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我再不可能看到,流著我书家血统的孩子的笑脸了。
哎,如果我想收养无血缘的孩子当我书家的孩子,不知道父亲地下有知,会不会同意?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些年,也始终想不到答案,父亲的心思,我捉摸不到。
孤月寒伸手来牵我的手,想起他小时候我也是牵著他的手,带著他天南地北的到处找可供记录的人事物,就没拒绝。
握上後,我深觉当年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小小的手变成了这样宽大有力的手。
哎,我是不是该找机会给孤月寒介绍几门婚事?不然总让他追著我这个老头子跑有什麽意义可言?
还不如趁早娶个好老婆,多生几个白胖娃儿让我抱抱,让我享受享受当爷爷的感觉。
也好让他早些从这个永不安宁的江湖里平安抽身,安安稳稳的过生活。
......不知道孤月寒会喜欢什麽样的女孩儿?要找个不怕冷又能包容他的爱哭的,最好性子硬一些,要不生下来的孩子也像孤月寒这样爱哭,那可就麻烦了。
我这边还在想该介绍怎样的女孩给孤月寒,前头南宫隽已经因为看到所谓的山寨是如何光景,而僵在那了。
那种人多马壮武器好,寨里都是抢来的钱财、女人、酒粮的,我这些年也只见过一个山贼寨是真的那样,但那并不是一般由平民百姓所组成的山贼,而是邻国派人假扮的假山贼。
我走过去看了一下,寨里人是不少,但都是些老弱妇孺,少数几个稍有战斗能力的人手里,拿的也不过是些镰刀、锄头、柴刀的,看来比较好的武器,应该都在负责拦路的手上。
只是那所谓的好,不过也只是几把破刀烂矛。
南宫隽看的出来已经打消了为民除害的念头,但碍於面子上拉不下脸,正在犹豫不决。
上官尧与薛平他们可没这种顾忌,他们来,就是为了杀。
我摊开画纸,提笔将这所谓的勦除山贼,为民除害的情景画下,也算是记录到了些什麽能烧给姐姐。
虽然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喜欢,但聊胜於无。
直到申时,我们才到了陈城,阿雪没等我们,带著林宛柔先走了。
这样很好,虽然是坐马车,但赶夜路难免危险,带著女孩儿总是不好。
照阿雪的速度,小妮子莫约戌时就可以睡在城里了。
南宫隽失魂落魄的任我拉著走。
在山寨那他受的打击太大,一时半会怕是还清楚不过来,为了能顺利赶路到陈城,我才拉著他的。
原先我是不想管他的,但看南宫隽走三步跌一步的,连轻功都不记得使,我怕他摔伤,加上不想让阿雪她们久等,只得出此下策。
若要论用轻功拉著人跑长途的技术,恐怕我会榜上有名,而且名次不低,毕竟这种事我常作,足可称的上是熟能生巧。
这倒也不是说我的轻功特别好,而是肯浪费内力与体力这样做的人,确实不多。
待上了餐楼二楼雅座落坐後,我迫不及待的先倒了杯茶水灌下。
「小铭铭啊~功力退步了喔~这点路你就受不了了~」
随上官尧爱说什麽去说去吧,我自己的状况自己清楚。
要是不强灌那杯茶水下去,只怕喉间那口血就出来了。
几日前被杜毅踹的那两脚所受的内伤,我一直忘了治疗,今天运起气来才方想起,但当时碍於众人皆在,也不好表现出来。
我将左半边身子靠在与我同坐一张长凳的孤月寒身上,闭上眼调节体内乱窜的气血。
垂放於身旁的右手突然被握住,一股高热的内力渡入体内,助我打通瘀滞的内伤。
我睁眼一看,果不其然是薛平。
见我看他,薛平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看我,手却没收回去。
楼下突然掌声如雷,我偏过头往下一看,正是一个说书人准备表演。
我也颇有兴趣他将会说什麽。
他说的是四十年前的终南山武林大会之事,那次武林大会的确精彩万分,足足让我写了六十几卷记录还意尤未尽。
只是真实的情形与他所说的相距甚远。
不过这种胡诌的要比真相有趣多了,我听的是津津有味。
但说著说著,不知怎麽说到我头上来了。
「话说这武林中最神秘的莫过於无名山庄与其主吴铭,无名山庄从不为外人敞开大门,但老夫却曾经有幸进过一回!」
神秘?有吗?真的神秘的话,又怎麽会让个说书人都能说出名号来。
至於这吴铭之名,真的纯属误会一场。
书家有个传统,在孩子行成年礼之前并不取名,听说这是为了避免孩子早夭。
十三那年家里就招逢大祸,自然我也就没有被取名,所以烧给姐姐的记录上我都记名为书无名。
书姓自然不可提起,所以之後逢人问起我的名字,我都报[无名],但却被误当成了姓吴单名铭。
这个误会对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而且我也不方便解释,於是就将错就错用到了现在。
「那无名山庄简直就如仙境一般!比皇帝老爷的皇宫还大还漂亮!金子作的柱子!白玉铺的地板──」
听说书人这样一说,徐奎、薛平、孤月寒都被逗笑了。
虽然他们好些年没回过庄里,但从小在庄里长大的他们还不知道庄里是什麽样吗,再怎麽改也不会变成像说书人说的那样金碧辉煌的。
虽然庄里是有那个财力的,但那种华而不实的建筑哪里经的起庄里人消耗呢,房子在庄里可是消耗品啊。
这些年庄里甚至有些人是选择挖山洞、地洞住洞里的,不然三天两头就得重盖间房子,也够折腾的。
「──那庄主吴铭俊虽俊,可惜是个妖孽!练的是那吸取男人精气的下流功夫!那无名山庄能在江湖屹立不摇,靠的都是他的床上功夫啊!」
我听说书人这样讲,忍不住笑了。
真亏得他能说的这般斩钉截铁、栩栩如生,彷佛亲眼所见。
感谢他的谬赞,但对於房事,我真的是无心也无能。
「据传许多人都与他有染,还有人说他一夜要三个男人才能满足──」
这个[一夜三男]的传言我听过好几回了,会有这种传言的罪魁祸首.....不就都坐在这儿了。
接下来那说书人简直把我说成了玉臂万人枕、一夜七次郎之流的,我听的都快笑出泪来了。
难怪阿雪他们那麽要求我的形象问题,原来无名山庄与我在外真是名声响亮、臭名远播啊。
一顿饭吃下来,那说书人已经把我们这桌除了南宫隽之外的人都介绍过了。
说书人口中英明神武、光明磊落的武林盟主上官尧,与冷血嗜杀、无恶不作的血杀狂魔薛平,两个刚刚才为了[最後一根鸡腿是谁吃了]的问题像孩子一般的吵架。
至於他说的冷默寡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寒月公子孤月寒孤大侠,现在正为了他的雪花糕给,神出鬼没、武林第一杀手的千面杀神徐奎给抢去了,哭成了个泪人儿。
临走前我让店小二把已经说完书的说书人找来,问他认不认得在座任何一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给了那说书人一两银,做为他那精彩的说书表演的赏钱。
也算是感谢他为这个武林,包装上了一个足以令人遐想的精彩外表,美化也趣化了江湖。
杭州,杭州。
太多文人墨客赞颂过他的美好了,所以并不缺我一个去锦上添花。
况且我对於杭州,怀有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怀,正所谓近乡情怯,无非就是如此。
这些年我一直避开了杭州,因为杭州之於我,有太多太多美好与痛苦的回忆了。
一路上我多少都有些忐忑不安,但真到了这里,却反而觉得没什麽太大的感觉了。
放眼望去,没有任何景物让我觉得熟悉。
时光能改变许多东西,这杭州城,与我长大的杭州城,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将南宫隽交给南宫诚早一步出发通知,因而早等在城门口的南宫德风,我的承诺就算完成了。
「铭,真对不住,犬子痴愚,令你为难了。」
我曾经与南宫德风作过一段日子的旅伴,两人之间算是颇有交情。
南宫德风为人厚道,知情达理,算是世家子弟中少有的谦谦君子。
「真的抱歉了德风,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宫德风淡淡一笑:「言重了。追根究底,还是内人与我惯坏了这个孩子,令他任性骄纵、口无遮拦。我身为人父教子无方,实在惭愧。此行他坚持不与我同行,我就知道依他的性子,总是要惹上麻烦的,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多亏有铭你相助,这才能一路平安的到达杭州,也让我与内人能有所准备,相信内人也绝不会怨怼你的。」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受到这事的影响。铭,南宫家还是随时欢迎你的到访。」
虽然南宫德风说的是真心诚意,但我也只能当做场面话听听就算。
南宫德风能原谅我,不代表其他南宫家的人能原谅我,尤其林馨娘家那边更是难说。
依江湖人的是非观念,之後少不了麻烦找上我的。
这点南宫德风也很清楚,对我投来歉疚的目光,带著南宫隽告辞了。
烫手山芋物归原主了,接下来我唯一上心的,自然只有此行的唯一目的──
趁英雄会期间多写些记录。
武林传无名著八
烫手山芋物归原主了,接下来我唯一上心的,自然只有此行的唯一目的──
趁英雄会期间多写些记录。
不过那急不来,现在首要之务是去与阿雪会合。
马车缓而稳的前进,只剩我一人的车内沉静了下来。
麻烦精们都被我要求不可一同进城,在城里与英雄会期间也不可与我有所接触,毕竟两个邪道大魔头、一个白道大侠,加上一个保持中立但声名狼藉的无名山庄庄主,这个组合实在是......
不管怎麽看都糟糕透顶。
他们也清楚,所以先一步离开了。
我实在是怕为无名山庄惹来麻烦,不然跟他们继续一同也是无妨的。
早在两天前,上官尧就先行一步离开了,身为武林盟主的他算是英雄会的东道主,有许多事要安排、解决。
在这样忙的时候上官尧还能有空閒来搅和,除了他本身的能力好之外,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手下有两个能力卓越的副手。
上官尧的两个副手分别帮他管理上官世家与武林两方面,彼此之间互不干涉。
我对於上官尧的兴趣远没有他的两个副手大。
只可惜上官尧将他的两个副手保护的太好了,我到目前为止仍无法写下有关那两人的完整纪录,只纪录到一位名浩然,一位单名珣,皆为男子,是上官尧二十一年前在烟花之地买下的清倌。
但他们成为倌人之前之事,与成为上官尧副手之後的事,我就完全查不出来了。
这次英雄会机会难得,说不定我可以一次见著两人,抓到机会来个访问。
想著想著,马车也到了阿雪买下的小院。
阿雪的眼光确实不错,这里交通便利但又不过度接近热闹的街市,颇有闹中取静之感。
看围墙与屋瓦,这小院有几些年岁了,但格局方正,内部空间比由外看来得大,采光与通风都行,还有个颇为雅致、生机盎然的小庭院,等英雄会结束後,拿来出租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屋内屋外逛了一圈後,我站在庭院中,抬首望著院中老桂花树上的零星桂花。
晚些上街买些桂花糖糕给孤月寒吃吧,记得他很喜欢桂花味道的甜点。
......再买碗特别酸的酸梅汤给他配著。
「庄主觉得这儿如何?」阿雪站在屋门口,笑靥如花的问我。
「好地段,好房子,确实有置产的价值性。」
「......庄主,阿雪问的不是这个。」
我闻言对阿雪一笑:「我的好阿雪,你的眼光一向很好,我非常喜欢这里,谢谢你。」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称赞,尤其女孩子更是需要人赞美,就如同给与鲜花充足的养份。
「庄主过奖了~」嘴上说的客气,阿雪脸上笑的可灿烂了。
哎,阿雪这个曾经的武林十大美女之一,笑起来姿色不减当年啊。
要是阿雪愿意,不如我帮她再找个伴吧?找个真心疼爱她的好男人。
就跟麻烦精们一样,阿雪实在没有必要跟著我,他们都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
「庄主~那我去准备午餐了,你乖乖的别乱跑喔!」
阿雪说完就进屋里去了,没多久屋後就升起了炊烟。
炊烟袅袅,上至天际,似溶入了天云之中。
貌似高洁,但本质不过是那人间烟火罢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疲倦。
席地靠坐在桂花树下,我支著宝贝木箱,闭眼小憩。
梦里,竟是从未梦过的母亲。
母亲抓著我的手腕,指尖渗著血的在我掌心划著。
母亲的指甲又尖又锐,我的掌心被割的也渗出血来,混著母亲指上的血,一片血红。
抱歉。
母亲一遍遍的写著,我也一次次的摇头。
母亲,孩儿不懂。真的不懂。
您何需要与孩儿道歉呢。
要不是您,孩儿也不可能来到这世上。
一只手由母亲身後伸出,温柔而坚定的将母亲的手包起,我抬首一看,果不其然是父亲。
父亲说,要我如果想恨,就恨他吧。
要我恨什麽呢?又有什麽好恨的呢?
我只想知道,什麽时候我们一家才能团圆?
父亲才张口要说什麽,我就惊醒了。
有人正在把我的脉。
睁眼一看,我忍不住轻轻一叹。
「你是该叹气没错。身子坏成这个样子,我给你的药你都没用吗?」
眼前的人正是远尘岛岛主,人称药王的林文。
「怎麽来了?」
远尘岛地处偏远,基本上已脱离中原范围之内,要上岛或离岛只能依靠西归帮忙。
我偏首一寻,果不其然看到林文的唯一家人,白鹤精西归正站在不远处,理著翅膀羽毛,注意到我在看它,对我仰颈拍翅,算是打招呼。
「你上回给我的血我已经用完了,又一直迟迟等不著你来,我就让西归带我来寻你了。」
我点点头,打开木箱,从里找出六卷绑著绿线的记录给林文:「这回久些是因为我去了趟夷洲。不是很顺利,停留的时间也不够长,故只探访了少许地区。但我认为其上的特有物种应该颇多,你要有兴趣,不妨让西归带你一游。但其上居民的语言与我们并不相通,而且戒心颇重,并不友善,需多加注意自身安危。」
林文接过卷轴,立刻拆了一卷起来看:「夷洲啊......先前在西归背上时有远远看过,但西归跟我说那里它不能去。至於为何不能去西归也没明说。」
像是要附和林文的话,西归长鸣了一声。
林文回应西归道:「知道、知道,我们不会去那里的。」
西归听到林文这样说,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要不要多待几日再回去?」
「也好。听说要举行英雄会?正好让我找人切磋讨论药理。」
「你们准备住哪?要不嫌弃,就住我这吧?」
虽然阿雪一定会念我,但林文是和我一样执著於某些事物上的同类,希望阿雪能谅解。
林文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都睡不惯有屋顶的地方,晚上看西归要睡哪,我们一起睡就行了。」
西归倒是与林文有不同意见,它拍拍翅膀飞上小院的屋顶,踩遶了几圈後蹲下了,意思应该是它这几日就准备睡那了。
林文见状,改口道:「那我们就打扰你数日了。」
那麽大一只生物在屋瓦上踩来踩去,怎麽可能不引起阿雪的注意呢。
「庄主!!」
阿雪一手执锅铲,一手插在腰上,喊的我看这附近的人都听见了吧。
林文听了阿雪这一声後,竟然问我:「老虎精?还是练的是狮子吼?」
「都不是。」
「那是?」
我实在无法对林文解释这种事。
正当我犹豫著该如何回林文时,西归鸣了几声。
「西归说,女人都是这样叫的,不像我们鹤叫起来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