武  发于:2010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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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谈飞雪做过的事情,哪一件都有足够的理由叫人恨不得杀了他,然而自己却是当真不愿他死。想起自己方才信誓旦旦对师父说自己可以看住他,事实却是怎样的呢?莫问书心里一阵苦笑,他已全没有道义原则。他又怎么能看得住他谈飞雪?!这世上又有哪件谈飞雪想做的事情会去理会旁人的心思?!

莫问书攥紧了拳头,只求慧闻可以点头应求,他绝不能让飞雪死!绝不!

慧闻拨着手里的佛珠,闭目深思了片刻,最后仍是摇了摇头,开了口却是对着谈飞雪道,“谈施主,老衲不是不愿相救,实是无能为力。”说着伸手拉了莫问书起来,“书儿,谈施主此毒显是已入经脉,混血行走,通透全身,为师当真无法可解。”

“师父!”莫问书听了,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慧闻阻止了。

“你此次带他上山,已是绝意之举。如今江湖众人都在寻他,你广安师兄同广宁师兄也在寻你。为师实是不愿为难你们。你且带谈施主去厢房休息,若要留得几日也是可以的。”慧闻说着,叹息一声,“谈施主,心魔还需心来解。这一点老衲相信你是比书儿晓得的。”

谈飞雪笑着点了点头,向着慧闻作揖行礼。慧闻也还以一礼,慢慢走出了内堂。

待到慧闻走远了,谈飞雪瞟了莫问书一眼,笑道:“怎么,还不起来?”说着走近了他身边,“却是要我扶你不成?”

“飞雪,你当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谈飞雪一愣,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答上话。在乎或是不在乎,又怎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见他这般犹豫,莫问书站了起来,“飞雪,不在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我知你同我赌气,你并非当真不在乎的。”说着拉了谈飞雪的手,“师父那,我会再求。他一定可以救你。”

“莫问书,你做什么那么信姑姑的话?”谈飞雪忽的一挑眉,“慧闻大师是你师父,你不信他却要信姑姑的话?魔障了不成?”

莫问书拉着谈飞雪的手一使力,低声道,“飞雪,我不是信你姑姑。”

听了他这话,谈飞雪狐疑的抬了头,正对上莫问书闪着坚定眼色的眸子,“我是信你可以活!”

只这一句话,一瞬间,谈飞雪只是想笑,却是笑不出来,“莫问书,你果真是个傻子。”

第六十六回 逆天之请

黑蒙蒙的天,一阵闷雷之后,天上就似开了个窟窿一般落了暴雨下来。谈飞雪木然的站在门侧看着达摩院大堂外跪在那的莫问书,心里起不了半分情绪。

慧闻坐在堂内颂经。从早上慧闻直说了不救之后到现在,莫问书就这样跪在堂外。慧闻也全当他不在,自顾自颂着经。

谈飞雪原本以为莫问书跪个一时半刻总要回来,却不想他竟生生从早上跪到了太阳落山。

十一月的天里,忽然响起惊雷,又落了这样的暴雨下来。谈飞雪的心里不知怎的竟生出些嘲讽和惆怅来。莫问书,你在逆天。你求慧闻大师要救我的心思,怕是老天都容不得的。若不是这样,又怎会生出这样的异变?

谈飞雪仰了头去看天上落下的密雨,这珠帘打落在地上,噼啪的响声震的这天地间只剩了这一种声音,偶尔从厚云高天上传来的闷雷就像是天神发怒的低吼一样。已是子时,这雨全没有停歇的样子,似是越落越猛。纵然莫问书是个练武之人,也是被这十一月里的冰雨浇的开始隐隐发寒。

师父,您定要救飞雪。弟子求您!您若不答应,弟子绝不起来!

深深叩拜恩师后,莫问书走来了这堂外大院,撩衣跪下。他自是知道师父不会轻易就应,如佛家所讲,这雨这天即便全是天意惩罚,他莫问书也认了!他绝不要谈飞雪死!

莫问书直挺挺地跪着,正视着堂内那尊大日如来,这大佛的面上越发的诡异起来,仿佛恶鬼一般。莫问书瞪着那尊佛,心里默道:弟子知道自己有罪,魔由心生,心魔不化自是无人能解。师父那话明里是说给飞雪听,暗里也是指了自己。只是事到如今已无法回头,弟子也不愿回头,还请佛祖成全!日后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绝不半句怨言。

莫问书心里这样想着,只觉得落到身上的雨珠越发的沉重。

黑夜里的风透骨冰寒,佛堂内忽明忽暗的烛火微微映亮了院子。谈飞雪盯着夜风寒雨中那个已是冻的有些发抖的莫问书,眼睛一眨也不眨。莫问书,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明白,一切全是无用。

谈飞雪眯着眼在檐下陪着,夜里的风很凉,想来那混身湿透的呆子更是冷上几分。想起自己从前总爱用这样的法子折腾北辰宫里的下人,谈飞雪竟然笑了出来,满是嘲讽。莫问书,你即便跪在那里到死,我也不会去拉你进来。你师父要你明白的事情,这老天也在教你明白!

冰冷的雨里混上了大片的雪花,在落到地上前就化做了水,很难留下痕迹。雨雪飞天,冬雷震震。莫问书,你要救我的心,当真是天地难容。你又有几分心思当真要逆天……你……究竟要傻成什么样?

这一夜,暴雨不停,闷雷时起,雨里混着的雪就像是在替那些丧命在北辰宫的人喊冤一般毫不停息。

卯时三刻,晨光微现,雪竟是停了,雨势渐小。

慧闻从堂内走了出来,看到狼狈不堪的莫问书仍是倔强不悔的跪在那,心中不忍的摇了摇头。一转身,脸上全看不出情绪的谈飞雪站在檐下,全神凝望着雨里的莫问书,显是这样陪了一整夜。

“哎……全是痴儿。”慧闻禁不住叹了一声。

“大师。”谈飞雪仍是望着雨里的莫问书,“魔由心生,不是不解,或是无解。不救入魔,如何能救……”

“阿弥陀佛,四大皆空,死则死,生则生,生死由命。天意,不可违。”

“天意。”谈飞雪淡淡一笑,转了视线过来看慧闻。雨停了,晨光透过厚云渐渐光亮起来,被冰雨浇了整夜的达摩院仿佛被清洗了一番,散着股清新的味道,却也透着去不了的寒意。

慧闻长叹一声,“哎……谈施主却是比我那傻徒儿更为通透。”

“大师说笑了。飞雪亦是个俗人,终也有看不开的事,舍不下的人。心魔,全是自作孽罢了。”他说着,抬了脚往莫问书那走去,天意纵是不可违;心魔已是无可解。

“阿弥陀佛。”慧闻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过去,看着谈飞雪想要拽起莫问书,那耿直之人却是挺跪着直望着自己,半分不为所动,禁不住又是一声叹息,“书儿,你起来吧。”

“师父,弟子求您救飞雪。”莫问书咬着牙,唇上已冻的泛紫,却是强迫自己不再颤声,一字一顿道,眼里的光芒仍是那般坚定,丝毫不移。

“痴儿,起吧!”慧闻点了点头,“你既绝意如此,为师实是不忍。”说着指了谈飞雪道,“谈施主毒行已深,若说有救,也是甚难,一时三刻也解不了。你先起来。”

“弟子谢师父成全!”莫问书被雨浇了一夜,听了慧闻这话心里竟已起不了狂喜,全只留了如释重负。他深深叩了个头,正要起身,又见到堂内的大日如来,那尊佛的面上仍是狰狞,忍不得就苦笑了出来。莫问书,你当真已经无可救药了。

慧闻自然不知莫问书心里所想,见他站了起来,由谈飞雪搀着,便道,“谈施主这毒,只有一法可解。毒侵心脉,也只有心来控。谈施主若是修行佛法,自然得以控制,不再发作。”

“师父,柳宫主说,飞雪体有余毒,还需逼出才能不危及性命。他这毒虽是因情渐深,可……”莫问书不等谈飞雪开口,强吸了口气抢在了前面,“可即便飞雪不再动情,只要这毒还在体内,却是难活的长久……”

“书儿,为师正要再说。”慧闻点了点头,“谈施主的毒,实是行入经络,也是因内功心法而起。若要除去,自然武功尽失。”慧闻顿了一下,看着谈飞雪,“谈施主业障几多,若是武功全失,怕也难逃江湖众人,只有一心向佛,皈依佛门才是真正有解。”

莫问书听了慧闻的话,张大了眼睛,急不得脱口而出道,“师父,飞雪不能做和尚。”

慧闻皱了眉,只觉得自己的小徒弟有时候实在有些傻气,才要开口叹几句,谈飞雪却是声音清明道:“既是如此,飞雪谢过大师,解毒之事,今后不会再提。”

“飞雪!”莫问书听他这样说,又是一阵惊,慧闻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点了点头。

“莫问书,我不能失了功夫。”谈飞雪唇边满是讽刺的一笑,拎了莫问书要往厢房里带,“你且忘了这个,好生去休息吧。”

“飞雪!我能护你周全,你莫怕!你不能死。”莫问书急的一甩手,挣开谈飞雪,“你没有功夫了我还有,我说过不会离了你身旁的!你要信我!”

他原是想要谈飞雪定心,只当他害怕被江湖人追杀。哪知谈飞雪听了他这话,竟是冷笑了出来,转了身过来,“你护我?莫问书,你当真以为你能护得了我?这天下英雄间你排得到第几个?若你不是莫家庄的少主,也不是广宁的师弟,你以为你还是谁?”

“我……”莫问书被他一顿抢白,竟是答不上话。他心知自己功夫虽是不弱,但和他谈飞雪比实是差了一大截。先前在武当可以救人也不过是大家忌惮少林忌讳老父。他莫问书的确拥有很多,却也当真什么都没。除了想要护他谈飞雪的一片真心外,他果然……“我会再学功夫,飞雪,你不能死。我会保护你!”

“可笑。”谈飞雪禁不住又笑了出来,“莫问书,即便你武功再高,我也不愿这般解毒!”

“飞雪!”

谈飞雪不愿再听他多话,转了身往自己厢内走去,就这样又丢了莫问书一个站在院里。

慧闻看着他们两个,无奈一叹。天意,天意。

第六十七回 云掩天变

莫问书睡了一天一夜,身上的寒气终是没有化做病气,人也清爽起来。然而谈飞雪却是当真和他生了气,不愿搭理。莫问书心里叫苦,嘴上又不好说。慧闻看在眼里,只有摇头的份。原先只觉得谈飞雪求生的欲念不大,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的小徒弟一个劲的要他活一样。

慧闻偶尔会注意谈飞雪的举动,在心里隐约比对一下当年的谈无笑,感慨父子相象的同时,也觉得谈飞雪若不是走了邪魔之路,倒很是适合出家。这是个心静想法多的孩子,不像小徒弟那样顾念世间万物。

他们三个在达摩院纠结的时候,前山的少林里,混身是伤的阮小一跌跌撞撞的爬回了少林。

这阮小一是阮大阮四手下的一个,是广安和尚的俗家弟子,先前受了广安的命要去送兵法的,在小庙里叫莫问书给截下的时候,还同几个师兄弟在一起。此时却是奄奄一息,凄惨不堪。

广安见了他这样子,大惊之下关了门叫人小心医治。待到止了血包了伤口,阮小一也恢复了些神智,看着广安一阵发抖,颤了半天才喊了声师父。广安把几个小沙弥给散了,让他们在堂外守着。

原来那日莫问书收走了筑良的兵法后,阮小一他们几个觉得又不好回去复命,又不能再这样上京,竟是在那小庙里停留了些日子。六个棍僧显是十分尊崇他们的莫问书莫师公的,亲见了那番景象后对他们几个倒是护卫的少,看管的多。阮小一几个心里琢磨着想要出逃却又打不过六个棍僧,最后也只好跟着他们先回嵩山再议。

哪知眼见着就要到少林了,却是遇到了个出手诡异的人。那人身法轻灵,取人性命快如雷电,全是没有半分犹豫。六个棍僧本就是少林功夫不俗的弟子,却在顷刻间被他杀了去,只留了阮小一一个打成重伤却是不杀。

你且记得了,我是北辰宫的人,受了上面的命来送你们见阎王。留着你是要你带句话给广安,想同北辰宫玩,胆子不小。

阮小一如今想来,只觉得那人声音冰冷就似恶鬼一般,却是对那人的样貌半分没了记忆。

广安听了,冷笑道,“好他个谈飞雪,明里不来玩暗的!”

阮小一一听到谈飞雪的名字,背上就一阵冒汗,抖着声道,“师父。这……这谈飞雪原先叫拿走兵法的时候说是不杀我们的。”

“蠢货!那等歪魔邪道的话可是能信的!”广安气不打从一出处,恶狠狠的瞪着阮小一。且不说他们几个是自己的弟子受了这样的难很是丢面子,那六个棍僧终究是少林弟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给杀了,日后广宁问起来总是个麻烦。好在这杀人的却是北辰宫,是那已经叫江湖众人恨的牙痒痒的谈飞雪!又思及这筑良的兵法原是在肖家面前展功的大好机会,生生叫莫问书从中插了出来给办砸了。广安心里一肚子气。

然而想到莫问书,又同谈飞雪连上了,广安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开阔。妙哉!当真是妙!

广安脑里想着,脸上浮了丝诡异的笑出来,“小一,这事除了你,可还有人知道?”

阮小一看着广安的表情,身上更是一阵冷。当了绿林强盗这些年,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和尚脸上带着嗜血的表情,这是头一回见。从前知道师父不是什么大恩大德的好和尚,现在只觉得那就是尊血罗刹!阮小一点了两下头,忽然惊觉广安莫不是要杀人灭口!慌忙又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莫怕,师父不杀你。”广安的笑越发古怪起来,“不仅不杀你,我还要你好好的活。”

阮小一全是不明白广安的话,只觉得事到如今能活一条命不容易。

“你先前说莫问书同他在一起,可是真的?”广安伸手按在阮小一肩上,“你可是听清了他们说的,莫问书已是北辰宫的人?”

“弟子,弟子听的明白。”阮小一抖着声答。

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杀了你师弟几个和六棍僧的,是谁?”

“是北……”阮小一心里觉得古怪,才要答话,又见广安眉头一拧,瞬时领悟,改口道,“是莫问书和谈飞雪!”

“答的好。为师晓得了。”广安轻拍着阮小一的肩,嘴里喃喃道,“广宁,你莫怪我。你当初领了莫行风来少林,当真天助我也。”

广安喊了堂外的小沙弥进来,看着阮小一已是能动,就叫他带了两个沙弥去棍僧和另外几个人的尸身处,将那些处理掉。这几个沙弥全是广安的心腹,自然照办。阮小一拖着一身伤心里叫苦也不好忤逆广安师父的意思,就这样去了。

一夜的雨,冲的地上的血早就已经散开,尸身丢的地方偏僻,全没叫人发觉,只是浸了水,倒有些肿开。阮小一看着兄弟几个,心里一阵翻腾,要说死,兄弟几个全丧命在北辰宫的人手里,他该有恨。可此刻,他心里更忌惮的是自己的师父,那个不怀好意的和尚。想过要逃,然而那几个来搬尸的沙弥似乎暗里也受了广安的意思,盯他甚紧,半分不好动弹。

阮小一心里嘀咕着,跑不得,最后又跟着回了嵩山。上山的时候,遇到了莫行风。莫行风不认得他,可这一代大侠他却是认得的。想要搭两句话,只觉得心里对不住莫问书。尽管莫问书同北辰宫的混了一起,如此这番陷害会有什么后果阮小一不是不明白。恶人自有恶人磨。他阮小一不怕鬼神,现在受的是广安的钳制,却是打从心底里怕着谈飞雪三个字。虽还没见过活人,心里早给他贴上了甚于阎王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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