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被她耽误终生的!……”同事越说越急,七嘴八舌的都在谴责那个女孩的无情。
颜孝霖呆呆地听他们说着,听到中途才发现,他们说得那个抛弃罗彦的坏女人就是自己,而罗彦呢?难道对自己的体贴是因为“喜欢”自己吗?
“我喜欢你……”
“我挺喜欢你的,你虽然是个鬼……”——那些话,似乎以前就听罗彦说过,只是被自己刻意淡忘了罢了……
吃到一半的茄子上突然有水滴滴落,“你怎么了?”罗彦皱眉头担心地问他,颜孝霖摸了摸脸,才意识到那些水滴竟然是自己眼泪。
“我……”颜孝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罗彦,却不知道说什么,此刻他只想立刻逃走,逃到一个感受不到罗彦心意的地方去——这样,他的内心就不会有背叛的负罪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得仿佛要立刻停止跳动一般……
34
“我先回去了……”颜孝霖小声说了一句,朦胧的视野中只看见罗彦的手不知所措的抖了一下,他已顾不了其他,迅速地逃离这足以让他窒息的密集人群,跑到一条陌生的寂寞小路上。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慌乱的脚步声,头顶上的路灯略显昏暗,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暧昧不明。
很快,另一个匆忙的脚步赶了上来,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罗彦,于是又急切地往前逃了一段,他比罗彦更熟悉黑夜的一切,所以根本就不担心罗彦会追上来。
背后传来“哐当”一声,罗彦的脚步突然停住了,颜孝霖的躯体也仿佛也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似的一下子僵住了,他来不及细想就慌忙转身往回跑,却看到罗彦坐在路边,脚边有一个翻倒的垃圾桶。
“你眼神真好,”罗彦一边扶起那个垃圾桶,一边笑着对他说,“这么暗的地方,一般人都看不太清路上有什么东西。”
见他好像没什么事,颜孝霖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上前,只站在一边,说:“你……没事吧……没事我就先走了……”
“站住!你想跑到哪里去?”罗彦突然大声冲他吼道,“或者说,你想和上一次一样,不辞而别,不声不响地就从我身边消失?”
颜孝霖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跟罗彦解释这一切,因为在他心中,也有难以诉说的心情,从未触及的情感,都像乱麻一般纠缠着他……
“你还说过你是真的,不是梦……”罗彦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醉汉一般,蹒跚地接近颜孝霖,抖着手托起他的脸庞,“那么就不要离开我……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对我有所隐瞒,我也明白,你自然有隐瞒的道理。”
颜孝霖呆呆地看着罗彦,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鬼”了吗?从什么时刻起?
罗彦暖暖地笑了,手指从颜孝霖的脸庞慢慢滑到脖颈,落在他的背上,慎重地,缓慢地收拢了拥抱。颜孝霖被罗彦抱在怀里,罗彦的面颊贴着他的面颊,罗彦的呼吸轻轻地扑在他的后颈上,抚慰人心的温和语言缓缓地倾泻而出,直接地灌入他的耳中:“我不求你任何的解释,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你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颜孝霖依在罗彦怀抱里,笑了出来,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不解释,就不算是暴露身份了,那么他就可以留在罗彦身边,10年、30年、50年……
他们可以一直呆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小家里,直到罗彦渐渐老去的那一天,他甚至幻想着两个人坐在餐桌上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惬意场面……
猛然,在他幻想中的那个餐桌上的一个空位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看不清脸,却有着美丽的长发和温和的笑容,那女人在和罗彦说话,罗彦也微笑的答了。她是谁?颜孝霖想,对了——是罗彦的妻子……
还有罗彦的孩子,越来越多的陌生人挤了进来,而他却没有了容身的场所——这就是罗彦应该有的人生,在那样的人生中,不需要有一只鬼的存在……
颜孝霖的心突然凉了,是那种彻骨的冰凉,他那双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就快要抱紧罗彦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差点忘了,地府的铁律并不仅仅只有不暴露一条,干扰凡人的生活一样是重罪,犯了这一条,同样不可能在凡间长留。
颜孝霖默默地直起身来,轻轻推开了罗彦,罗彦木然地看着他,仿佛心还在某个弥漫着幸福气息的地方没有完全回归一般,颜孝霖苦涩地笑了,其实他很想笑得好看一点,更潇洒地说出那些诀别的话,可是他原本就是个不坚强的鬼,更从来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所以他哭了,嗓音也止不住的颤抖着:“还是不行啊……人鬼殊途,你明白吗?你有属于你的人生,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那些人里面……有人……会跟你组建家庭……”
说道“家庭”两个字,颜孝霖的声音简直颤抖到听不清楚的地步,他倔强地用力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下去:“还有人,要成为你的子女,这都是……不能改变的命运,是你与他们的‘缘’,而我只是一段插曲而已,不能成为阻挡你幸福的障碍……所以……”
“那你和我的‘缘’呢,算什么?”罗彦问他。
颜孝霖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心虚地别过脸去,低声说:“请你能理解……”
“结果你还是要走吗?”罗彦叹了一口气,酸涩地笑了,“这果然还是一场梦……如果你又要离开的话,能不能恳求你,走得彻底一点,把那些关于你的记忆也一同带走?我总忘不掉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妄想、那些思念的折磨,是每一个人都难以承受的痛苦,因为——我爱你。”
颜孝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罗彦,对于他而言,那三个字无疑是最陌生的组合,他忘了逃走,定定地站在那里。
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是无怨无悔的付出,还是渴求最大限度的占有?而他所期盼的那种与罗彦长相厮守的情感,是不是就是“爱”呢?
颜孝霖觉得很害怕,他不敢判断,而划定人与鬼之间接触的底线的那三条铁律也没有给他判断的权力。
逃走吧……颜孝霖默默地作了决定,在一切都没有陷得太深的时候,做个冒险的赌注,赌定凡人的忘性,赌定罗彦会忘记自己……
“你和我……毕竟是完全不同的,明白了吗……”说完就转过身去,拼命地向前面更黑暗的地方狂奔。
虽然很想,他却没有敢回头看罗彦最后一眼,带着所有的遗憾踏上奔逃之路,他不知道罗彦会不会追上来,却知道,这场追逐的游戏全部控制在他自己的手中,只要他想逃,就能从罗彦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罗彦说得对,这还是一场梦,却是一场让人心碎的美梦——鬼也一样。
横过一条灯火辉煌的马路,颜孝霖决定在这里彻底消失,却听见背后一阵疾风驰过,然后是巨大的撞击声,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却忍不住回了,在他眼前是这几十年来经常见到的场景,长长的刹车痕,亮着车灯的汽车,一滩鲜血,以及鲜血里的横躺着的人,只是有一点不同——那个人是罗彦……
那一刻,所有的束缚全都崩塌了,颜孝霖不顾一切的朝罗彦飞奔了过去,罗彦的嘴边全都是血,看见他却笑了,轻声说:“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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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傻了,我喜欢的是你,是作为人的你啊!”颜孝霖地不知所措跪倒在罗彦的身边,虽然他只知道怎样把魂魄招出来,却不知道怎样救人。
肇事车的车门悠悠地开启,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边发抖一边朝他们靠了过来,颜孝霖回头瞪了他一眼,把所有的悲哀和愤恨全都毫无保留的让他知晓。
鬼的怨恨似乎比人的更加让人恐惧,那年轻人抖得越发厉害,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我根本来不及……”
“救他!快点救他!”颜孝霖没有时间听他的辩白,朝他大吼道。
“哦哦。”那人这才被他点醒,慌忙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又咨询了朋友,陆续联系了交警队和保险公司的人。
最先赶到的是白色的救护车,几名医护人员从车上冲了下来,
对罗彦出血的部位进行了简单止血之后,抬上了担架。
“你是他亲属吗?跟着来吧。”护士召唤颜孝霖说,颜孝霖点了点头也上了救护车。
上了救护车,罗彦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的身体已经脆弱到连担架推进救护车上的那个惯性的震颤都无法承受的地步,鲜血从他的口里涌了出来,殷红的,颜孝霖担心地凑过去,却被一个护士推到一边。
眼前的抢救场面,颜孝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讽刺的是,几个月前的他一边悠闲地打着哈欠,一边算着时间,只等被抢救的那个人咽气,好收了魂赶去别的地方,如今却只能无助地缩在救护车的一角,除了颤抖着向上苍祈祷不要让罗彦死之外,没有其他精力。
抢救突然停止了,医生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用清冷却平静地调子说:“时间是……”
又是一个司空见惯的场景,颜孝霖尖叫着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罗彦尚有余温的身体,颤抖着说着连自己都无法欺骗的谎言:“他还没死!他还没死!无常还没有来……”
“无常?”一旁的医护人员全都愣住了,虽然他们也常常见到悲痛到失控的家属,不过却头一次听见有人会说这句话。
“我们也等了有一会儿了。”车顶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颜孝霖抬起头,只有他能看见,那两个落在车顶上的瘦长黑影,两张陌生的面孔,新调来负责这一区的黑无常以及他的跟班的鬼差。
“这个可是额外的工作,”新来的黑无常语气略带无奈,冷冷地看了一眼颜孝霖抱怨道,“这个人可是枉死,到时候要写情况汇报的时候希望你能协助。”
“不,求求你放过他,”颜孝霖惊恐地收紧了手臂,恳求他说,“只要一会儿就好,等到了医院说不定其他医生会有办法救他的……”
“你醒醒吧,”黑无常叹了一口气,“他的肝脏已经严重破裂了,就算进了医院要在很短的时间找到可以移植的肝脏也是不可能的。我们也只是秉公办事,大家同事一场,你也不要让我们为难好不好。”
“让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总会有办法的……”
“做人有什么好的,”黑无常冷笑了一下,“说不定死掉重新来过更幸福。他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干涉凡人的事情了,除非神仙,谁也救不了他。”
“神仙?”本是一句把人推入绝望境地的不切实际的建议,却意外点亮了希望的曙光,颜孝霖的表情一下子灿烂了起来,擦干了眼泪,仰着头对那个黑无常大声说,“我怎么忘了,还有那个东西!”
一旁的医护人员看着他对着空气时而哭时而笑的,已经做好了一下车就给他打一针安定的准备,没想到却看见了更神奇的一幕,只见颜孝霖突然把右手高高抬起,满脸凝重的慢慢将五指扣紧,仿佛将全部的意志都汇集于掌心,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念着什么咒语,忽然一道璀璨的金光突然出现在他的手掌中,当他满脸幸喜地缓缓展开手掌的时候,掌心中居然却多了一颗晶莹透亮的金色珠子,珠子仿佛魔术一般悬浮在空中。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东西,”黑无常冷淡地说,“不过,还没听说凡人用了会不惹祸的,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颜孝霖慎重地看了看手中的那颗珠子,没错,它就是崔府君专门为他向天庭申请的那颗仙丹,其中蕴涵不可估量的能量,想来这颗丹药的获取本就与罗彦有关,也许命中注定本来就应归罗彦所有。
颜孝霖慎重地把丹药送进自己嘴里含住,然后倾下身子,搬正罗彦的头,吻了下去。罗彦的嘴唇是冰冷的,冷的让他心碎,他轻轻顶开了罗彦的牙齿,把丹药慢慢送入他的喉中。丹药夺目的金色光芒慢慢没入罗彦的体内,那具内脏被撞击得破碎不堪,无法承受魂魄的躯体也慢慢的愈合,仿佛焦灼的热蜡,滚烫地浇过破碎的脏器,一点点弥合上面的伤口,这是凡人无法想象的治疗方法,却也有着常人不能适应的烧灼感。
罗彦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颜孝霖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仿佛是在与刚才一直占据着他的内心,让他透不过气的悲痛和忧伤干脆地诀别一般。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医生这时候才从那一点都不符合科学精神的场景中清醒过来,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颜孝霖问,而那两个更是拼命挤在医生后面躲着。
“都看见了?”颜孝霖心情大好地笑着问他们。
三个人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统统忘掉吧!”颜孝霖做了剑指极潇洒地在在他们面前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那个他怎么也记不住的,简直称得上冗长的封锁记忆的咒语,居然第一次那么顺利的从他口中念了出来,颜孝霖简直疑惑在做法的不是他,而是黑无常。
救护车闪过一道银光,仿佛古旧照相机上的火爆的闪光灯,而那些本就不应该属于凡人的记忆,全都随着那道白光被封锁在灵魂的最深处,直到他们摆脱了凡人身份的那一刻,封锁才会解除……
“心跳正常吗?”医生问了一句。
护士测了一下,回答道:“正常。”
“血压呢?”
“正常……”
年轻护士转过头来笑着对颜孝霖说:“看那条刹车痕我还吓了一大跳,不过,病人好像只有右腿骨折而以,真是奇迹啊~~”
“是啊,”颜孝霖也笑了,笑得格外甜美,“是‘奇迹’啊~~”
小护士愣了一下,红着脸凑到那个年级稍微长一些的护士耳边窃窃私语到:“刚才没注意,这个人长得好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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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总算见有亮光透过眼皮照进来,罗彦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本能地寻找着光源。
在他眼前有一个奇怪的影子,长条的,挡在唯一的光源前,细看才发现那是个穿着病患服的陌生女子,正倒挂在天花板上,瞪着圆圆的杏眼,长长的黑色头发近得几乎要垂在他的鼻尖上。
罗彦与她平静的对视,情绪中却调动不起恐惧的成分,或许此刻他无法分别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脑海里是光影交错的混乱记忆,像是被人摔碎了、踩烂了,零零碎碎的,连贯不起来。